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孤骨

沈一诺一僵,却还是颔首。

沈云望正想再叮嘱一两句,可是如今二人离的近了,她才隐隐的发现沈一诺身上淡淡的兰花香。

这个香味很熟悉,她曾经常常的在御书房隐隐的闻过,因为这个香味来自一个人,一个被陛下放在心上的人。

而如今沈一诺并不喜香料,偏爱墨香和茶香,而这种香味不是只能是常常接触,所以才会留下痕迹。

沈云望皱眉:"你刚刚说陛下给了极大的恩荣,若你心中只是记挂这些,那姑姑自是不担心的,可你心中,想的真的只有这些吗?“

沈一诺不敢看姑姑,可是在沈云望的注视之下,他只能回话:“姑姑,一诺毕竟入宫……”

沈云望急道:“你入宫是情势所迫,是因为……”

沈云望不忍说下去,劝道:“陛下或许会对你很好,可是一诺你必须得清楚。陛下给你的一切,是隆恩,是荣耀。却绝对不值得你可以心仪的理由。”

“姑姑太了解她了,她绝对不能成为你的心上人,她做不到。”

沈一诺只能回道:“我没有想过这些,但在内庭,我也只不过是侍候的郎君而已。伺候陛下本就是我的本分,我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而已。就算不提这些,最起码也算还了那些年相救之恩。”

沈云望却道:“一诺,你如今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现在很感激她,她是一个好人,她对你很好,甚至在她当亲王之时就在护着你。”

“你有好感,你知感恩,更因为她在帝皇这个位子可以让人更加的体谅和宽容。但是你我心里都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

凝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挣扎着说出了。

“因为你是沈一诺。”

“她做的一切都绕不开这个前提。甚至不仅仅是你,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为什么要在内廷之中安排你我姑侄见面?当初为什么偏偏是她救了你?”

“当年选秀,陛下为什么默许张昌浩入宫中,这些绝不是单单为了男女之情。甚至在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关于朝局猜测。”

沈云望难得放软语调,温和劝说:“姑姑如今说这些,只是因为姑姑担心你,内庭无论何时都是一个困局,但姑姑不得不说只要你是沈一诺,它就绝困不住你。”

“至少你的心不会被困住,可若你真的把自己当做陛下的郎君,深宫内廷,岁月漫漫,那太苦了,你熬不住的。陛下选择不了,但至少你可以选择。”

一个是朝中大臣,一个内庭郎君,姑侄二人再见一面都会艰难。

他可以点头,可以让姑姑相信,可以让姑姑放心,他没有把心系在一个不会给他回应的帝皇身上,但是他还是选择坚定的看向了姑姑。

告诉沈云望:“一诺明白姑姑是发自真心的疼爱一诺,担心一诺。姑姑说因为我是沈一诺,所以我可以选择。那一诺想问一句,姑姑是否把陛下当成了万里黎?”

仇不报又怎样?恩不还又如何?谁生下来便担着礼义仁孝,何况是万里黎。

“万里黎不是一开始就是大楚的帝皇,她最开始也只是一个人,她可以是纵马疆场的少将军,也可以是她自己。她也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刻有所选择,即使最后她的选择都是在这皇座之上。”

西州苦寒但黄沙万里可得自由,中原辽阔可让她安身立命,西宛和盟可保她一世荣华。但她都没有选,她选择与暗潮涌动的京城,溯源清流。选择与百年世家周旋到底。

纵使封刀离疆,心困樊笼,也绝不回头。

"或许现在姑姑看她只是大楚的陛下,但一诺却相信皇权只是她的手腕,她却绝不会沦为皇权的附庸,而一诺想要报答的,感激的,甚至钦慕的,也只有万里黎一人而已。”

“所以我也绝不会被这内廷困住,因为万里黎她是值得我付出的人。也因为我除了是陛下的郎君之外,也是沈一诺。”

爱一个值得爱的人,就是在爱自己啊。所以怎么会把自己困住呢?

沈云望无奈的看向了沈一诺:“你若真愿意,姑姑无话可说,但你既然说的出这种话,那又为何染上这岸芷汀兰?推诚而不欺,你若真对陛下有意,更应以诚相待,天长日久,陛下未必不会被你真心所感。”

说罢,见面前的沈一诺不解的神色,沈云望不知是悲痛挣扎,还是有懊悔恐惧:“你又何必与德君……你难道不知真久必见,媚久必厌?”

沈一诺这才明白姑姑在担心什么,垂目笑道:"姑姑以为,一诺谄媚德君。或假意交好,实则意图背刺德君,以夺圣恩?“

沈云望顿感惭愧:”那你……“

沈一诺淡淡的开口:“纵然钦慕一人,也只是自己的事。若她真的已经得偿所愿,那我怎么会做那些惹她厌恶,也惹自己厌恶的事。”

“这一生,我会陪着她,安之若素,纵不来不去,亦不卑不惧。”

雪光耀眼,沈云望不敢看,当年是不是也有人这样笑谈,一言相期,一诺倾情,死之不悔。

然而如今眼前的人坦然一生一世,不来不去,不卑不惧。

或许前世今生还有一个女子,千百年间,静候一点灯之人,叹过他前尘尽负,此生愿他得偿所愿。

“这些天,我不过是见德君重病,心里却总掂记着帮陛下研制花草点心。于是帮着记载方子食谱,整理书册罢了,也算疏散疏散他的病中郁气。姑姑放心,德君已经大好,过了今日我便不去了。”

沈一诺静静的看着姑姑,突然来了一句:“姑姑别怕。”

沈云望为之一颤,随后自嘲的笑了笑:“姑姑总是以为你还小,如今看来到是姑姑拘囿了。姑姑错了,可是一诺你要答应姑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沈一诺道:“一诺自然明白。但姑姑是否也能答应一诺。不要太为难自己。“

沈云望不解。

沈一诺接着说:”一诺明明记得小时候姑姑也是爱笑爱打趣,甚至还带过一诺逃过祖母的课,可自从姑姑入了京之后,却愈发沉默寡言。”

“有时一诺都怀疑姑姑是不是变了一个人。一诺有一个猜想,姑姑要让白身可以入朝堂改世局。可是洪流入朝,总要让白身看清旗帜,明白立身。”

“便愿身为蜡炬,烈火成灰,也要为天下白身立一个清名砥柱,所以才让太多的要求和规矩来限制自己。但天下白身的清名之源,绝不能靠姑姑一人,姑姑何必把自己逼得太狠。”

沈云望很温柔的笑了,却没有说一个字,正如她不能改变沈一诺的想法,沈一诺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

沈家是大儒辈出的名门。是在万里黎脑子里都是一群成天在屋子里读书的读书人,可是万里黎却从来没有想过沈云望可以和万里黎交浅言深。沈云望的坚毅和傲气从来不低于她。

沈一诺不忍转身:“姑姑说一诺在宫中太苦,熬不住。可是姑姑举世皆浑,唯尔独清,这样的日子姑姑要怎么熬?”

沈云望见沈一诺如此,本想劝慰可终究选择放下手来,说起了故事。

就像沈一诺小时候,她为他讲的所有故事一样:“一诺,你还记得进宫时路过的那条朱雀大街吗?”

“我大楚国都这条朱雀大街可真是举世无双,足够容纳八匹马车并驾齐驱。街道两侧,都是一排排高耸入云的楼阁,大楚之人无权无势甚至这辈子都不能摸到朱雀大街的一角。”

“地面上铺设的地砖,采用上等青石,精心打磨和雕刻,各种吉祥寓言,神话传说,帝王将相。哪怕是我也花费了足足五天才将这些故事一一看遍。“

沈一诺已经猜到沈云望想讲什么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姑姑的背影,却无从安慰。

三十多年前,先帝登基不久,以文谈雅集之名,数次迎江淮之人上京。无数才女名士孤身上京。可权力的斗争皆是没开锋的刀,要以人命来开刃。

最后一腔热血,没有撒在史书之上,却滞留在了大楚锦陵朱雀大街之上。顺着朱雀大街的花纹,地势。最后渗透进朱雀大街的每一块地砖。

沈云望望向每天上朝的方向:“我每一天上朝的时候,都会掀开车帘看着世家的马车从这条大街上驶去。”

“看着她们中间的很多人,明明这辈子也没有可能用鞋履站在朱雀大街的地砖上。”

“但,当年她们一句脏了,整条街便在一个月内拆了重建。所以一切又当作没有发生过。三十年前的血干了,也凉大楚所有读书之人的心。”

“你刚才说,我没有把陛下当做万里黎。对,我做不到,陛下登基,虽然是天下最好的选择,可也代表着三十年前的血,再也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我也想认陛下为好友,为知己。可是沈家的长辈,故交,那些忠魂文骨全部都碎在了三十年前,再也洗不清身上的耻辱。”

就像这漫天风雪,在有些人看来是瑞雪兆丰年,对于有些人却是路有冻死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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