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连韩梦也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可细细想来,自己家境一般。陈惜总能找些稀奇古玩,为自己贴补家用,一来二去,两人变亲近了之后,许多消息,皆是陈惜说的。
也是她提醒自己太女不喜德君,太女这才与她亲近。
韩梦这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当做了靶子。
凤尊赞叹:“小小年纪居然能办这么多事,倒也厉害。这是哪一家的?”
高寒道:“是工部员外郎,她的母亲跟宗亲有些交情,但后来因为卷进贪腐一案而被调走了。所以后来陛下大赦之时,又把她带回来了。只是没想到……”
凤尊颔首:“传本宫的旨意,陈惜妖言惑众,为人低劣,不配为太女伴读之选。受廷杖二十,直接拉回去,永世得不入宫。”
“工部员外郎,教女不善。宣司仪局中的二位掌仪,前去训诫陈家家风家德。”
“至于与陈惜亲近些的伴读……”
韩梦吓得浑身发抖。
“在太女身侧自当恪尽己守,明辨是非。可你忠奸不分,罚去半年的赏银和俸禄。另外,重打二十大板,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
文华殿的眼线都拔除干净了,凤尊气顺了不少,随后眼神一扫,却扫到了陈轻语身上。
“陈轻语。”
陈轻语上前拜见。
“你祖母为替自己学生求情,被先帝罚到偏远苦之地。西南之地,瘴气丛生。你的祖母甚至因此重病。陛下费尽心力,帮你们重反旧案,才让你们再度返京,重回旧宅。”
“甚至还让你侍奉储君,前些日子,还和本宫念叨着陈老太傅身体不好,赐下了一颗千年山参。”
陈轻语以头叩地:“微臣感念,陛下恩德。”
“确实只是感念啊,只是在心里想着却落不到实处。”
“凤尊此言,微臣不解。”
“不解?陛下恩德何人不曾动容?可是你们呢?太女犯下如此大错,你却不加以劝导。到底是顾及太女的身份?还是你胆小怕事,想着得过且过,偏安一方?”
“冤枉,微臣既然入文化殿,自当齐心竭力辅佐太女。”
凤尊面容冷峻,连空气中的寒意都似乎凝固了几分:“陈老傅为先帝,免官罢职,远走她乡也多年不悔。如今太女有错,你既不告知太女何处做错,为其明辨是非,也不给太女出谋划策,反而避其锋芒。”
凤尊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人。
“你,你们就是这么在太女身边当差的。”
此话一出,整个庭院顿时成了一面鼓,伴读和周围的侍从,一个接一个的叩头,呼喊着微臣不敢。
“你们心里面怀着什么心思,本宫无需了解。但是本宫不妨告诉你们。既然入了文华殿,你们与太女便是一荣俱荣,一损即损的命数。“
“当知礼数,明进退,容不得你们轻率懈怠。今日之事,本宫就当给你们一个教训。除了韩梦之外,其余人每人各打十大板,罚去半年的赏银,以示惩戒。”
空旷地上很快就是行刑之声,一声声的板子敲打着皮肉。
第一下板子落下,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可陈轻语紧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微微颤抖着。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板子如雨点般落下,每一下都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伴读们的低声呻吟。
这些伴读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以免带来更大的麻烦。
万里嘉见状不忍:“父尊,求你了,这一切都是孤的错,要打便打孤吧,跟她们没有关系。”
“你以为本宫不想打你吗?最错就是你。但你是大楚太女。能惩罚你,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陛下。你最好牢牢记住这个身份?”
“你现在犯错,本宫顶多就是让这些伴读给你挨几板子。但若是等到日后,你就是想罚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罚。”
虽然只是几个伴读受罚,可是整个文华殿里的人都不敢抬头。
最最最难过的,就是奚月。她龇牙咧嘴,万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送信回京,居然还要挨上十板子。这父女两个有话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有事能不能直接办了?
大事已了,凤尊将手中的奏折轻轻一抛,奏折落入火盆,顿时火舌燃起,明黄,白纸,朱泥,红封皆成片片黑灰。
万里嘉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一夜的心血,化为虚有。
万里嘉忍不住唤了一声:“父尊……”
“嗯?”
凤尊却根本没注意到她不甘:“虽说只是诱敌之计,但西郊流民住所还是要安置好。见过梁统领后,在考虑呈给陛下的奏报该写些什么。”
随后微微颔首,高安连忙指挥宫人准备。
凤尊收起手中碧色佛珠:“回宫吧,本宫今日要多念几遍经才是。”
眼看那道明黄色的影子,即将走远,万里嘉实在忍不住,唤了声:“父亲。”
凤尊停住脚步:“你唤什么?”
万里嘉只能道:“父尊,孤只想问一个问题。你还疼吗?”
“你说什么?”凤尊皱了皱眉,以为万里嘉又开始矫情,也懒得细究这些细枝末节。“你这乱成这样,与其在这和本宫辩解,不如想想如何回禀陛下吧。”
明黄色的仪架渐渐消失在文华殿中。
只留下烧过奏折的一点点余温和满园压抑呻吟。
整个文华殿中的人都受了刑,侍从走过侧殿,都能听到各位伴读上药的哀嚎之声。
万里嘉带着宫人拿起拿着药瓶进来看陈轻语之时。
陈轻语和奚月在一块,因此纵使陈轻语一声不吭,奚月的惨叫声,就足够占这侧殿独一份了。
二人见万里嘉进来本打算行礼,却被万里嘉制止了:“今日之事,是孤不对,连累你们受苦了。”
陈轻语忙道:“太女殿下,哪里的话?其实今日之事本就是因微臣而起。是微臣给凤尊送的消息。”
万里嘉点了点头:“孤猜到了,但你做的对,这次的事本就是孤莽撞,是孤错了。”
奚月看着万里嘉闷头不语,神情黯淡的样子,突然来了一句:”太女殿下,虽然凤尊严厉,但也是关心你,“
万里嘉抬头,眼中已经含满了晶莹:“孤知道,父尊每次都是对的,”
陈轻语:“太女殿下,爱女勿令偷安。凤尊的严词,皆是为了您将来能够独当一面,撑起这大好的江山。”
万里嘉的心,如同被寒风穿透的薄冰,脆弱而凌乱:"可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难道除了孤的身份地位,责任就没有别的可以与孤说了吗?我在他心里便只是大楚太女吗?"
"不管我如何努力,如何做事,父亲对我总是淡淡的。难道只要有大楚太女在,有孤无我他皆可吗?"
陈轻语一惊:“殿下,定不是这样的。”
万里嘉眼眸一酸,回忆一点点展开:“西宛轻身份而重感情,那里的孩子都是一座城一座城里混在一起长大。那时,母皇常住王宫,家中只有孤与父尊,我便常常与那里的孩子去山野之间嬉戏。
但夜幕之时,大人们总会担心着孩子。于是在沙坡上就会响起各家唤孩子的呼喊。
可是无论我多晚回去,走的多远,始终都听不到父尊唤我回家。有一次我发了狠,就在离家不远的沙坡上等着,可是没想到,太阳落下之后,西宛的晚上那么冷,我就这样昏了过去。
最后,居然是母皇找到了我,她听说我没有回去,从王宫中赶了回来。带着人在周围一遍一遍的搜索,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
母皇原本也是生气的,张手就是真想要打,可看我冻得说不出话,终究一句重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抱着我去找白衣。”
"可当我问父尊,为什么不去找我,父尊却说,你下次如果想出去,应该在傍晚时回来。"
万里黎看着万里嘉消沉的样子,特地空了一天,带她去玩。
可万里嘉总是恹恹的,她便问万里黎:“父亲为什么总不喜欢我?”
万里黎沉默了很久,随后对万里嘉说:“嘉儿是个女孩,终生不知道生养的辛苦,嘉儿在父亲肚子里太闹腾了。所以害你父亲受了很重的伤。伤到现在还未成长好,会泛着疼。所以,父亲才总对你淡淡的。但天长日久,嘉儿总能等到你父亲伤好的那一天。”
那时,万里嘉还小,她不知天长日久有多久,但她数数刚刚会数到一千,她觉得太久了,于是每隔了一百天,就去殷切的看看父尊,问问父亲疼不疼。
可没几次,父尊只问,母皇刚为她请的师傅功课做完了吗?还是打算和白衣学医?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个十百千万亿,千数完后面还有万,如果有人想数数,是可以永远也数不尽的,就像她等到现在也没有等到。
或许她永远只是父亲眼里的一道伤,或许那道伤疤永远也不会好,永远会泛着疼。
西宛女孩子出生,树是种在院子的。
西宛男孩子的酒是埋在地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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