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之是知道这场比赛的。上一世,太元皇帝也是这样要求傅照西同太子比试的。
以金樽为靶,放置在桌面上,傅照西和太子二人一人一箭,中杯者剩。
上一世,太子射中杯心,傅照西一箭出,射穿酒杯,赢得了桂冠。
不出所料,李盈之见太元皇帝拿了两个酒杯对方才主持射御赛的裁判道:“你去,将这两只酒杯放置桌上,让他二人分别搭弓射箭,中者为胜。”
傅照西和太子一人站一边,活动着手腕,做着准备工作。他手握弓箭,走过李盈之席位时,偏头朝她一笑,眼底熠熠生辉。
那一瞬,李盈之看清楚了他眼底神色和光彩。
上一世的傅照西,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他的一手紧握长弓,一手搭着箭矢,眼神坚定,神色专注认真。
一声轻微的弓弦声响,下一秒,金属相碰的声音便响起来了。
一支金箭一支红箭。金箭射中了酒杯,而另一支则稳稳地射在了桌腿上。
红箭是傅照西的箭。
李盈之有些意外地撑住桌子,半直起身子仔细瞧了瞧那箭,确实是傅照西射出的箭。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傅照西,发现傅照西也正盯着她瞧着。
傅照西冲她挑眉笑了笑,转了一下手中的长弓,对旁边道了句:“ 恭喜太子殿下。”
李盈之皱眉看着傅照西拔出桌脚上的箭,想不通是为什么。
上一世,是傅照西一箭穿破酒杯赢得了胜利。李盈之仍然记得傅照西赢了之后同几个世家子击掌庆贺的模样,眼底熠熠生辉,神色不可一世。
可为什么这一次却输给了太子?而且看傅照西样子似乎还是故意输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太元皇帝便十分高兴地封了赏,让大家伙儿换了场地,去用午膳。
射御赛上人员众多,李盈之就走这么一会儿神,便瞧不见李审和林氏的人影了。她只好自己一个人朝着宴席的的园子走去。
正走至一半,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盈之!”
李盈之回头一看,惊喜地发现是陈易衡,“陈易衡,今日怎么没见着你在赛场上?”
陈易衡一副不想提起的模样道:“我爹不让我参加,嫌我给他丢人。”
李盈之不认同地道:“你射艺也极为精湛,怎会给陈伯伯丢人?”
陈易衡的爹便是大理寺正陈元璋。陈元璋同李审做了十几年的同僚,因此李盈之跟陈易衡打小便在大理寺一道玩。
上一世,陈易衡在她给傅家翻案时已经有妻有子了,李盈之不想拖累他,便同他断了联系。
陈易衡两手一摊,双眼一翻,“天知道他如何想的。”
李盈之被他这般模样逗笑,瞧着这算起来许久不见的友人,心里也真是极为高兴。
只是她这厢正跟陈易衡聊得欢,却没瞧见身后不远处的傅照西正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瞧着她同陈易衡的背影。
“哎,傅照西?”柯尧狠拍他肩膀,“我同你说话你听着没有?”
傅照西被他这狠命一拍,疼得挺直了背,倒抽一口冷气,他脸色不虞地睨了柯尧一眼:“你说什么?”
柯尧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一紧,担忧他真的生气,忙道:“三日后是春风楼评花榜日子了,你一道去吗?”
傅照西却没心思理他,仍目不转睛地瞧着前面聊得正欢的两人。
褚勋康见傅照西不回答,接着柯尧的话道:“春风楼可有三年没评过花榜了。”
柯尧点点头,又叹息一声道:“听说三年前春风楼的柳飘飘,可是我们小侯爷花了一万两白银砸至花魁榜上的。自打那时起,不管是傅照西还是柳飘飘,在整个京都闻名遐迩啊!”
说完又摇摇头继续道:“可惜我那时正在西北大漠,没瞧见我们小侯爷一掷千金为美人的名场面,真是可惜了!”
“今年一定得是我评出那花魁。傅照西,你可别错过我的风光时刻啊?”
但那傅照西仿佛没听见他俩说话似的,一双眼睛只盯着前面瞧,像瞧着仇人似的。
柯尧见着他这模样,顺着他眼神看过去,但前方人影众多,也看不出他在看谁。
他无趣地收回眼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拍拍傅照西的肩膀,道:“傅照西,你昨儿个不是让钱知州查跃亭布庄的老板娘吗?我听说今日那钱知州开堂庭审,你不去瞧瞧么?”
“你说什么?”傅照西瞬间变脸,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似的,转头问柯尧,“跃亭布庄老板今日开审?”
柯尧见他这般变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懵头懵脑地道:“是啊,看这天色,一会儿该审了。”
傅照西闻言脸上挂上笑容,高兴地拍拍柯尧手臂,“多谢了,小将军。帮我跟陛下告个罪,就说我赢了赛事找乐子去了。”
柯尧被他谢得一头雾水,见着他说完就朝前快走去,也不知他有何事急着去做。
***
李盈之正同陈易衡聊着小时候的趣事,被自己小时的事逗得大笑,冷不防见到傅照西满脸笑意地牵着她朝出口走去,“走,带你去看个热闹!”
她一步三回头地问道:“陛下的宴席不去可行吗?”
傅照西脚步不停地道:“无事,这宴席用完估计各自就散了。女眷席离得远,无人会发觉你离开。”
李盈之见他这么着急,忍不住问道:“那是何热闹,这么急着去瞧?”
傅照西朝她神秘一笑,卖着关子,“评事到了便知道。”
一出华林园。傅照西就拉着她上了傅家的马车,到了地李盈之才发现是京都的衙门。
衙门里面已经跪了两个人,门外还有一些好事的人看着热闹。
傅照西拉着她进去,在钱知州和一众人的簇拥下往边上一坐,示意她不要说话,让钱知州自审着他的案子,不要管自己。
李盈之仔细一看,堂下跪着的是跃亭布庄的老板和老板娘,那老板娘正一脸泪痕地喊着冤枉。
一见这场景,李盈之大约明白了是何事。
她撑着手臂看着傅照西一脸兴趣。
钱知州审案,那布庄老板娘起初抵死不认罪。钱知州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你这毒妇,本官昨日早已同孙仵作开你那前夫棺验了尸了,你非要本官当堂再验一次吗?!”
那布庄老板娘闻言,腿一软跪坐在堂下了。
“哼!”钱知州见布庄老板还一头雾水的模样,叫了一声,“孙仵作,给他念念你昨日的验尸结果!”
那孙仵作应了声站起来,拿出录事本,挑着念了两句:“……死者全身无伤,骨头完好,只头颅顶心,钉着一颗铁钉……”
那布庄老板娘见状失了精神气,只呆呆地呢喃着:“民妇认罪……”
李盈之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这一目了然的案子,忽然被傅照西戳了两下:“评事知道这案子细节吗?”
李盈之见他一脸“我知道”的神色默了默,然后摇了摇头:“……不知。”
果然,傅照西神色得意起来,像只骄傲的孔雀展示着自己漂亮的尾巴似的给她讲了起来。
“这案子得有十年了。那布庄老板娘的前夫是个铁匠,嗜酒爱赌。每每喝醉后总爱折磨这老板娘。”
“后来那老板娘终是无法忍受,便用一根烧红的铁钉,趁着前夫酒醉,钉进了丈夫的颅心!”
“原来如此啊!”李盈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小侯爷懂得真多!”
“那是!”傅照西闻言微扬下巴侧目,“评事听了都不害怕吗?”
“ ……”李盈之默了默,问道,“敢问小侯爷,卑职在何地方任职?”
“自然是大理寺。”
“任何职?”
“自然是大理寺评事。”
“那小侯爷可知道大理寺的评事,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 ……审理案件。”
“那小侯爷觉得卑职会怕此等案子吗?”
“ ……自然不会。”傅照西郁闷了,“评事大人对此案其实早就有所耳闻是吗?”
李盈之不置可否。
傅照西没在说话,偏过头去看那认罪的老板娘和满脸难以置信的布庄老板去了。
李盈之见傅照西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挑了个话题同他讲:“小侯爷可知道这位妇人为何要用烧红的铁钉而非一般的铁钉吗?”
傅照西来了兴致,“如何?”
李盈之耐心地同他讲:“烧红的铁钉温度极高,能一瞬凝结血液,致使血液无法流出。这样死者便不会流血,也没有伤口,看起来如同突然暴毙。”
“那老板娘的前夫是铁匠,自然日日打铁。老板娘跟着铁匠许久,自然也耳濡目染许多打铁的常识。这些常识,便成了她杀害丈夫的依据。”
李盈之听到钱知州宣判,站起身,正准备告辞,却听得傅照西道:“评事未用午膳,可是饿了?小侯请你吃饭如何?”
“ ……”李盈之回想了片刻,如今见着傅照西不过三日,已经同他吃了不知几顿饭了。
李盈之略微思考片刻,想着李审和林氏也必定没这么早归家,便同意了,“那就……多谢小侯爷了。”
李盈之同傅照西去了京都本地的一间酒楼,还没进门就听着傅照西讲着小时第一次跟着老侯爷来这儿时闹出的笑话。
“那时不过三岁,跨不过这门槛,我爹是武将,觉着他的儿子可不能这般娇气,便不准谁抱我进门,就让我自己一个人慢慢爬。”
“我打小就不是个听话的主,见着我爹一进去,立马转身去了隔壁门槛低的饭肆,硬央着老板做出我点的菜来,且把账记在安平侯爷头上。”
“我爹同我娘吃完了饭,还没见我进去,才让人来找我。我那时都已经吃饱且在人桌上睡熟了!”
李盈之被他逗乐了,抿着唇直笑。
“我七岁那年,我爹带我去骑马,给我挑了匹温顺的小马驹。我嫌小马驹太小,便偷偷去马场挑马,结果将人整个马场的马都放跑了,我爹赔了人马场主三百两。”
……
说着说着,傅照西的目光忽然拉长,像是回忆起什么事一般,“我原一直以为我爹对我苛责是嫌我顽劣,不喜我……”
李盈之听着这话,宽慰道:“小侯爷是老侯爷的独子,老侯爷怎会不喜?”
“大理寺的卷宗是国子监太傅存这儿的,太傅这么做,自然是老侯爷去求的。小侯爷的卷宗放在大理寺束之高阁,等闲也不会翻阅,如此便少许多事端。”
傅照西闻言收了思绪,微微一笑,“我自然知晓的。评事还是快吃饭吧,菜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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