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似笼着一层薄纱般朦胧的画面,让容青玹意识到她正在做梦。
梦境中,华丽而冷清的宫殿内,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把捉住倚坐在罗汉榻上的娇小女子的手腕,居高临下道:“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朕也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放不下他。”
女子似乎十分虚弱,她只轻嗤了一声,并未去挣脱男人的钳制。
“是,我是忘不了她。”一双美眸蕴着与娇弱身子截然相反的坚定,丝毫不惧地迎上了男人怒不可遏的脸,讽刺道,“你杀了她,灭了我全族,却跑来质问我为什么不爱你,真是可笑。”
男人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地甩开她的手,道:“朕封你为皇后,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还不够?他一个纨绔又为你做过什么,竟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她救了我,护我宠我,教我读书识字,带我看遍山川美景。而你,只会把我囚在这华丽而空寂的牢笼里。”
男人怒吼:“可他最终辜负了你,而且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知道我为什么苟活至今吗?不说也罢……,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男人再一次在她面前败下阵来,他背过身去竭力按下心中的怒火,半晌后才叹了一口气道:“昭昭,你明知朕比他更爱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下过去的一切,接受朕的心?”
女子却置若罔闻,自顾自低喃道:“我好久没梦到过她了……”
男人听到她这话后立即意识到了不对,不过他刚转过身就看到她已端起小炕桌上的药碗,仰头一口饮下。
“不……”男人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后,发疯地大喊她的名字,“昭昭,昭昭……”
玉碗坠地而碎,女子吐了一大口血后倒下。
容青玹看不清梦里这两个人的脸,她只大致看到了女子那双凄美而决绝的眸子。
不知为何,她看着那双眼睛心就像是被生生揪下了一块,剧烈的疼。
容青玹被惊醒时,口中竟呢喃着这个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名字,昭昭。
她刚到扬州没几日,就已经做了好几个类似的梦了。
容青玹抬手按了按有些发胀的额角,透过纱帐看向窗棂,只见天色已大亮。
她干脆不睡了,掀开薄衾坐在床上,然后把这几日所做的几个奇怪的梦串联起来。
没过多久,容青玹得出了一个令她震惊的结论:她似乎是一个话本中的人物,而且还是个早早就死了的,薄情薄幸的负心人。
女主沈昭昭是个身世坎坷的苦命女子,她本出身高贵却在襁褓中时就被人调换了身份,成了个没吃过几顿饱饭的穷苦丫头。
更可恶的是女主还被所谓的父母给卖进了青楼,她不甘自贱伺机逃出青楼,正好被容青玹救下。
话本中的容青玹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在救下沈昭昭不久后就把姝丽惊人的她纳为侍妾,带在身边宠爱过一段时间,后来却又无情地抛弃了她。
男主是个皇子,他娶了那个替代沈昭昭养在沈家的假千金,却对真千金沈昭昭动了真心,同时心里理所当然地认定她本就该嫁给他的,进而将她视为己有。
所以男主在得知沈昭昭曾委身于容青玹后,心中始终咽不下那口恶气,最终杀了容青玹并强娶了沈昭昭。
他还利用女主家的权势成功登上了皇位,后又因忌惮沈家而陷害灭了沈家满门,独留下了沈昭昭一人,却封她做了皇后。
话本是以虐恋悲剧结局的,男主对女主强取豪夺,女主外柔内刚,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男主,甚至在被迫嫁给他后还以死相逼,始终不肯跟他圆房。
最后一幕便是容青玹刚刚做的那个梦,女主死了,男主疯了。
这些内容在容青玹梦里有些是以简略概述性的文字出现的,有些则是以蒙上一层薄纱般的画面出现的。
容青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了个预知梦,还是她真的就是话本中的辜负了女主却仍被女主惦记多年之人。
她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里面的文字描述或者朦胧画面都是她所熟悉的。
比如她的身份,梦里是以文字出现,她是溧阳长公主萧颜今与陈国公容雁归的独苗,陈国公世子容青玹,也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就连梦里的所谓的女主真实身世的宣平侯府沈家,也是现实中确实存在的。容青玹在上京时,还听说过那个被梦里说成了假千金的沈家大小姐,沈泱泱。
至于男主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容青玹的表哥,也与梦里那个男人的身形相似,声音虽低沉了一些,但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可以说除了那个叫沈昭昭的女人容青玹从未见过,其他的大多都极为附合她在现实中所认知的一切。
不过不管那是预知梦,亦或是个话本,容青玹都无法忽视一件事:她会早死!
容青玹从小到大几乎不做梦,这次连续做的这些梦,而且连贯起来还带着对她命运的预示,让她不得不重视。
毕竟她今年才刚满十七岁,还有大把美好年华,她没享受够这富贵闲人的好日子,可不想早早就死了。
容青玹本人也确实如梦中的一样,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就比如她此次下扬州,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冲着游山玩水来的。
她坐在床上细思了许久后,朝外面唤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女应声而入,她们打起落地罩的帘幔走进来,脚步清浅地行至容青玹的床前。
这两个侍女穿着轻软飘逸的云縠裙,都有着一副千挑万选出来的美貌。若非是在这里服侍容青玹晨起,极容易让人误以为她们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而事实上,她们两个只是容青玹的贴身侍女,红瑶绿苒。
红瑶翠苒二人一左一右掀开了雾蓝色的床帐,并熟练地挂在一旁的莲花金钩上。
随着纱帐的掀起,半盘坐在床上的容青玹露出了真容。她一手枕在曲起的膝上,那坐姿端的是随性豪放。
容青玹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色寝衣,衣襟交领处开得很低,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再往上连着的脖颈亦是如白玉一般。
她那张脸更是犹如美玉精心雕琢而成,处处透着上天对她的偏爱,眉目如画,毫无瑕疵。
红瑶绿苒看了容青玹一眼就迅速垂下眼帘,只觉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容青玹这副长相实在是没得挑,红瑶绿苒贴身伺候她多年的人也常常在心里惊叹她的美貌。
尤其是在容青玹就寝或者晨起时,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就比如此时的容青玹,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披落,未束胸只着洁白寝衣的样子透着一种罕见的女子之美,竟比她穿戴整齐后还要好看一些。
她们家世子生得这一副仙姿玉色的好容貌,却只能整日着男装,束简单的男子发髻,而无法像女子一般衣绮罗,梳云髻,戴钗环珠翠。
不过容青玹本人则并不在意这些,反而喜欢让身边的红瑶绿苒打扮得花枝招展,供她欣赏。
说起来,红瑶绿苒都是容青玹亲自挑选的,她对外貌的要求极高,选人的第一要求就是长相要好。
用容青玹的话说就是天天要看见的人必须要长得好看,不然会污了她的眼,所以在她身边侍女护卫无一不是形貌出众之人。
红瑶低眉温声道:“世子,您这么早就醒了?”
“嗯。”容青玹点头,利落下床,淡淡吩咐道,“服侍我洗漱更衣罢。”
她的声音如冷泉漱石,低凉悦耳,蕴着些懒散与矜傲。
“是,世子。”红瑶绿苒乖顺应了声。
容青玹的身形修长,她此时站起身来,比红瑶绿苒这两个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侍女还要高出一个头。
这高挑修长的身形让容青玹的女扮男装毫无违和感,也令世人不会轻易对她的身份存疑。
容青玹站在床前,自然地张开双臂。
红瑶绿苒二人熟练为她脱下寝衣,并取来一块柔软舒适的并掌宽的长绸,小心翼翼地在她胸前轻轻缠绕了两圈后绑好。
容青玹不喜束缚,束胸自也不会缠得太紧。
这大概也是得益于她从小习武,身姿英挺,胸却不如其他女子那般丰盈,所以只需稍稍裹胸即可。
接着红瑶绿苒又服侍她穿上中衣,着锦袍,束玉带,再为她把一头长发高高束起,配戴一顶火焰纹攥明珠的金顶冠。
等一切收拾妥当,再看一袭雪青锦衣,长身玉立的她,已然是一位风华无双的贵公子。
当然,红瑶绿苒知道这只是她们家世子的表象而已,实际上的她并不是如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的清贵卓然,因为她的脾气确实不大好。
用上京坊间百姓们对容青玹的描述,那就是桀骜不驯,喜怒无常的纨绔子弟,那副天人之姿长在她身上简直是浪费云云。
红瑶绿苒把落地罩的帘幔掀起并绑好后恭敬站在两侧,容青玹手里拿着一把耍帅用的青绿色玉骨扇,越过她们走了出去。
容青玹出了内室后,来到明间的窗前,她对着窗棂站了一会才伸手推开窗。
窗外并不是什么雅致庭院,而是一湖碧水。
清晨曦白的天光透窗而入,柔和的晨光打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似乎弥起一层淡淡的光晕,朦胧梦幻般,美得极不真切。
轻软的湖风拂面,吹起她额角的少许碎发。
容青玹此次下江南是走的水路,所乘坐是底舱在内的上下三层大船。船上飞檐翘角,美轮美奂,奢华异常。
上百的侍从船工,皆为她一人所用。一日下来,所耗惊人,足见陈国公府家底之丰,还有陈国公夫妇对她的溺爱程度。
时值暮春,正是草长莺飞,万物葱茏的好时节。
扬州自古以来都是金粉之地,商贸极盛,红楼花坊无数。十里瘦西湖更是六朝胜景,还有那扬州独一无二的名花,琼花。
容青玹的游船便停靠在烟波浩渺,杨柳依依的瘦西湖畔。
红瑶绿苒跟着出来,侍立在容青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她的身影与窗外的美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她们在看她也在看窗外的江景。
未几,容青玹的目光从远处的二十四桥上收回,转身走出了卧房。
她的卧房在甲板上二楼,走出去后,有个与二楼甲板相通的大厅,厅外还建有个三面通透的罩亭,再外面则是甲板与护栏了。
容青玹径直走到护栏前,望着辽阔无比的瘦西湖,玉骨扇在掌中轻敲,衣袂临风而舞,身影犹如谪仙临凡一般。
在跟在身后的红瑶绿苒看来,这是她们家世子少有的安静时刻。
若放在以前,容青玹这会定是下船寻好玩的去了,又哪里还会临风独立于船头做深思状。
红瑶绿苒相视一眼,默契地分工,一个去吩咐备下容青玹的早膳,另一个把亭内的漆案收拾干净,摆上茶水果盘,与一瓶新摘的棠梨。
容青玹看着晨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认真地回顾了自己前半生,算得上荒唐的时光。
她上头原本有个哥哥,可惜只养到三岁就不幸早夭了。
当时的溧阳长公主萧颜今肚子里正怀着容青玹,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她不仅差点难产,生下孩子后更是伤了身子,被太医断定此生都无法再孕了。
陈国公容雁归与溧阳长公主是青梅竹马,两人相爱相伴多年,感情甚笃,容雁归为了她拒绝因子嗣而纳妾。
于是夫妻二人商议后让容青玹这个女儿女扮男装,上奏请立她为世子,以承袭爵位。
容青玹是在父母及祖母的极度溺爱之下长大的,被这样娇惯出来的孩子难免纨绔自傲一些。
生来就拥有旁人无法匹及的身世,她想要的东西也能极容易拥有,使得她对周遭一切都不大上心,始终抱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散漫。
她除了被父亲容雁归亲自教导的那身武艺还算不错,其他的课业都是一团糟,吃喝玩乐的本事却是日益见长。
不过有溧阳长公主和陈国公的庇护,就算她惹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会出手替她摆平。
当然,这也更助长了她在上京嚣张跋扈的气焰,与她同辈的那一茬小纨绔们个个都惧她怕她。
因为喜怒无常的她是真的会动手揍人的,而且她本人也很能打,他们都打不过她。
容青玹觉得,如果梦里的那些是真的,那按她这个活法,确实很可能会早死。
所以她必须要有所改变,要积蓄足够自保的力量,也要提防要了她小命的三皇子萧丰烨。
她绝不能再让母亲再一次承受那丧子之痛了,她知道母亲绝对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至于那个叫沈昭昭的女子,容青玹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觉得是梦里唯一不合理之处。
容青玹自己就是个女子,又怎会看上同为女子的沈昭昭,还把人家纳为侍妾,进而招来三皇子的妒恨了?
过了许久,红瑶走到容青玹身后,禀道:“世子,早膳备好了。”
容青玹闻言便敛了思绪,淡淡应了声,“嗯。”
她坐在厅外的亭中用早膳,大概是这里湖风习习,景色宜人,让她的心绪渐渐平复。
吃到一半,一个身穿黑衣短打的高瘦男子来到容青玹身旁,躬身禀道:“世子,扬州太守全善玉全大人求见。”
容青玹听后慢悠悠地吃下一口桃花粥后,才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让他在楼下等着罢。”
扬州是上州,扬州太守,正四品官员。她说让他等着时,语气里带着一贯的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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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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