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开学时间在九月中旬,晚到苏迟都觉得令人发指,九月份全省的联赛都已经过去了,苏淮才开始准备行李箱。
李慧卿站在苏淮的房间门口,咬着苹果看他弯腰叠衣服,说道:“真的不用你爸去送?”
苏淮没有抬头,把一件薄衬衫用纸板定好型,整齐地码进箱子里,有点无奈地解释不知道第多少遍:“真的不用,这么近,坐高铁都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到。”
“你不是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嘛。”
“我寄过去就好,就背个背包走。”苏淮耐心解释。
李慧卿撇了撇嘴,“报道什么的……”
“妈,”苏淮直起身来笑着道,“我真是受宠若惊,我初中、高中的报道都是自己解决的,没想到长了这么大,还能大鸟依人一次。”
“不准开荤话。”苏迟出来倒水,从门前幽幽地飘了过去。
苏淮瞪大眼睛,指天指地自证清白。
一直到苏迟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苏淮才接着说道:“你们要是想来玩,就选个人不多的时候,A市高校都挤在那个时间段开学,肯定挤得很。等你们有空了,随时都能来,我管吃住。”
“行吧,”李慧卿把苹果核扔掉,抽了张纸巾擦手,怅然若失道,“你先做好挨宰的准备就行。”
虽然A市不远,但这毕竟是长时间的离家,家里还是有了一种粘稠冷清的离别氛围,扯也扯不下来。
苏淮要走的前一天晚上,苏迟敲门进了房间。
“怎么了,来送礼物了?”苏淮一眼就看见苏迟拿在手里的纸袋。
苏迟大大方方地点点头,一只手把袋子提到他面前,“你们工作室不是要网宣了吗,送你们的。”
听说是送给工作室的,苏淮就有点好奇了,他接过袋子,从里面抽出一个A4大小的硬壳本子,银环穿起纸页。本子的封皮非常简单,只在中间有一行描银花体,“silent notation”。
苏淮翻开封皮,第一页的纸张做了复古处理,中间靠上的位置用钢笔写了四个字——万籁相构。
笔意潇洒,又互带勾连。
正好是工作室定下来的名字。
“有心了啊。”苏淮有些感动,抬头看了苏迟一眼。
苏迟站得很直,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苏淮又向下翻了一页,这下是真的震惊了,“这是你写的?”
这其实是一本乐谱,因为苏淮透露说工作室短期内会有十五个人,所以也就分了十五个章节,每一章都是一篇风格各异的谱子。
苏淮向后翻了翻,发现每篇乐谱的乐器配合得都不相同,古琴、钢琴、二胡、小提琴、大提琴……相互交织配合。
“当然不是我自己写的了,”苏迟实话实说,“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多种,而且编曲我也不擅长啊。”
“那是?”
“我跟陆子鉴分析了一下,就凭我俩搞出这么多篇是不可能的,所以就去找了崔老师,崔老师的妈妈也教过我俩嘛,李阿姨现在被音乐学院返聘了,这是李阿姨请学院里的老师们写的。”
“得花不少钱吧?”
苏迟摇头,“这个真没有,学院的老师不少都是阿姨的学生,而且曲子篇幅不长,每首一分钟左右,而且虽说提了一点风格上的要求,但是也不强制,老师们就当是帮忙了。”
苏迟少交代了几句,实际情况是她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跟李阿姨说好等着签完学校,就去学院里义务帮工打杂,许诺了一年的非强制性“卖身契”。
“这个礼物,我太喜欢了。”苏淮一页一页翻着,“写给我的曲子呢?”
“这个。”苏迟凑过去翻了几页,把一页小提琴独奏指给他看。
“独奏啊,为什么只有我是独奏?我看其他人都至少两种乐器的。”苏淮不解。
“你不满意?”苏迟瞪了他一眼。
苏淮突然领悟过来,“你自己写的?”
“当然了,你看老师们会写得出这么单调寡淡的曲子吗?”苏迟一副“你只能这么受着了”的表情。
苏淮乐不可支,突然凑上来抱了抱她,“谢谢,我真的没……”
一番话还没说完,苏迟被这个拥抱惊得后退了一步,这一退,苏淮估计的角度出现误差,手里拿着的本子磕到了苏迟的后脑勺。
本子是硬壳的,苏迟没出声,但估计这一下磕得不轻。
然而挨了这一下,苏迟却突然不动了,老老实实地站定在那里,受了苏淮一个轻飘飘、虚渺渺的拥抱,他的手臂拢住她,但是仍然隔了一段让人心空的距离。
她听着苏淮的声音响在耳边,忍不住不安地偏了偏头。
“哎,你躲什么呢。”苏淮把她的头摆正,笑着说道,“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用心的礼物,我替大家谢谢你和陆子鉴,谢谢崔老师和阿姨,还有音乐学院的老师们。”
苏淮原本就没用力,苏迟轻轻一挣就出来了,“好了,不用谢,我任务完成了你明天出门早点休息,一路顺风。”
苏淮听着这一句话机关枪似的发射,忍着笑说道:“好,晚安。”
苏迟开门关门,“晚安。”
.
苏淮早上九点多的高铁,一个人去了高铁站,倒也少了许多离愁别绪。中午吃饭的时候苏迟才摸出手机,发现一个小时前收到一条信息。
消息来自苏淮,是一张A大校园内的报到照片,人头攒动,阳光**,配字是:本饺子终于下锅了。
苏迟笑了笑,回复:
——现在熟了没?
苏淮隔了两分钟才回复。
——没有,冷藏起来了。
紧跟着又来了一张照片,是个一居室,面积不大,但采光很好,明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流了满地,空调立在一边,正在向着屋顶吹。
凉沁沁又灿朗朗,像一团冰上打了个半熟流黄的鸡蛋,让人心情愉悦。
——这是你租的房子?
——是啊,来看看唯一能劳您牵挂心肠的洗衣机。
苏淮给正在工作的洗衣机拍了一小段视频,看照片的时候苏迟还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到洗衣机细微轰隆的声音,苏迟才有了一点微妙的实感。
这种实感非常奇怪,一个人正在你的千里之外,然而你知道他身边有一台洗衣机,正在用着皂角香味的洗衣液,洗一套你昨天才见过的衣服。甚至连洗衣机工作时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在这个苍苍茫茫万事皆忙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个跟你同频跳动的噪点。
苏迟拧开水杯,喝了一口凉水,用温和的凉意把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压了下去。
苏淮发过来一个微博链接,苏迟点进去看了看,还是个空号,里面没有内容。
——这是马上要认证的微博号,给你做第一个粉丝的机会。
苏迟果断点了关注,然后回复道:
——你是不是把送的粉丝移除了?
——当然,就为了让你做第一个。
苏迟不自觉地笑了笑。
——我看你之前微博上的老粉丝还在问你怎么消失了。
——没办法,工作室要求的,不过再过几天就宣布了。对了,你送给我们的谱子,工作室想请人来实际做出来,用来给工作室宣传,想问问你能不能授权?
——可以,本来就是全权赠与,随便你们来用。
过了两周,“万籁相构”工作室正式成立,前期预热做得很好,签的人又都不是无名之辈,每个人的风格都算得上独树一帜,工作室微博刚刚认证就被粉丝和业界人士积极转发。
明明是一个画手组成的工作室,名字却起得包容万千虫鸣松涛浪涌,似是一笔一划皆有灵气氤氲。
没想到工作室还从零点开始,每隔一个小时放出一个视频,一共十五个,视频内容是对应着每个画手的一个作品剪辑。
第十六个视频没有画面,只有声音,十五首曲子串联在一起,虽然曲子的风格迥异,但接在一起缓慢过渡却有一种莫名的和谐,像是真的万千音符在此共生。
接下来的两个月,苏迟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冬令营,日子平静得一如既往,却也紧张得犹如干燥空气中劈啪作响的静电火花。
因为联赛成绩出来之后被选进了省队,苏迟跟队一起去了N大集训,这次集训面对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佼佼者,还好苏迟一直很自我,所以不存在找准自己定位的问题。
信息队北上,数竞队南下,算是跟陆子鉴难得地分开了,不过让人欣慰的是,苏迟再次见到了林牧牧,二人理所当然地结伴活动。
林牧牧还是原来的样子,性子柔软活泼,刷题的时候手边一定要有泡得非常浓的可可,稠得勺子在搅动时都能感觉到阻力。只是猛增的压力袭来,林牧牧偶尔会不声不响地发呆,一直放空到苏迟用笔帽把她戳醒。
省队的集训节奏非常快,可喜的是学习麻痹了一部分的神经。
天气渐渐变凉,黑夜也被拉长得如稠稠的丝,如今她们天不亮就要出寝室,然而出来时,经常在楼道里看到打着手电通宵学习的竞赛生,可能是学生物的学生,他们的嘴里还无声地背着什么,膝头放着一本砖头似的书。
苏迟和林牧牧从宿舍楼的楼道里走出来,脚边是熬夜的学生手电筒射出的冷冷的光。打开会吱扭作响的铁门,迎面走进冻得冷脆脆的空气里,蓦然地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像是被抽离了一些人和事,整个人在笔下浪荡了一圈,回过神来就有些如同寒江水面雾气的恍然。
她跟陆子鉴提到过这种感觉,陆子鉴发消息说道:“恭喜你,贤者时间到了。”
她没再回复这句话,继续行走在如同镜子般光滑无阻的现实里。
说是镜子一般的现实,一点都不夸张。寝室里有妹子在宿管阿姨查完房之后,从床上跳下来,抱着膝盖高难度地坐在简易的凳子上,跟男朋友煲电话粥。
电话定在每天的半夜两点,绝不提前或推迟,比隔壁妹子叽叽叫的报时鸡还准时。
这个时间林牧牧趴在床上边听小说边刷题,苏迟笔也没闲着,还会有一个妹子在定时哭,每天哭半个小时,雷打不动,排解压力提神醒脑。
整个世界都是或悲或喜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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