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蕴微早上醒来,天光大亮,一切都在雨后天晴中,唯有她宿醉后头痛欲裂。
海一线坐在床边,担忧地望着她:“迢迢,你还好吗?”
“不好,脑袋要裂了。”陆蕴微神色恹恹。
海一线的手掌抚摸她的额头,温声道:“我买了醒酒药和蜜饯了,药交给店小二煎了,应该过会儿就送上来。还有,刚刚我出去,听到了昨天那对追逐万里的苦命鸳鸯的事了,顾老爷子同意了,他们也算如愿所偿了。”
“真不错。”陆蕴微往床褥里缩了缩,后悔喝酒,嘟囔道,“我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海一线,剩下的半坛都给你了,你喝。”
不久后,陆蕴微也对这个决定倍感后悔了,她是发现了,任何人喝醉了都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离开金城的前一天,收拾行李,不想路上负担过重,又不想浪费了半坛酒,海一线索性几口全干了。
很快他就和陆蕴微一样,发现这酒入口绵软,甜丝丝的,但后劲十足。
在陆蕴微看来,某种程度而言,喝醉的海一线跟喝醉了的二哥陆应烨一样可怕。
二哥大多数时候不爱说话,每每喝醉甚能言语,侃侃而谈,滔滔不绝。
有一次陆应烨同僚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回家后硬是给陆蕴微讲了两个时辰的书,中途连水也不用喝一口,不光不准陆蕴微走,甚至也不准她走神,她一魂游天外,他就冷笑睨着她,她被盯得心里发毛,不得不老老实实打起精神听二哥上课。那次若不是母亲中途叫她吃饭,救她于水深火热,她的膀胱真的会炸掉。
傍晚陆蕴微和海一线收拾好行李,规划好次日行程,陆蕴微照旧拿出纸笔,教海一线识字和书法,起初并没有发现海一线醉了。
平心而论,海一线是个听话又省心的学生,一路下来,他已经初具识文断字的能力了,让陆蕴微很有成就感。
陆蕴微脑海中搜寻那些当初二哥逼着她背诵的文章,随手写下几句,然后讲解解释。
她不是个严厉的老师,大多秉持着随意的态度,讲解过后便懒得再管了,放任海一线自己琢磨临写,自己去床上或躺或卧,自由自在。
但今天,一切有点不太一样。
她躺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没一会儿,海一线就叫她:“迢迢。”
“怎么啦?”
“你过来一下。”
陆蕴微过去了,海一线正临她的字,指着其中一个。
“这个字怎么啦?”陆蕴微困惑不已,探过身去,却嗅到了海一线身上残余的葡萄酒气,味道很轻,经过稀释之后温和淡雅。
海一线说:“不好看。”
陆蕴微眉毛一皱,以为海一线在质疑自己水平。
海一线又说:“我的不好看。”
陆蕴微点头:“那你写一个我看看问题出在哪儿。”
海一线微微侧脸,注视着她:“迢迢帮我认真看看。”
陆蕴微趴在桌边,认认真真地看。
海一线蘸墨,笔尖提按顿挫,文字一气呵成。陆蕴微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虽然水平不至于有多高,但对于此前没拿过几天笔的海一线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没什么问题呀。”她说。
但海一线说:“有。”
“没有。”陆蕴微看海一线写了半天的字,想重新回床上躺着。
“就是有。”
在陆蕴微想溜走的时候,海一线伸手一捞,握住她的腰胯,轻轻一提,她人坐到他腿上,坐进了怀中。
“好迢迢,好好教教我。”海一线不由分说,将笔塞进了陆蕴微手里。
陆蕴微一时有点懵,往日也不见海一线多爱写字。
略带酒气的呼吸拂过耳畔,她方才意识到他或许是醉了。
她坐他怀里认真写了几个字后,觉得有点好玩,忍不住信笔涂鸦,画了一个酒坛子,又想画个醉酒的小人,奈何画技捉襟见肘,最终只画成了几根木棍。
画着画着,身后人贴近,手掌扣过来,压住她的手腕,不准她乱画。
她转过头,海一线神情罕见的严厉:“迢迢,不准乱画,好好教我。”
海一线这严肃的架势有些眼熟,陆蕴微想了半天,猛然想起二哥陆应烨了,她一调皮,二哥就这样板着脸。于是她不由自主地乖巧起来,坐海一线怀里提笔认真写,认真讲解。
海一线一边点头,一边夸奖:“迢迢真乖。”
过了一阵子,陆蕴微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往日她当学生,受二哥的压迫,可今日她分明是教书的那个,怎么还被海一线这个学生拿捏住了。
二哥喝多了逼着她学,海一线醉了非要她教,这都算是什么啊。
陆蕴微顿感气恼,撂下笔,不轻不重捣了海一线一下,从他膝上滑落,转身往床上走去。
“站住。”
海一线命令般的声音响起在身后,陆蕴微浑身一抖,诧异地扭头看他。
他大步上前,再度捞起陆蕴微,将她往座上一按,笔往她手里一塞:“写。”
陆蕴微气坏了,恶狠狠道:“别以为你醉了我就会听你的。”
海一线一愣:“我醉了吗?”
“不然呢?你是故意的?”陆蕴微更生气了。
海一线出去洗了把脸,回来时似乎醒酒了,坐到陆蕴微床边,温声细气地道歉,同她讲话,她不理睬,他只好幽幽一叹:“哎呀,惹迢迢生气了呢。”
陆蕴微嘟囔道:“最讨厌你了!”
海一线轻声笑了:“不准讨厌。”
陆蕴微没理睬他。
“迢迢,你听到了吗?不准讨厌。”
“迢迢?迢迢!”
“迢迢,你要是讨厌我的话……”海一线长吁短叹,好不夸张。
陆蕴微该死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会怎样?”
“你要是讨厌我的话,”海一线略一停顿,狡黠道,“我就会被你讨厌。”
陆蕴微愣了一下,断定海一线还醉着,恨恨道:“就是讨厌!”
海一线却仍然笑:“迢迢在骗我呢。”
“对不对呀,迢迢,骗我呢,怎么会讨厌我呢?”
陆蕴微不想说话,翻身朝里装睡,装了一会儿真的困了,但海一线仍旧不依不饶:“好迢迢,别骗我了,骗人可不是好孩子呢!”
陆蕴微快气死了,忍无可忍,故技重施,坏心眼地大声道:“好吧,不讨厌,怎么可能讨厌——”
她顿了顿,故作害羞,但因为气愤,演得实在不是很像:“是喜欢,喜欢你行了吧!”
海一线霎时安静了。
陆蕴微舒服了,顽劣地偷笑,但不知道为啥,笑着笑着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渐渐红了,埋进枕头里,倒像是真的害羞了。
两人静悄悄好一阵,海一线忽然莫名其妙笑了,嘀咕了一句:“可怜的迢迢,还是这一招。”
陆蕴微不跟醉鬼计较,继续装睡,装着装着也就真睡了。
次日一早,陆蕴微醒来,就看见海一线扶着脑袋坐在窗边,桌上浓浓一碗醒酒药。
陆蕴微打开自己那块蓝色绣着飞鸟的包袱,找出前几日剩下蜜饯,好心地递给海一线两颗。
海一线喝了药,自己吃了一颗,剩下一颗填进陆蕴微嘴里了。
两人又多在金城逗留一日,而后向西北前进,几日后,渡过黄河。
两人乘着羊皮筏子行于涛涛江水中,随波翻涌,惊心动魄。陆蕴微害怕一个不小心就掉进河里了,海一线也怕她掉下去,牢牢抓住她。
陆蕴微不敢看波涛起伏的河面,索性直接埋首海一线怀中。划船的艄公见状大笑,唱起歌谣,声音敞亮,回荡盘旋。
河面壮阔,天地无涯,耳边风声不绝,唯有小小一方怀抱,安宁柔和。
渡河下船后,陆蕴微还有点恍惚,小指无意识般勾了勾,心脏跳得很快,说不清是没从汹涌波涛中缓过劲儿,亦或是流连方才的温柔连绵。
她抬头看海一线,海一线笑眯眯催她快走。
渡河之后,一路地势不断抬升,两人再度走到了山脚下,翻过眼前巍峨高山,再穿过峡谷,便抵凉州。
夏末时分,天气仍是艳阳高照,陆蕴微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山,即便早就有了攀爬行走的能力,但也总归有点不情不愿。
自从她和海一线花费大量时间翻山越岭,深入丛林后,她就渐渐不喜欢夏天了,也不喜欢山林了。
曾经坐在陆府屋檐下,想的是蝉鸣盛夏,幽林古寺,如今跨越千里,方知世道艰辛,山路崎岖。
夏日赶路,除了烈日炎炎,汗出如浆,身上黏腻不堪,皮肤被晒伤,口干舌燥浑身热得发虚之外,还有一个极不好处,陆蕴微深恶痛绝——她恨极了山上的各种虫子。
长脚的爬行,没脚的蠕动,有毛的看着恐怖,没毛的看着恶心,小的密密麻麻,大的毛骨悚然,会飞的烦人,会跳的吓人……每回从树底下走陆蕴微都胆战心惊,生怕有虫子掉进衣领。
夏末翻越乌鞘岭的途中,海一线终于造好了送给陆蕴微的弓,弓柄打磨平整,雕花细致,陆蕴微很喜欢。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海一线调弓试弦时,偏巧射中了百步外树干上一只泛着幽密光泽的大甲虫,虽然没有证据,但陆蕴微断定他是故意的。
箭簇没入虫身,将其牢牢钉死在树上,陆蕴微恶心坏了,气得好几天不愿搭理海一线,差点连送她的弓也不想要了。
但毕竟天天在山里行走,见识各种虫子也是难免,陆蕴微欲哭无泪,起初还经常大惊小叫,后来渐渐麻木,见怪不怪泰然处之了。
即便不再害怕了,但仍旧难逃被叮咬的命运,有时是蚊子,有时不知道是什么咬的,有时痒有时痛,有时还会长一串火红的小燎泡,一碰就像是挨刀子。
后来海一线收集了大量野生艾草和薄荷,夜夜燃烧熏香,两人终于是安稳了一段时间,不再焦头烂额,陆蕴微总算睡了几天好觉,她已经被虫子咬哭好几次了,有时候没被咬都觉得身上发痒了。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午夜,中天月色正好,陆蕴微却猛然醒了,她后背后异常的痒,偏偏又是她自己很难抓到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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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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