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霜觉得秋露嫁给岑寒玉这事算是打了水漂,但秋露这个人,她不能继续留在身边,她把人叫来,给了些金银。
事情还未发生,她前世也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做不出苛待秋露的事,只将放出的缘由细细跟她说了,“秋露,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到了嫁人的时候,而我尚未婚配,不好耽误了你,你跟岑生的事情,我已经替你开了口。”
秋露听到这里,殷切地抬起她的眸子,无不充满着期盼,“那岑公子是答应了吗?”
“他没有同意,此事你若是执意如此,可自己找他说,我的面子他是不给的。”从霜摇头,“我暂时没有婚配的想法,也不好一直拘着你在家中,蹉跎了你的年岁,若你存了跟着我就能见着岑生的心思,我就明着告诉你,我已经与他断了,你跟着我也见不着他,还不如放了你出去,你自行婚配,好好生活,你的卖身契,都在这里头,我还给了你一些金银细软,你伺候我多年,也是辛苦。”
秋露的眼神在听见岑生没有同意的时候变得黯淡,沉默半晌后,拜谢道,“谢谢小姐。”
她走得没有留恋,从霜想,也许在岑寒玉出现的那刻,秋露跟自己的关系就失去了以往的纯粹。
送走了秋露和岑寒玉之后,从霜的心里踏实了些,整日里读书赏花,唯一烦恼的便是,来给她说媒的人就没有停过,从母找她说过许多次。
“这徐家的公子长得周正,就是文采差了些,林家的公子文采好,但是身形逊色了些,阿娘看来这些公子都及不上岑寒玉,但岑寒玉家贫,虽有满腹才学,但还未考取功名,阿娘实在是不放心,幸而你自己想开了。”
上一世,岑寒玉是先跟从霜成了婚才考取了功名,极年轻俊美的状元郎,游完街时带回了满身的花香,从霜还颇有些吃味,如今听阿娘这样说,又觉得恍惚,搁下了手里的书稿,“岑寒玉的确是个少有的才子,只是我与他没有缘分罢了。”
从母不愿见她这副伤怀的模样,宽慰道,“才学虽好,也架不住考场失利,有些人啊,平日里好好的,一上了考场就浑身打哆嗦,你既然不要人家,不能总念着别人的好,否则越想越钻牛角尖。”
“哪里会。”从霜被她娘亲的言论逗笑了,脸上少了几分寒意。
在阁楼上不欢而散之后,岑寒玉就再也没有来过从府,从霜自顾自地生活,都快忘了这个人,直到临近科举的前一天,她坐轿子出外去买胭脂,才在街上瞧见了岑寒玉。
从霜本来就长得美,又好妆饰自己,此时已经是秋后,她身上的青衫服帖柔软,怀中抱了一匣子的胭脂水粉,马车里都染上了浓郁的脂粉味。
此时正是入夜时分,残阳早已落下,窗外的光线带点青灰,街道上的小贩都在收拾摊位准备回家,人影稀稀落落,连带着秋风也有几分森冷。
她就这样与街上的岑寒玉对上了视线。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身型清瘦了就显得那双凤眸越发凌厉,肩上背了个包裹,从霜算算时间,知道他这是准备去参加科举,如今二人已没有任何瓜葛,从霜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才放下了车帘。
马车继续往前走,两人交错而过,世界彻底陷入了黑夜,从霜以为这会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可没想到岑寒玉居然恨她至此,还憋着大的后招。
这天科举放榜,原本与从府无关,可到了傍晚,一道圣旨飞到了从府。
从霜记得上辈子并无这道圣旨,带着满腹的疑惑接了旨,等宣旨的公公走后,从霜才从父兄的口中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岑寒玉才学过盛,所写策论被圣人一顿赞誉,不仅当着朝臣的面钦点为当今的状元郎,还被圣人不吝赐愿。
从霜想到几日前他凌厉的双眼,脊背升起一阵寒意,“岑寒玉他该不会?”
“应当不至于。”
她又安抚自己,这一世不过下了他几回面子,岑寒玉应该不会拿这个天大的赏赐来跟自己作对。
可她父兄的脸色为难,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说,“岑寒玉跟圣人求了跟你的姻缘。”
从霜只觉得头昏脑热,差些就跌到地上去,幸而阿兄及时扶住,她搀着阿兄的手臂,沉声道,“怎会如此。”
看来这辈子的岑寒玉真的变了许多,心思变得更为阴鸷诡谲,竟拿圣人之愿跟自己过不去,今后更要小心提防才是。
婚期定得异常着急,就在三个月后,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岑寒玉过来下聘的时候,从霜无奈只能与他见一面,双方父母齐坐一堂,从氏是大家族,从霜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她的父母兄长,还有叔伯兄弟都过来了,乌泱泱一大屋子坐满了人,而岑寒玉的父亲早逝,只有他母亲过来,他母亲是个眉眼温柔的妇人,从霜从前一直都对她很是敬重。
岑寒玉如今得了圣宠,人人赶着巴结还来不及,更何况他身上就没有缺点,不仅容貌在京都没有男子能及得上,就连圣上都夸他生得着实俊俏,肩背挺拔地坐那儿,举止得宜,就让从氏众人觉得欣喜,商量各项事宜都从宽处理。
上一世是从霜逼着岑寒玉娶自己的,他那时还未考取功名,家贫且有个年迈的母亲,就连家宅都是租赁来的,聘礼也不甚名贵,反而是从家的嫁妆颇多,从霜以为这一世也是一样,但是岑寒玉一抬手,他手下的小厮就抬了一长龙的箱子进来,从家的库房都要装不下了。
不愧是圣人眼前的红人,就连娶妻也如此气派,从霜懒散地扶着额角,有几分困倦与无奈,岑寒玉就坐在她面前,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去,都发现岑寒玉眼也不眨地看着她,那般眼神着实瘆人。
“霜儿,既已经下完聘,你和岑生在家里逛逛,熟悉熟悉。”是从母唤她,她人在那边拉着岑母,笑道,“近日藤元阁送来了些点心,也不知道合不合亲家母的口味,咱们去尝一尝。”
圣上赐婚没有不从的道理,事情已然成了定局,从霜只叹出口气,就率先走在了前头。
这时候已经到了秋后,园中的景致难免萧瑟,也没有可看的风景,从霜找了个凉亭坐下,托腮空望着满池的枯枝落叶。
岑寒玉走在她身侧,就连脚步都是轻的,但是一路上从霜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灼热,像冰山下亟待喷发的岩浆。
“为何要找圣人赐婚?”她忍不住开了口,话里话外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你上次过来,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你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你让我过来,我就得过来,你让我走,我就得走,我岑寒玉是你从霜养的狗?”
又来了,又是这种古怪的眼神。
今生再见到岑寒玉,他就时常是这般的眼神,清粼粼的眸子装着很沉重的东西,似是浓重的恨意,也像是无端生出的爱意。
从霜觉得自己是疯魔了,爱意这种东西,上辈子的自己都没得到,更何况是这辈子与岑寒玉只有数面之缘的自己。
岑寒玉是个没有心的人,哪怕你经年累月用柔情去温暖他,他依旧是一块化不开的冰。
从霜警惕自己不能再被蛊惑,不悦地抿着嘴唇,“所以你请圣上赐婚只是为了给我一个教训,让我知道你岑寒玉不是我呼来喝去的一条狗?”
她的言辞挑衅,容貌又过于冷艳,夜幕下,轻薄的月光从身后而来,落在她皎白的面上,显得她的美貌朦胧而不真切。
不知是她的哪句话激怒了岑寒玉,男人极快地上前一步,冰冷的手指掐着她的腮,神色阴郁而癫狂,“没错,从似冰,我此举就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地去做一些蠢事。”
这样的举止过于亲近,从霜心中一阵恶寒,想要去掰开他的手指,却瞬间瞪大了瞳孔,原是岑寒玉俯身而下,似带着汹涌的恨意咬住了她的嘴唇。
已经不能说是一个吻,更像是在挟裹着私恨的惩戒,从霜伸手抵住男人的胸膛,拒绝他的靠近,却被抓住双手按在冰凉的石柱上。
岑寒玉的舌是冷的,像冰冷的蛇信在她的口中逡巡,她的呼吸被剥夺,无奈之下,只能狠狠咬了岑寒玉的下唇一口。
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可男人依旧不放过她,而是混着那些血液,势必要争出个高低,直到他从口涎中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面前人从来都是强势的,骄傲的,就连最后一面,他给这人递了休书,她都只是眼圈微红,倔强地抿着双唇,她不说挽留,也不说辜负,只说珍重。多么洒脱阳光之人,却一头撞死在昭狱之中,她用血|书诉说着自己的清白,可无人知晓,她该是多么坚韧,可此时她却在哭。
岑寒玉心下大恸,用舌尖将那些泪水都卷走,细密的吻又落下来,轻柔点点,像对幼兽的爱抚,“从似冰,你以后都乖乖的,乖乖的,好吗?”
从霜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落泪,兴许是觉得委屈,兴许是为自己的过往感到不甘。
从前她爱慕岑寒玉,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都做过,后来他们成了婚,她以为终于能好了,两人相处得也算和睦,父兄将岑寒玉引荐给圣上,他得了圣宠,一时间风光无限,两人也有过许多风花雪月的瞬间。
可灾祸来临的时候,这人一纸休书将她所有的幻想都打破,原来过往的种种都是假,岑寒玉由始至终对她都只是逢场作戏,心存利用,让她如何不恨!
“乖?”她侧目而来,语气里满是讥讽,“乖就有用吗?只要我乖乖的,难道你就会对我痴心不变,至死不渝吗?”
她刻意压低了声量,说出来的话语却如同低哑的嘶吼,要将经年累月的委屈宣泄殆尽,那张秾丽的脸心碎到扭曲,她在为死去的自己讨要一个公道,可她又清楚地知道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上一世的岑寒玉可曾悔过?她想问问他,挖出他的一颗心,可眼前人终究不是他。
岑寒玉久久未曾言语,眸光中似有湿意,脸上有矫揉造作的心疼。
从霜在心里觉得厌弃,恶心,须臾之间收起了许多情绪,她强笑着摆摆手,“算了,也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自顾自地起身,迎着凄冷的月光,面上的湿润都被她轻轻地擦去了,只留下些斑驳的泪痕,她刚走了几步,身后就贴上温热的躯体。
岑寒玉的体温很高,将从霜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她没有回头,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只听见他说,“如果我说可以呢。”
“从霜,这一次,请你试着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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