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买定离手——”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天香阁二楼雅间里,青玉骰盅"啪"地扣在黄花梨木桌上,惊得烛火一跳。

沈知棠指尖还沾着半块杏仁酥的碎屑,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揩了揩,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暗芒。

“宋公子,您这手再抖下去,骰子都要被您晃成浆糊了。”她屈指敲了敲桌面,束发的羊脂玉冠随着动作轻晃。

这玉冠是今早从弟弟沈明川房里顺来的,为此那小子抱着门框嚎了半个时辰,说什么"这是未来娘子送的信物"。

想到弟弟今早哭丧着脸说"阿姐,祖父的蟠螭玉佩被我押在赌坊了"的蠢样,沈知棠眯起眼。

对面锦衣公子额角渗出的汗珠正顺着下巴往下滴,在杭绸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

“沈、沈明川!“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子宋无极声音发颤,“这局要是本公子赢了,你沈家城西的茶山......”

"要是宋兄输了呢?"沈知棠"唰"地展开描金折扇。这扇面是她亲手画的《墨荷图》,偏偏在荷叶底下藏了副赌局胜率演算——用西洋数字写的。

她今早特意换上弟弟的月白直裰,腰间却挂着女子才用的藕荷色绣囊,里头装着改良过的黄铜算珠。方才就是靠这个听声辨位,连赢六局。

满堂哄笑中,宋瑜脸色涨得通红。这位平日里吟诗作赋的才子此刻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狸猫,突然伸手要掀骰盅:“定是你做了手脚!”

沈知棠手腕一翻,折扇"啪"地压住对方手背。

绣囊随着她倾身的动作轻晃,露出半截《九章算术》的书角——这是特意露给宋瑜看的。

昨日她查得清楚,弟弟根本不是赌输的,是被这厮带着五个打手堵在暗巷里硬抢的。

“宋兄上月强占西郊三十亩水田时,”她压低嗓音学弟弟温吞语气,“怎么不说农户的地契做了手脚?”

雅间倏地一静。几个原本举着酒盏看热闹的公子哥默默退后半步。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苦主王老汉原本要去敲登闻鼓的,却在某个雨夜突然改口......

"哗啦"一声,宋瑜袖中突然滑出块羊脂玉佩。蟠螭纹,左角缺了道痕——正是三年前祖父大寿时赐给长房的那块。

沈知棠眼底笑意骤冷。正要动作,楼下突然传来阵骚动,夹杂着掌柜慌乱的劝阻声。

她转头时,正看见个绛紫锦袍的青年拎着鎏金鸟笼迈进门槛,腰间蹀躞带叮当作响,活像个行走的杂货铺子。

“哟,宋兄也在?”来人随手把鸟笼往小二怀里一塞,那八哥立刻扑棱着翅膀嚷起来:“败家子!败家子!”

满堂哄笑中,沈知棠注意到这位传说中的裴世子看似随意站在灯影交界处,却恰好堵死了宋瑜的退路。

更妙的是,他右手虚搭在腰间——那里本该佩剑的位置,此刻挂着只巴掌大的机关雀。

“裴、裴世子......”宋无极突然结巴起来,攥着玉佩的手直发抖。沈知棠挑眉。宋家可是五皇子党,怎会对个闲散侯府的世子如此畏惧?

裴砚卿已经晃到赌桌前,信手抓起她喝剩的半盏君山银针。他仰头时喉结在敞开的领口处滑动,茶盏边缘还沾着她口脂的淡红——虽然她今日特意选了无色的。

“沈小公子是吧?”他指尖转着茶盏,琉璃灯影在眉骨投下细碎金光,“听说你连赢七局了?”

沈知棠突然觉得耳根发热。这厮绝对故意的!她索性用折扇去挑他下巴:“裴世子若想玩,不妨押个彩头?”

果然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笑得愈发灿烂,反手从袖中掏出个金灿灿的物件——

"当啷"一声,御赐金麒麟砸在赌桌上,震得茶盏一跳。满堂倒抽冷气声中,沈知棠差点破功。

这宝贝去年重阳宴上皇上亲赐的,据说能抵半座侯府!

“赌宋兄手里那块玉,如何?”裴砚卿说话时,眼睛却盯着她腰间绣囊。

沈知棠暗道不妙,方才听骰时算珠碰撞,寻常人听不出异样,但若是精通机关术的......

三更梆子响时,沈知棠揣着玉佩溜出赌坊后门。

今夜这局赢得蹊跷——裴砚卿明明每次都能在她变招前封死退路,却故意放水让她小胜半子。更怪的是散场时,他突然凑近她耳边:“沈姑娘的易容术不错,就是......”温热呼吸拂过耳垂,“绣囊里的黄铜珠该上油了。”

沈知棠正琢磨这话是不是威胁,巷口突然传来女子尖叫。

鹅黄衫子的卖艺女被逼到墙角,工部侍郎之子李崇义正用折扇挑她衣带。月光照亮姑娘脸上的泪痕,也照出她腕间熟悉的银镯——是西郊王家女儿才有的缠枝纹!

她刚要摸袖中迷药,忽见月光下闪过道绛紫身影。

裴砚卿晃着不知从哪顺来的酒壶,醉醺醺往李崇义身上倒:“这姑娘......嗝......我上月就赎了身......”

沈知棠差点笑出声。这演技比天桥说书的还浮夸!李崇义果然大怒:“裴砚卿!你不过是个靠祖荫的废物!”说着竟要动手。

电光石火间,她看见裴砚卿垂在身侧的手动了——那是个标准的军中擒拿起手式!可他突然瞥见阴影里的她,硬生生改成踉跄跌倒,还故意扯散衣襟露出大片胸膛。

“非礼啊——”裴世子嚎得十里外都能听见,“李公子要摸我胸肌——”

“噗!“沈知棠咬着的杏脯喷了出去。

混乱中裴砚卿不知怎地滚到她藏身的箩筐后,袖风带起她一缕散发。

“沈姑娘看戏不买票?”他压低声音时,喉间振鸣像是贴着耳膜挠痒痒。沈知棠这才发现他右眼尾有颗极小的泪痣,灯火里像粒碎金。

远处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裴砚卿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冰凉物件:"明日午时,醉仙楼天字房。"他说完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墙头,还不忘回头冲李崇义喊:“摸都摸了,记得对本世子负责啊!”

沈知棠低头一看,是把黄铜钥匙,柄上刻着"军械司"三个小字。

次日清晨,沈知棠正在闺房研究那把钥匙。

昨夜顺来的金麒麟底部刻着"永昌十二年监制",与父亲书房的军报对上了——那年北疆大捷后,兵部确实特制过一批嘉奖令。

“小姐!不好了!丫鬟春樱慌慌张张冲进来,手里攥着张揭帖,“满京城都在传裴世子有断袖之癖!说他对咱们公子......”

沈知棠一口玫瑰露喷在妆奁上。她昨晚确实安排了说书人,但明明要传的是"裴世子强抢民女"啊!

她展开揭帖一看,上头绘声绘色描写裴世子如何痴望"沈小公子"的玉手,还说什么"愿以金麒麟博君一笑"。

“好你个裴砚卿。”她磨着牙从妆台暗格取出张匿名拜帖。

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机关雀,和那厮腰间挂的一模一样。这是今早从她枕头底下发现的——天知道那混蛋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声。那只八哥叼着个锦囊撞在窗棂上,里头装着张地契,正是宋家强占的三十亩田。另附纸条:【说书人新编《纨绔世子与机关小娘子》已开讲,今日申时三刻,天桥第三棵柳树下】

沈知棠气得把算盘摔在绒毯上,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屋。春樱蹲着捡珠子时突然"咦"了一声:“小姐,这珠子怎么有股松油味?”

她猛地抢过珠子对着光看——每个孔洞都被人精心上过油!难怪昨夜裴砚卿能听出异响!

“裴、砚、卿!”沈知棠一把捏碎了三颗珠子。妆镜映出她绯红的耳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镜台底下,那把黄铜钥匙在晨光中闪着微妙的光泽。

沈知棠捏着那把黄铜钥匙,指腹摩挲过冰凉的刻痕,心里翻腾着无数念头。

军械司?

这可不是寻常人能碰的东西。裴砚卿一个纨绔世子,怎么会有这玩意儿?还特意塞给她?

她眯了眯眼,把钥匙往荷包里一丢,转头吩咐春樱:“去,把我那套男装熨一熨,再备些碎银子。”

春樱瞪圆了眼:小姐,您该不会真要去醉仙楼吧?那裴世子可是……”

“可是什么?”沈知棠挑眉,“断袖?”

春樱急得直跺脚:“不是!外头现在传得可难听了,说您和裴世子……哎呀,反正夫人要是知道了,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沈知棠嗤笑一声,顺手从妆匣里摸出盒胭脂,往唇上点了点,又擦掉——她今日可没打算真扮成沈明川。

既然裴砚卿早看穿了她的身份,那她也不必再装。

不过,戏还是要演的。

她拎起那件靛青色直裰,袖口暗纹绣着流云纹,乍一看朴素,实则用的是江南最贵的浮光锦,阳光下能泛出粼粼波光——这是她特意让绣娘改的,就为了在某些场合“不经意”地晃人眼。

“春樱,你说……”她系好腰带,忽然歪头一笑,“要是我今日在醉仙楼‘偶遇’五皇子,会怎么样?”

春樱倒吸一口凉气:“小姐!您可别乱来!”

沈知棠笑而不语,顺手从书架上抽了本《水经注》揣进袖中。

她当然不会真去招惹五皇子,但若是裴砚卿和军械司真有猫腻……那这潭水,她非得搅浑了不可。

醉仙楼,天字房。

沈知棠推门而入时,屋内空无一人。

雕花窗棂半开,微风卷着街市的喧嚣飘进来,桌上摆着一壶温热的碧螺春,旁边搁着个精巧的檀木匣子。

她挑眉,走近了看——匣子没锁,轻轻一掀就开了。

里面躺着一枚铜制令牌,上头刻着“北镇抚司”四个字。

沈知棠指尖一顿。

锦衣卫?

她猛地合上匣子,脑子里飞快闪过昨夜裴砚卿那些“纨绔”行径——故意放水输给她,假装醉酒跌倒,还有那句“摸都摸了,记得负责。”

这厮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正琢磨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口哨声,调子熟悉得很,是江南一带的采莲曲。

她走到窗边,低头一瞧,裴砚卿正倚在楼下巷口的槐树下,手里抛接着几枚铜钱,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望来,唇角一勾,用口型道:

“下来,带你去看戏。”

沈知棠眯了眯眼。

行啊,裴世子,咱们就看看,今天这场戏,到底是谁唱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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