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裴景元的晚餐是在一家法国菜餐厅。

罗敏伊需要严格控制身材,吃得很少,只时不时抿一口杯中的白葡萄酒。

裴景元昨天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今日也不敢多动筷。

他点一杯罗勒柠檬水。

两人以闲谈为主。

在罗敏伊前往洗手间时,裴景元拍摄照片,发给聂先生。

他快速敲字:

【麻烦聂先生给元宝看哦。】

【元宝有没有吃晚饭?】

他连忙撤回上一句,改成:【您和元宝有没有吃晚饭?】

他放下手机。

聂先生日理万机,应该没这么快回复。

但没想到,屏幕上跳出一段语音消息。

裴景元抱着恭敬的态度点开,却是软糯脆嫩的小奶音。

元宝:【哥哥~我跟大爸在吃饭饭哦~嗷呜嗷呜地吃!】

裴景元抬眸看一眼门的方向,趁着罗敏伊还没回来,对着手机收音口轻声道:“元宝好棒!多吃点哦!”

——看来聂先生已经转达他不过去吃饭的歉意,并得到小元宝的原谅。

手机屏幕再次跳出消息。

小元宝爸爸:【裴先生,你在哪里就餐?元宝说,想去接你回家。】

“啊?”

裴景元下意识地出声。

“怎么了?有事要忙?”

罗敏伊刚好重新入座,“那我们可以早点回去。”

“不是。”裴景元解释,是他反应过度。“我回个消息。”

【不远的,我结束就立刻回家,就不麻烦了】

小元宝爸爸:【不碍事。地址发给我】

裴景元纠结。

罗敏伊端起酒杯,淡然微笑着看他垂眸的模样。

长相如此出色的男孩子,经纪公司竟然不挖掘他身上的商业价值。

以她的经验判断,必然是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隐情。

-

1102。

元宝咬着嫩黄的小勺子,张大眼睛看大爸在输入。

“大爸,你跟小爸说什么呀?”

聂慎远发出消息后,将手机放在手边,取出他的小勺子。

元宝知道大爸不让他咬,改用小手握住,探头探脑地观察屏幕:“有新的消息哦!”

聂慎远看了一眼,是餐厅定位。

他情绪颇佳地捏捏小幼崽的脸蛋:“先吃饭。一会我们去接你小爸回家。”

“哇~”

元宝不可思议地扭扭身体,小手抚抚旁边椅子上的小猫咪,“太好咯,我们一起去接小爸哦~”

-

一顿饭吃完,裴景元才得知,罗敏伊原来企图通过这部电影的反派角色来转型。

戏份不多,但她力求瞬瞬高光。

裴景元深以为然。

他多么希望数十年后,在回顾自己的演艺生涯时,自己演过每一个角色,不论戏份多少,都能在属于他的事业编年史上熠熠生辉。

不过两人并不算太熟,聊得不算深入。

晚餐结束时,罗敏伊只客气地说,今日请他吃个饭,算是正式交个朋友,让他不必有什么负担。

离开时,裴景元先送罗敏伊上她的车。

等车子开走,他瞬间望见马路对面的父子俩,赶忙抬手挥挥,满脸喜色。

元宝窝在大爸臂弯间,也是挥动小手,还举起怀里的小猫猫,给小爸看。

这个点没什么车,裴景元快速走过马路,伸手摸摸小幼崽的手:“元宝!”

他礼貌地同器宇轩昂的男士打个招呼,“聂先生晚上好。麻烦你们过来接我。”

聂慎远先于元宝开口:“别客气。”

元宝才没注意这些细节,快乐地扑向小爸:“哥哥~小猫猫好喜欢好喜欢~”

裴景元也很想抱软乎乎的小幼崽。

但是聂慎远没松开手:“元宝,哥哥工作一天很累了。还是我抱你。”

“哦。”元宝拍拍大爸胳膊,表示要自己走。

站稳后,他想牵住小爸的手,可是小猫……

元宝伸手递给大爸:“大爸,你抱着好不好?元宝宝很轻的。”

裴景元半蹲下,对上他的小脸大眼睛:“嗯?小猫咪叫元宝宝?”

在大爸接住小猫咪的瞬间,元宝伸开胳膊抱住小爸,亲亲热热地蹭蹭奶膘。

裴景元搂着他贴贴:小元宝同志!再这样子卖萌,会被哥哥抓回家的哦!

随后,元宝走在两个爸爸中间,左右手分别牵住他们,一蹦一跳。

就像是以前那样呢,真的好快乐呀~

司机老沈开着慢慢抵达。

他如平常,准备下来开车门时,却见先生抬手示意他不必。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先生亲自打开后车门。

聂慎远先抱着元宝坐进儿童座椅,随后道:“裴先生,请。”

这台墨黑的豪华轿车后排的确宽敞,可现在安放一个儿童座椅,剩下的位置会稍微有一些局促。

裴景元看向前排:“要不我……”

话未说完,聂慎远主动道:“我坐前排。”

于是,裴景元抱着小猫咪坐在儿童座椅旁边,注意着聂先生合拢车门后绕到副驾驶。

他暗自惊叹:这就是三十多岁成熟男性的为人处世吗 ?

样样妥当,事事周全。

要心胸有格局,要成熟有优雅。

他猛猛学!

元宝戳戳失神的小爸:“唔?”

是他不可爱吗?

小爸怎么不看他?

“元宝~”

裴景元将注意力转移到小幼崽脸上,问起他今天玩了什么。

聂慎远就听后排的父子俩,叽咕叽咕地小小声说话,分外可爱。

他悄然瞥向后侧。

裴景元是侧着身体靠向孩子的姿态,浅咖色的休闲裤布料包裹的腿,无比修长纤细。

柔软服帖的衣服布料,贴着身体曲线,勾勒出薄窄的腰。

聂慎远的视线戛然而止,收回看向车前方。

铮亮的车前盖上,闪过一道道流光。

他不由得想起昨晚吃饭时,裴景元吃什么都细嚼慢咽,看似一直在动嘴,实则吃得不多。

一个念头流星般闪过他的大脑:所以腰这么细。

聂慎远意识到后,皱起浓眉。

开车的老沈谨慎之余心道:

先生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怎么神色如此严肃。

-

元宝整个下午都乐颠颠领着小猫到处跑,在车上时就开始打哈欠,犯困。

到下车时,他明明已经眼帘耷拉,小手却紧紧地握住小爸细长的手指,生怕小爸不见了。

裴景元同聂先生打个招呼,表明他来抱孩子上楼。

元宝的脑袋趴在小爸的肩头,迷迷糊糊地嘟囔:“元宝宝~~”

聂慎远举起给他看一眼:“我拿着。”

“唔……”

元宝被小爸紧紧抱住,耳中是大爸沉稳有力的嗓音,安心地睡了过去。

裴景元侧着脑袋,贴着暖融融的小崽崽。

他都不敢想,冬天的元宝将会是多么适合抱抱的小暖炉。

但是,很可能那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邻居了。

思及此处,裴景元越发抱紧元宝。

电梯抵达11楼。

两个大人一前一后进入1102。

裴景元见聂先生没说要接过去,而是帮他开门入户,便也没有松手,直到将元宝抱上床。

聂慎远这才接手,熟练地脱鞋子、盖被子,拿起床中央的小熊猫玩偶塞进元宝手里。

酣睡的元宝,小手摸摸玩偶,满足地侧身抱住。

裴景元:太萌啦!

他瞥一眼大床旁边的位置,聂先生一会儿睡小元宝的旁边?甚至还可以抱着元宝睡觉?

嫉妒使他面目全非。

在聂慎远回眸的瞬间,裴景元迅速敛起表情,扯出个微笑,指着门外,表示自己该回家了。

见他要走,聂慎远下意识地想留住他,快速指了指房间外的露台方向。

裴景元猜测他有话要说,便跟着走上前。

五月的夜风舒适,裴景元望向楼下一盏一盏的路灯。

聂慎远看一眼元宝,轻声合上移门。

“裴先生。”

“嗯?”裴景元发觉露台看着面积大,但聂先生人高,往这儿一站,空间显得局促。“聂先生,是要跟我说元宝什么事吗?”

——难道他们住不惯,要搬家?

他一下子醒神,眸光定定地望着聂先生。

月色柔亮,印在他的一双明眸中。

聂慎远看着清亮的眼眸,缓缓道:“别紧张,只是随便聊聊。你今晚还有别的事情忙?”

“没……”裴景元摇头,台词早背得滚瓜烂熟。

即便要忙,也不差这几分钟闲谈的时间。

他意识到,聂先生此刻嗓音低沉温柔,颇有绅士之感,与他严厉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聂慎远见他眼帘轻落,似乎在思索什么。“裴先生是为什么进了演员这一行?”

“嗯?”

始料未及的话题,让裴景元仰眸对上他的视线。

总感觉这视线过于审慎,他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误打误撞吧。”

顿了顿,他看向屋内床上的小鼓包,轻声道,“我也不擅长别的。”

聂慎远想起他直播时,频频脸红,也很难直面镜头。

“是说,和你朋友的直播?”

“差不多。”

裴景元转身,双手撑在窗台的栏杆上,靠过去。

这个姿势显得他双腿笔直而修长。

聂慎远一瞥而过。

玻璃窗是半阖的状态,他伸手,将窗往边缘推开,方便裴景元靠得舒展些。

裴景元想起昨晚单方面的“微信事件”,不由头垂头。

微风掠起他头顶的黑发。

或许是聂先生的动作细致而妥帖,像是一个宽厚的兄长一般,让他忍不住低声道:“我也发现自己不是很擅长交际之类的。”

他愿意多说两句,对于聂慎远而言已是意料之外。

“那今晚的晚餐,是让你为难的交际?”

裴景元道:“对方是个挺不错的前辈,所以并不为难。”

他忽而抬眸一笑,“而且我有私心。”

聂慎远看一眼屋内的情形,确定元宝安睡中,才侧过身,斜靠在窗台上,注视着带笑的漂亮脸庞,流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嗯?”

裴景元见他感兴趣,难得“剖白”。

“我想的是,如果我混迹娱乐圈,往后难免会有这种与业内人吃饭聚餐的时刻。既然迟早要面对,不如趁着有合适机会的时候,悄悄观察,偷师一些交流的技巧。”

聂慎远未曾设想,年轻的男孩子会有这样长远的筹谋。

裴景元回忆罗敏伊:“刚好今天的前辈,人很不错,言谈有度。是个很好的观摩、学习对象。”

“观摩”

聂慎远细品了品这两个字,垂眸望着他:“那我呢?”

“嗯?”

裴景元一愣,怎么转弯这么快的吗?

聂慎远:“我是说,我是否荣幸成为裴先生观摩的对象?”

“额……”

裴景元不好说,他不只是“观摩”,甚至是“研究”。

他支支吾吾,“聂先生当然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成功的……”

早说过他不擅长社交吧!

现在想直接跳楼。

月色如水清明,照出他耳后浮起的红痕。

聂慎远注视那一处,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常些。

“无妨,你说说看。我很有兴趣了解,你作为专业演员,对生活里普通人的观察。”

裴景元脱口而出:“您怎么算是普通人呢。”

陡然间,四目相对。

裴景元不免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该不会他不说,就不让走吧?!

元宝!

哥哥需要你立刻醒来。

你大爸,超可怕!

聂慎远望见他眼底闪烁的光斑,适时关心:“我让你感觉到压力了?”

“没。”

裴景元只能低下头,俯视楼下,视线放空。

“以我这几日的观察,聂先生您应该出身于优渥的家庭背景,本身也有超过一般人的才智能力。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有钱有才。”还有身材有颜值有一枚天使宝宝!

——妥妥的人生赢家。

聂慎远挑眉,深入一步:“我想听听,关于性格的部分。”

裴景元:大哥!你算命呢!

他把心一横:“性格就比较自信,但不张扬。遇人遇事,应该很有主张和底气,轻易不会畏难和逃避。”

聂慎远:“你是根据什么判断?”

裴景元侧过脸看他,苦笑:“聂先生,我……我不如您有阅历。我识人断事,非常武断主观的。”

“有阅历”这三个字,过于刺耳。

聂慎远轻微地皱了下眉,尽可能地忽略。

“不必紧张,我只是第一次认识专业演员。非常有兴趣了解演员观察生活的方式方法。我无意来评价你的观察。”

“这样啊。”裴景元听到这话,倒是能解释得通。

他索性掰开来说,“一般我们观察人,就是通过对方的肢体语言、眼神,来判断其当下的心态。这是一种由表及里的逆推,不一定准确,毕竟我们不是推八字。”

聂慎远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裴景元道:“心理学上说,当一个人的肢体经常打开和舒展的状态,那证明他内心有一定的安全感,他并不畏惧环境或者对受,自信,甚至隐约透露出某种主导权。比如刚才我说的,对您的判断,是根据您的行走坐卧的姿态。”

“我见过您这么多次,您很少出现佝偻、瑟缩这种比较拘束的姿态。哪怕是第一次进入某个环境,您的站姿舒展不僵硬,显然您不在防备或者警惕状态。”

“哪怕昨天元宝在我的门口跟您产生小小的争执,您也不会出现张皇失措的神色和举动,依旧保持着成年人的理智和稳重。”

裴景元越说越投入,举例的时候,完全沉浸在当时的场景还原中。

所以他没注意到眼前的聂先生,眼神里染上淡淡的笑意。

聂慎远:“还有呢?”

“从您帮我拎东西之类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您做事非常有自己的坚持。您认定的事情,哪怕是非常细微,您都会坚定地执行。”

聂慎远:“会引起你的不快吗?”

“那倒不会。”

裴景元猛抬头,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很多,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

“额……”

“咳。”聂慎远改口问道,“这些观察可以帮助你去扮演人物?”

这话又让裴景元轻松起来,的确如此。

他点了点头:“我的人生阅历是很有限的,而且我是深度体验派。所以每个角色我都要想清楚他们的来时路。”

“来时路?”

裴景元没多想,顺着问题就道:“编剧给的剧本,角色越小,背景越少。有一些甚至只有那一场戏的状态,比如要哭要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同人聊这些,越发深入起来。

“好比‘大哭’两个字,我需要去想‘怎么哭’。应该在哪一句台词的哪一个字的时候哭出来;眼泪是成串地往下掉;还是一只眼睛掉眼泪呢?或者只红着眼眶蓄泪?”

“这些全部取决于‘为什么哭’,也就是这场‘哭戏’之前发生过什么。”

聂慎远听明白了“来时路”的意思。“编剧不会给人物做‘来时路’?”

裴景元忽而一笑:“主角有,配角的话,看情况吧。我目前几乎都是配角,得自己补人物的‘来时路’。”

也就是要一次次的去思考一个人物,为什么走到当时当下的处境,作为扮演者,他又该以何种姿态演绎。

聂慎远略微品出演员行业的意趣。“思考这些、扮演角色会让你快乐?”

“当然。”

裴景元道,“我不必做我自己,我尽可以去表演别人。”

他稍一低头,声音压低,“我扮演别人的时候,更自在。”

聂慎远没有错过他动作与言语间,微妙的变化。

“所以你不喜欢直播,也很少出现在社交平台上?”

“嗯。”

裴景元收回神思,“聂先生,不能再聊了。”

聂慎远意犹未尽,甚至说出鲜少会说的三个字:“为什么?”

过去的三十年,他做人做事,极少会出现这种疑问时刻。

裴景元没注意,只有些难为情地说:“老祖宗说的好,交朋友切忌交浅言深。”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

“嗯?”

裴景元下意识地直直望他,再次惊叹聂先生讲话真是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果然是上位者姿态。

他点了点头,顺便抬手指了指屋内,“那我回去了?太晚了。”

聂慎远自然不能强行把人留下:“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裴景元经过大床时,忍不住看看睡得香喷喷的小幼崽。

——明天见啊小元宝~

等出大门,裴景元才意识到,聂先生居然送他到1101。

这……未免太客气。

裴景元开门,礼貌道:“聂先生,您回去休息吧。”

聂慎远望一眼玄关昏黄的灯光。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一般晚上是九点半到十点休息。”

“嗯?”

裴景元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眼眸稍稍露出惊异。

——是在解释昨天为什么没有回复消息吗?

聂慎远道:“进屋吧,明天见。”

裴景元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关门。

进屋后,他站在玄关没动。

聂先生是不是遇到什么刺激?

怎么有意愿同他聊“演员”?

裴景元悄然看向门外,胡思乱想: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又无处宣泄,更不方便找人倾诉,只能找他随便东拉西扯几句转移注意力?

以聂先生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他皱眉,希望不是什么麻烦事情吧。

这一晚深夜。

聂慎远极为难得地没睡着。

他摘掉黑色的眼罩,望向露台的方向,耳边反复响起裴景元对他的“判断与分析”。

一字一句,余音绕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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