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嘞,更命苦的大小姐早年嫁出去回来就变成了一捧土,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刺激的可不轻,这不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虽说二小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再上心,到底是比不上父母亲戚在,老彭前两天背着二小姐联系的人都怎么样了,没说今天来不?”
“快行了,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年一个个的谁不是老爷提拔上来的,现在恨不得跟咱们划清界限。”
贴喜字的婶子操着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越说越激动:
“狗娘养的玩意,如此薄待我们许家,当真是不怕观音娘娘显灵把他们一个个都送到阎王殿去!”
喻辞大多是听不懂的,零零散散只听懂了几个“老爷”“小姐”的称呼,所以权释带他穿过小院进了宽敞亮堂的屋时,在三三两两低声吆喝和步履匆匆来回的脚步声中,也没人太注意到几乎融入夜色的他们。
做妆造的许星晚听见木门微不可闻的“吱呀”与呼呼的风声,便晓得两人来了。
化妆师正在给她勾着眼影,她不好动弹,稍稍扑朔着睫毛开口道:
“彭叔让厨房做了早餐,在里屋的桌子上,想想你和小词先去吃,小姨这边还得一会儿。”
“哦…!”
许星晚想到了什么,又补上:
“都是清淡的家常小菜和淡口味的粥,你看小词能吃吗,不行的话让人换点过来。”
权释看着面无表情熟稔到就菜喝粥的喻辞,揉揉眉间出了口气才说:
“忘了和您说,他这个人出色的让人自愧不如的就是适应能力。”
许家哪怕是没落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喻辞从权释日掷千金的手笔能看得出,大户人家吃饭都是有点讲究。
即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提起筷子面对着一桌子集齐海陆空的“清粥小菜”,当真是倍感恐惧无从下手。
喻辞吃饱了靠在沙发上又睡了过去,权释从柜子里拿了个薄毯盖在了他身上,随后又默不作声的站在一众人之后,静静守着。
最后一支珠钗簪入盘起的乌墨发丝,身着一袭如火般凤冠霞帔的许星晚,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镜中红唇皓齿的梨花面,蹁跹扇动的羽睫下,不禁浮了层轻薄的水汽。
她眷恋的抬起长袖遮盖沉默了良久的手,沉浸在久远的思绪中不轻不重的临摹着镜中娇好的面容轮廓,开口而出的声音动情的颤抖:
“二十年前,几岁的我也是站在你的位置,看着和现在镜子里一模一样的她出嫁的。”
窗外天色大亮,东方既明。
晨光穿透冬日拂晓的薄雾,丝丝缕缕的穿透锃亮的窗户温和缱绻的打在许星晚的脸上。
她看着身后俨然如竹如松的权释,低头悄无声息的擦掉眼角的湿润,故作轻松的背对着他:
“想想,小姨没比你大几岁,除去阿姐离开,姓权的压着你不让我们见的这几年,我也算得上和你一同长大。”
“我算不上了解你,不过至少再联系到你之后就知道…当年阿姐的离去对你来说是道无法磨灭的心伤,但——我想她和我一样,是不希望看到你现在沉郁冷寂重戾气的模样。”
许星晚眼底波澜一闪,柔和的视线透过清起屋内虚无缥缈的浮尘,落在权释并无波动的一张脸上:
“你别…你别嫌我啰嗦。”
她牵强扯唇,牵起权释的手,垂下来的眸子五味杂陈: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你不告诉我,可血缘之间的微妙牵连总会让我时不时心悸不安。”
“想想,姓权的不是好人,他如今掌控的势力不可估量,你现在还没成长到可以和他抗衡的地步。小姨…不希望你冒任何的风险,哪怕这个仇不报也行,我不想在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小姨——”
权释悬在半空中良久的掌心终究还是安慰的拍了拍她,他下意识觑了眼沙发上缩成团的omega,似是用了毕生的耐心轻声道:
“有人、曾经和我说,哪怕还有一口气也得喘匀了活下去,活着才能去干任何想干的事。”
“在我没有自保能力前,我不会自不量力的去做蠢事,您放心。”
“我最放心不下的一直是你,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许星晚顾及着妆容,她快速擦掉还没落下来的泪,仰着头杏眼微红的对权释道:
“接亲的马上要过来了,我忘了绣鞋放哪了,你帮我出去问问彭叔,他现在应该在正门外边,如果找不到的话可能在阿姐的房间,我之前带过去让她看来着。”
权释点头,推门而出。
流畅有力的身影消失在缀满了红妆的院子后,几息前还在沙发上熟睡的喻辞唰然坐起,随着动作垂下的稍长发额发遮掉锐利到如同一把拉到满弦弓箭的目光,冰冷肃穆的冬日阳光恰到好处的穿过缝隙打到他的脸上,琉璃眸子压实的瞬间,仿佛像闪烁的剑光。
窗外锣鼓喧天,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瞬间盖过了零零碎碎的喧哗,划破了安静清宁的早晨。
喻辞就那么默默的注视着调整好情绪补好妆容的许星晚,双腿自然而然端坐着分开,摁了暂停键的沉凝氛围持续了有半分钟,他蓦地抬头,冷静的打破冰面:
“您故意支走他的吧?”
“我想对您来说也不难看出。”
许星晚苦笑连连,自形惭愧的回视他,长出一口气肯定了猜想:
“小喻教授。”
面对喻辞的不置可否,她很快又扬起唇角,讪讪的解释:
“您要相信一个专业记者的职业素养,不过您没默认之前,我也只有七成的信心能够保证。”
“放心吧,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
说罢许星晚再次确认密密实实禁闭的门,提着繁重的裙摆不便的挪到了喻辞身边:
“我也并非是想从您这儿挖取什么爆炸性的新闻。”
“我现在,只是像当时在N国拜访您一样,请求您能给我几分钟说话的机会。”
她几乎是卑微到了尘埃里,冰雪聪明的双眸却又能时刻拿捏住关键,一锤定音到让人不得不直视自己:
“是关于想想的。”
“您多虑了,我和他…勉强算得上是当了一个半月的同班同学,小姨觉得,我能站在一个什么立场听您说话替他考虑。”
喻辞自嘲一笑,含蓄拒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托TBT的福,他如今还能苟且偷生的活着,但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分崩离析的家庭,无辜殒命的万千生灵,诡谲叵测的angel,形迹近乎疯迷的程南星……
无数形形色色又光怪陆离的破镜碎片割破了喻辞浑身上下的肌肤,他感受不到疼痛,只能攥着寄托着性命的藤蔓一寸一寸向上攀爬,渴望峭壁悬崖之上脚踏实地的安稳。
“不,想想他,只有您能救!”
许星晚还在极力争取,她痛苦的闭上双眼,攥紧拳头的手背青筋暴起,未几,她终于泄力般松开被饰品垫出青紫的双手,如释重负的道:
“我的姐姐许幸以,是当年黎明计划问世之后的第一批受害者。”
喻辞斟茶的手一顿,神情冷静的抽了几张纸巾擦掉溢到桌面的茶水,从外表上很难看到他下意识敛住的神色是在思考什么。
“您以为想想的信息素紊乱症是怎么来的。”
许星晚急促的喘息,将脸掩在双手的黑暗里寻得一丝安定:
“权家重利,我姐姐和他们之间本来就是政治联姻,结婚的第三年姓权的算是盼来了自己婚姻内合法的第一个孩子,为了巩固继承人的地位,他必须确保他的孩子也得是完美继承人的不二人选——优质alpha。”
“但可惜的是,基因检测出来,还只是细胞的权释并不符合他的期望。”喻辞淡淡的拧眉。
“是的,所以权掣,打着去疗养院替阿姐调理身体的名义,送她对肚子里的孩子进行了基因改造。”
许星晚深深吸了口气:
“我早就应该料想到的,就算是想想出生了有了寄托,那么多年,她也过的一点都不好!”
每回视频里瘦到脱骨苍白又落寞的脸,万分牵强的打起精神,安抚家里故作轻松又佯装明朗的神色…
许星晚明明已经不借助照片便很难回想起阿姐的脸,但藏匿在朦胧中牵强附会的笑就像是刻在了她脑海中,即便时间流逝多年,也始终有一处每逢回想起来让人胆战心惊愧疚怨恼的地方。
“可你说的这些,我除了深表同情,其他的无能为力。”
喻辞稍作沉默,几乎刻薄的冷言相对:
“angel从一开始就是违背伦理道德触及人类底线的存在,接受实验签署了知情协议,权家那边就应该知道改造失败轻则像权释一样患上疑难杂症,重则…怀胎十月生产出根本算不上婴儿的东西。”
“可他们还是同意了改造!”
喻辞掷地有声:“那些畜牲并不在意魑魅魍魉的哪一种当他们的孩子,因为优质alpha的基因在他们沾满血腥的圈子里至高无上。”
“您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恕难从命,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每时每刻都有比他更严重的试验品诞生,但也并不是每个人在那群肮脏的手里都能有像权释活下来的机会,您应该换种思路,至少他是幸运的。”
喻辞迎着光站起,视线跟随着迎风走进小院,捧着镶嵌了各色珠宝的暗红色绣鞋盒的高大身影,不再多说。
“可……!”
许星晚睁着明丽的双眸不甘心的起身,却在晃视中看到喻辞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白玉手镯后,所有的千言万语沉闷的堵在了胸腔,她惊愕的瞪大眼睛,清澈的瞳孔映着omega决绝的背影,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死死定在了原地。
鞭炮声逐渐逼近,新郎携着好友迈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锦毯,喜笑颜开的越过重重看热闹的人朝着新娘在的院子疾步而驰。
喻辞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差躲到门后伪装成漂亮的人形手办,也没躲过见人就塞红包的接亲团挥洒泼天富贵的热情。
却扇后的许星晚随着熙熙攘攘簇拥的人转场去了许家祠堂,喻辞翻来覆去盯着手掌心大小的红包发呆,他漠然的眨着眼睛,在一片喧嚣过后的寂静里踽踽独行。
“发什么呆呢?”
有人贴着他的侧脸,微垂着脑袋和他平视。
喻辞无视某人无聊的把戏,睨着眸子斜眼看他:
“你不去祠堂吗?”
“有人丢了,我这不回来找他。”
alpha神色自若的将红包塞进喻辞的口袋,牵着他冰凉的手,似乎有流光在眼底闪过,始终冷漠的脸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小姨刚才和你都说什么了?”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点破,但暗流涌动的对峙中可处处弥漫着令人心乱如麻的陷阱。
“想知道?”
喻辞敛眸藏住思绪,随后神秘一笑挑挑眉抿唇不语。
他这个人一贯冷言冷语,彼时冬日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明媚的打在喻辞的侧脸上,倒显得他这句玩笑话更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气。
权释心里掠过一个念头,不过很快又被平静无风的双瞳掩掉,他狭长上挑的眼角满不在意的微垂,嗓音清晰又低沉:
“我说想知道有用吗?反正都是现在不能告诉我的事。”
“那当然。”
喻辞理所应当的扬起嘴角,指节蜷缩揉了揉冻的生疼的鼻尖:
“无非都是些十几年前某人的陈年往事,能说是能说,但可都是我的杀招。”
“什么杀招?”
“一条丑闻秘事换一百万的大杀招。”
喻辞昂首挺胸,心道回头得快点让人安排场真心话大冒险,能爆别人料的那种,发家致富指日待望。
“想钱想疯了吧你。”
权释忍俊不禁的摇头。
喻辞:?我的手就那么好牵吗?牵一次一百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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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肆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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