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蕴微和海一线在附近村落里游走,每到一处,陆蕴微写书信文书,海一线则去找些日结的短工,有时锄一整天的草,有时卸一整天的货。
偶尔帮村民驱逐地里的野猪或者射杀总进村偷鸡的野兽,报酬会格外丰厚,还总是被硬留下吃饭。
他实在推不掉,就接了陆蕴微去一块吃,村中人看他们相伴而行,自然而然将其当做夫妻。
海一线每回都想着解释一二,解释完之后众人笑而不语,一个是识文断字的大小姐,另一个估计就是大小姐家里孔武有力的侍卫之类的,众人默认两人是私相授受,跟话本戏台里唱的一样,瞒着父母私奔来此。
每每入住客栈,店家也自然而然将两人当做夫妻,诸如老爷夫人之类的称呼此起彼伏,海一线也总是要解释一番,但每回解释完店家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陆蕴微便让海一线别解释了,越描越黑,孤男寡女,还只要一间房,能说出些什么吧,还不如就顺着说是夫妻省事。
海一线却看上去欲言又止。
陆蕴微觉得他大概担心什么名节有损不清不白之类的虚名,她隐秘笑笑,告诉他别担心,她的名节早扔在京城了,她自己不在意,也就无人在意了。
但海一线担心的其实另有其事。
夜晚陆蕴微躺在床上,翻她忍痛斥资购入的香艳话本子。
海一线原本在桌前练字,忽而做到床边,伸手按了按陆蕴微的小腹。
他总觉得这几日那里好像鼓起来不少。
陆蕴微被他按得发痒,忍不住笑:“你干什么呢!”
“迢迢……”海一线一脸担忧道,“该不会怀孕了吧……”
“啊?”陆蕴微自己捏了捏小腹,是胖了,近来海一线周转各村射杀野兽,村民热情款待,她放开了吃,吃得多了点而已。
陆蕴禁不住有点恼:“我不就是胖了点嘛。现在我自己能爬山了,又不用你背着了,你也不至于这么调侃我!”
“可是迢迢,最近咱们老被当成夫妻,”海一线忐忑道,“过去我在村里,两人若是做了夫妻,不多时就有孩子了,我和你天天被误以为是夫妻……”
他发现陆蕴微捂着脸浑身颤抖,以为她被吓到了,一阵怜惜,轻轻摸她脑袋,却发现她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疯了。
“哈哈哈哈哈!”陆蕴微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地狂笑。
她起初以为海一线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又要开什么玩笑逗她呢,结果!
她笑得脸酸,肚子也酸,伏在床上几乎奄奄一息,海一线就这么不知所措地坐在床边,瞧着她笑,也跟着笑眯眯的,等她笑得喘不上气的时候,轻拍后背,帮她顺气。
半晌,她坐起来,喝着海一线递上的温水,虽然仍旧还是很想笑,但摆出一副夫子训学生的气派,教导道:“不是被称作夫妻就会有小孩的,徒有其名是生不出小孩的,必须要有夫妻之实。”
“夫妻之实?”海一线皱眉思索,虚心受教。
“呃……就是上次提到的男女大防,做了会生出小孩的事。”
海一线正色问:“什么事?”
“哎呀……你,唉,我,”陆蕴微脸有点热,觉得跟海一线说不通,有点恼火道,“你这人……你之前没问过别人吗?”
“问过啊,问过四叔和四婶。”海一线毕竟这么大人了,倒也不至于完全一无所知,只是隐隐约约知道点,但具体是什么,他确实一点不明白。
“四叔当时哈哈大笑,然后和你一样,说等我长大了就懂了,四婶则是气歪了脸,说我跟外面不三不四的流氓学坏了,再叫她听到第二次,就把我嘴抽烂,后来我就没再问过了。”海一线笑眯眯看着她,“好迢迢,你告诉呢?”
陆蕴微脑海中浮现出四婶周春花勃然大怒的模样,忍不住乐,推了海一线一把:“那你也别来问我!”
海一线见她怎么也不肯说,只好不问了,过了一会儿却又突然说:“这事儿问谁谁都不说,迢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陆蕴微神色一顿,有点笑不出来,她垂着眼帘,咬了咬嘴唇,心头一阵无名怨气,恶狠狠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海一线看她生气了,温声纵容道:“好,不说了。”
陆蕴微低着头,片刻后,心头那些怨气变成了一阵委屈,她眼眶悄悄红了,海一线便往她身边挪了挪,她于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迢迢又想起伤心事了?”
海一线的怀抱总是这样,温柔地敞开,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投入。
“嗯。”陆蕴微不说什么伤心事,他便也不问,只轻拍她后背,容她难过一会儿。
陆蕴微知道他什么也不懂,这总让她生出些许带着顽劣的优越感,又生出更多单纯的亲昵眷恋,揽住他的腰腹,小声沙哑嘀咕道:“不懂最好啦。”
“为什么?”海一线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瓜。
“嗯……没有为什么,可能……”陆蕴微脸有点红,有点不好意思说,过去在陆府,母亲和嫂嫂就是这样抱着她,她贴在她们胸前,只有纯粹的温暖与依赖。
“可能什么?”
海一线的声音轻柔到像一片花瓣,丝绒般的质地包容着她,引诱着她。
“可能会让我想起娘亲……”陆蕴微小声喃喃,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中所想,脸颊一片滚烫,索性直接缩进海一线怀里了,海一线轻声笑了,她听见他胸腔中震颤悦耳的嗡鸣。
“说起来,我把你捡回家,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娘亲’,抓着我的手,唤我娘亲。”海一线笑道,“头一次有人这样称呼我呢。”
“真的吗……”陆蕴微感觉更不好意思了。
“真的,那时你病的好严重,好可怜呢。”海一线轻声叹道,“是我抓到的最可怜的猎物了。”
“什么?猎物?”陆蕴微抬起头,眼睫湿漉漉,尚有未干的泪痕,像是指责又像是质问,“你打算把我也剥皮剔骨煮煮吃吗?”
海一线放声大笑:“当然不会。”
他抬手抹去陆蕴微眼角水痕,低声哄道:“可怜的迢迢又哭了,我怎么舍得呢……”
两人一路西行,六月中上旬抵达关山一带,在山脚下修整少许,望着碧郁群山,再度迈入了翻山越岭的长途。
而夏日登山,比此前更为难耐。
即便路过市镇时海一线提前买好了草帽,但顶着大太阳爬一天的山,陆蕴微还是晒伤了,脸上脖子上手上,只要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又红又痒又疼。
傍晚两人行至水流处,海一线简单搭好窝棚,烧好了饭,陆蕴微胃口不佳地吃了,对着水面照镜子,愁眉苦脸,脸上痒,想挠又不敢挠。
海一线叫她过去,盯着她晒伤的可怜肌肤左看右看,抬手刮了下,陆蕴微倒吸一口凉气,简直要滴出泪来了。
“好难受。”她向海一线抱怨。
“可怜的迢迢。”
海一线去水边摘了好多薄荷,又挖了很多马齿苋,陆蕴微嘀咕说她不想吃马齿笕,海一线会把它们做得很难吃。
海一线笑笑,说:“不是吃的,是用来敷脸的,治疗晒伤的。”
他将两种草递给陆蕴微,告诉她放嘴里嚼烂了,然后敷在脸上。
陆蕴微犹犹豫豫的,塞了一把薄荷,险些呛出眼泪来,可怜兮兮说:“我不想自己嚼。”
海一线一愣:“那你要我帮你啊?”
陆蕴微点了点头。
海一线犹豫一番,跑到河边漱口,认认真真清理了好几遍口腔,然后才嚼薄荷嚼马齿苋,味道一言难尽。
陆蕴微坐在河岸草地,夕阳晒红了河水,也给她的脸渡上一层金色,她拖了鞋袜,挽了裤腿,悠游自在地哼着小曲儿,两只脚没进水里,踢来踢去,溅起大片的水花。
海一线蹲在一边,满口苦涩,吐出来绿绿一团:“迢迢,你不嫌弃吧?”
陆蕴微看着海一线手掌心的一团混合着口水的草药,抿着嘴说:“其实有点。”
“但是,”她转而说道,“嚼都嚼了。”
她侧过身去,低下头,露出后脖颈,异常地乖巧。
海一线发现她的脖颈异常纤细,他似乎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捏住,于是他真的轻轻捏了下,脑海里浮现出提溜小猫后颈皮的画面。
陆蕴微则觉得很痒,笑了几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海一线一直在咀嚼,薄荷的辛香气直通天灵盖,他感觉他的鼻咽腔这辈子都没这么通畅过,每吸一口气,都透心的冰凉。
他又给陆蕴微的脸上敷药,先撩走额前细碎的发丝,又将鬓角碎发仔细掖到耳后,目不转睛地敷药,太过专注,以至于距离越来越近,几乎是捧着陆蕴微的脸当书看了。
陆蕴微心底泛起几丝古怪而柔软的回忆,有一年冬天,她贪玩冻皴了脸,母亲给她抹药时就是这般,恨不得看清她脸上的每一根绒毛。
海一线贴得太近了,她都看清他眼里倒映着的自己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抓了抓他肚子,他吓一跳,猛地弹开,掉河里了。
陆蕴微也没好到哪里去,若不是海一线在水中扶了她一把,她也就笑着掉进河里了。
上岸后海一线让陆蕴微转过脸去,他要换衣服,陆蕴微听话地背过身去,虚虚捂住眼睛,嘴角浮现出顽劣坏笑,趁他不注意回过头去从指缝偷看。
她看到他脱了上衣,刚敏锐地注意到劲瘦后腰上藏着两枚腰窝,海一线就像时察觉到什么般朝她看来,她立马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又偷偷回头。
海一线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她觉得奇怪,东张西望,肩膀被重重一拍,登时魂飞魄散!
“迢迢,找什么呢!”海一线笑眯眯地出现在身后,全身上下早已穿戴整齐,只剩头发还散着,不住地往下滴水。
陆蕴微来不及心虚,只一昧地气恼:“你要吓死我了!”
海一线只是笑,在她身边坐下,继续嚼草药,而后捧起她的两只手,仔细敷好晒伤处。
草药渐渐起效,陆蕴微只觉得晒伤出凉丝丝的,两人在河边坐了一会儿,太阳落下,明月当空。
陆蕴微困了,洗去手上脸上的草药,后颈处却要海一线帮忙。
她低下头,海一线撩起她的头发,清水冲洗,洗净草药,水珠一颗一颗颈部滑落,在月色下格外光洁细腻,海一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莫名吞了口口水。
“洗好啦?”陆蕴微见他良久没再动作,便起身摇摇晃晃往篝火边的行囊走去,好多飞虫冲进烈焰,烧得劈啪作响。
“要睡了吗?”海一线问她。
她摇摇头,打了个哈欠,从行囊里找出梳子:“你不梳头发吗?明天会很难看。”
海一线好笑道:“荒山野岭的哪有人看。”
陆蕴微恼道:“我不是人吗!”
于是海一线乖乖坐在河边,脉脉流水里倒映着他,陆蕴微,还有月亮。
那双纤细小巧的手握着小小的梳子,抚弄他的长发,他心头一阵说不出来的恍惚,只好捡了块小石子,扔进水流,砸向月亮。
月亮的影子星星散散地碎了,泛起波纹,一圈又一圈,荡漾到他和陆蕴微的倒影,他们的影子也散了,波纹起伏,纠缠到了一起。
虽然陆蕴微和海一线的西行路线有参考了一点真实地理,但基本都靠百度,外加我一拍脑瓜子胡编乱造,地理风土之类还是当架空看比较好。
下一章10月3日更新[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