傅照西闻言皱紧眉头思索一番,问道:“评事何出此言?”
李盈之没答,指了指前方:“不如去看看?”
傅照西欣然同意。
二人来到那跃亭布庄,就见着那钱知州将一块提着“慧心巧思”的牌匾授给跃亭布庄的老板。
李盈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道:“若卑职没记错的话,这跃亭布庄老板的妻,是续弦吧?”
傅照西点点头,“跃亭布庄是京城老字号,几乎无人不知。当年他续娶的婚宴,办得挺隆重的。”
站在旁边凑热闹的一个小摊贩模样的男子听到了他二人的话,转头对她”啧啧“两声道:“你二人可不知,这老板娘的前一个丈夫也是突然暴毙身亡的!”
“哦?”李盈之应了一声,“怎么说?”
那小摊道:“我同这老板娘是一个地方的,她的前一个丈夫是个铁匠,十分爱喝酒,整日喝得醉醺醺地,时不时将她打得鼻青脸肿。好几次那铁匠打得她连村里的人都瞧不下去了。不过结婚没两年,那铁匠有一日喝了酒回家,便再也没起来过,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无病无灾,不知为何会暴毙。”
说完后他又嘿嘿一笑:“我们村子只当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早早让这老板娘解脱了!”
李盈之听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多谢大哥解惑。”
说完后又转头朝傅照西道:“那这就有意思了。”
“嗯?”傅照西不解地望着她。
李盈之道:“连断案无数的知州和查验死者无数的仵作都不知晓的事,一个深居简出的妇道人家竟然知晓。”
傅照西心领神会,“评事是说……”
“是与不是,小侯爷让钱知州查查那布庄老板娘不就知晓了?”李盈之没等他说完便道,“天色不早了,卑职得先回大理寺复命。”
“等等。”傅照西叫住她,道,“小侯送送评事。”
若说傅照西无缘无故请她吃饭已经够让李盈之惊讶了,现在说出要送她这番话更是让李盈之怀疑起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傅照西了。
上一世直到死,傅照西除了知道她是大理寺卿的独女之外,旁的一概不知。
怎么重来一次,这傅照西上赶着往她眼前凑呢?
李盈之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喜欢傅照西,上辈子就喜欢,喜欢到可以付出生命。
华林园的那一眼,从此一生难忘。
但她的喜欢从来只在自己心底,未告诉旁人,也从未表现出来。
李盈之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每一次见到傅照西时的欢喜。
她不打算让傅照西知晓,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
然而现在,傅照西似乎有些不一样。
李盈之沉默地同傅照西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大理寺门口。
“小侯爷,”李盈之打破沉默,“可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傅照西浅浅一笑,“太元十五年,三月初三,上巳日。”
“小侯永生难忘。”
李盈之的思绪被拉到那年的上巳日,华林园射御赛。
她眼前的这个人,一箭射中了她的心脏。
她回过神来,发现傅照西正盯着她,眼神却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侯爷。”李盈之唤回他的思绪,向他告辞,“卑职回大理寺了。”
“李评事,”傅照西忽然叫住她,“何事能让你有付出生命的勇气?”
李盈之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答:“不知道……”
想了想又答道:“卑职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傅照西闻言淡淡一笑,瞧着她,又似乎瞧向很远的地方。
他借着身高的优势,伸手拍了拍李盈之脑袋,“评事去吧。”
李盈之被这一下拍呆了,半晌回不过神来。她奇怪地瞧了傅照西一眼,呆呆地转身走了。
傅照西站在原地,看着李盈之时不时回头看他的愣愣的样子,心里微微泛酸。
他自问从不是个好人,正经事儿从不爱做,小时候跟着皇子们在国子监上课,三天两头逃学不说,还经常以欺负一同上课的公主郡主为乐。大了更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吃喝玩乐遛鸟斗鸡,逛花楼进赌场,一掷千金。他原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是世人的宠儿。直到傅家被抄,他死那一刻,京都的百姓朝傅家的尸体上扔烂菜叶子石子等物时,他才明白所谓天之骄子,靠的不过是他父亲安平侯和他母亲□□长公主的身份,世人爱的,不过也是他小侯爷的身份而已。
但唯有一人,仅有一人,在他死后十年仍念着给他翻案,翻案后还想着将他埋在异乡的尸骨带回来,葬在傅家的祖坟里。
傅照西回想起前一世,他被人勒死后魂魄飘荡在世间,无法离去。整整十年,他跟着李盈之四处奔波,看着她为了一封可以证明傅家清白的书信,冲进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之中;瞧着她因着手握傅家遭人陷害的证据被人步步紧逼,失足掉下悬崖;望着她受人迫害,独自一人在雨夜奔走逃命。
整整十年。
而这仅仅因为华林园射御赛上,李盈之瞧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想起醒来前的那一刻,李盈之回答西川的老妪——
“太元十五年,三月初三,上巳日,我多瞧了不该瞧的人一眼,生了一生的痴念。不将他的尸骸带回去,这痴念怕是要带进坟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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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盈之回了大理寺,将得到的线索都记载到录事簿上后,拿给了大理寺正,正巧李审也在。
大理寺正陈元璋是个慈祥的老头,瞧着她进来笑呵呵的:“盈之啊!这大半年没见,又长高了点啊?”
李盈之堆着笑回道:“陈伯伯,看来那临州的日子是极好过的,您看您都胖一圈了!”
陈元璋半年前被太元皇帝派去临州审查当地刑事卷宗,昨日才回来。
李审闻言低斥了她一句:“没规没矩!”
“哎!”陈元璋大气地一挥手,虚拦了一把李审,“这丫头打小就这样,我还能跟她计较吗?”
“我还想让她给我当儿媳妇儿呢,哪能跟她计较!”说完回头逗李盈之,“你说是吧,丫头?”
“ ……呵呵呵呵……”李盈之干笑几声,连忙转移了话题,“这是鸣翠楼枯井那案子的一些线索,我查得差不多了,估计跟那吴漪芸脱不开干系。”
“嗯,”李审翻了翻录事簿,“剩下的事就让你陈伯伯来办。”
陈元璋“嘿嘿”一笑,怕她忙活了两天却不能审案心里不痛快,拍了拍李盈之的肩膀,安抚道:“小小年纪不得了啊,忙活了两日,也累着了吧?那吴漪芸的关系复杂,你爹是怕你受委屈。”
李盈之爽快地笑道:“谢陈伯伯宽慰,盈之晓得的!”
“哟!”陈元璋颇为意外地看了李审一眼,“这短短半年未见,这丫头这么懂事了啊?”
“这两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确实沉稳许多了。”李审也多瞧了李盈之几眼,“至少是讲理了许多。”
陈元璋听了话,笑得止不住。
“ ……爹!”李盈之满头黑线,她不要面子的啊!
“行了,你忙活两日了,今日放你半日假,”李审挥了挥手道,“你娘前几日在玉娘那儿定了几套春装,这几日玉娘被林将军的夫人拉去做衣裳了。你今日有空去拿一下。明日正好穿着去华林园参宴。”
玉娘名唤冯玉,是京都有名的绣娘,林氏多年来常在她那儿做衣裳。那林将军的夫人一向霸道,每逢她做衣裳,就会要求玉娘在将军府吃住,直到衣裳完成。
“正是正是!”陈元璋接着李审的话忙道,“明日我那小儿子也会去,丫头可打扮漂亮些,莫让其他姑娘比下去!”
陈元璋的小儿子十分优秀,不过十八岁,便做上了禁军统领。上一世,他奉命围剿山匪,发现李盈之混在山匪队伍中,放过了她一马。
李盈之无言,“……知道了!”
她对着李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李盈之什么也没带的走出大理寺,却发现那个如玉般的人正站在她离开时的地方发呆。
她悄声走过去,轻声唤道:“小侯爷?”
傅照西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评事怎么回来了?”
李盈之无语地道:“这话该卑职问小侯爷吧?小侯爷为何还不走?”
傅照西淡淡地道:“在想事情,忘了地方。”
又看着李盈之像是要出去的样子问道:“评事这是要去哪儿?”
李盈之道:“卑职得了半日假,正要去绣娘冯玉那儿去取衣裳。”
傅照西闻言道:“正巧小侯无事,便同评事一道去。”
李盈之这下可是真被傅照西惊住了,她微抬着头瞧着傅照西,像是怎么也瞧不明白似的,“小侯爷……如此闲的吗?”
上一世的傅照西,可以说是没有一日闲着的。不是骑马喝酒,便是遛鸟斗鸡,时不时上春风楼潇洒,路上逗一逗小娘子。
从未有哪日见他这么闲过!
还没等傅照西回答,李盈之难以置信地又问道:“小侯爷真要同我去取衣服?”
傅照西学着李盈之摸下巴的动作也摸了摸下巴,“评事这么难以置信吗?”
“……呵呵……呵……”李盈之看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地笑了几声才道,“卑职觉着,小侯爷最近有些奇怪。”
“评事边走边说?”傅照西侧过身,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前走,“小侯哪儿奇怪了?”
李盈之朝前走了几步,想了想才道:“小侯爷近日似乎比较闲?”
傅照西笑着摇了摇头,道:“评事错了,小侯并不闲。”
李盈之斟酌着问道:“那小侯爷最近在大理寺有事?”
傅照西笑容不减:“评事见小侯在大理寺办事了吗?”
“那为何近日总见着小侯爷在大理寺附近?”李盈之忍住剩下的问题,为何他还一直跟着她去办案?
傅照西背过手,不再瞧着李盈之。他看着前方热闹的街道,反问道:“评事以为小侯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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