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忍身上血污被海水冲净,染得一块碧海飘红,他废力向后捋齐头发,被打湿的发根老实地呆在头上,显得不那么狼狈。
被无数道目光注视,他指尖运出一股巨大内力,对着自己眉心轰去!
那团内力凝结而成的实体触碰到他额头,震地江不忍周身出现无数重影,整个人被一座金塔困住。
金绳古塔、十鼎燃魂咒。
他竟早已将自己炼成了一座塔,被逼得使出了最险恶的禁术。
按常理来说,此咒威力前无古人,故在天界地府中无数神趋之若鹜,却从未被真正使出,没有神敢承担此咒的后果。
但今日,得以一见。
迟予暗道不好,召回江不忍腹中长枪,一声令下天兵浩荡袭来。
“迟了。”江不忍嘴里轻声吐出两个字。
塔身越转越快,最终形成一束残影,紧接着古塔不断增大,不分一切绞噬空间内所有事物。
随之而来的,是江不忍黯淡失神的双眼,与逐渐化为尘埃的身体。
“最后送你,我的所有。”
古塔骤然发白刺目,迅速占满空间,扭曲了空气、大海、阳光。
如果此时有人,经历了那些巨大的噪声还能有听力,便会发觉此时安静得可怕。世间喧嚣不再,唯有一望无际的空。
谢弥安便是在这里,他的手心,是一座小塔,上面用细细的金绳缠绕着。
紧握着小塔,尖尖角角硌得手心生疼,他亲眼见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却被困在江不忍亲手铸就的牢笼里挣脱不得。
“不应该这样。”谢弥安口中喃喃道,他脑海中不断闪回江不忍隔着遥远距离的最后那一眼,好似跨越了无穷时间后的重逢,光是被注视着,就已像是被拥进怀里数亿次。
谢弥安想着江不忍最后那句话,手里是金塔与玉佩,低头思忖了很久。
刹那间,记忆深处一个少年闪进他的心中。
“你若有烦忧,捏碎这块玉佩,无论海角天涯,我三息之内便可赶来逗你开心。”
重召仙坛大会后,天界中熙熙攘攘,甚有不少地府来人,美名曰交流合作,仿佛旁人不知暗地里各自是些什么心思。
众神都戴上隐形的面具,谢弥安不喜这般场合,也就偷偷在玉雕莲池边逗弄几个小神仙。
过不了多久,只剩下谢弥安一个人。
再好的景致,看多了就腻了,谢弥安心下顿觉烦忧。
猛然肩膀被拍,回头,是位少年,身上鬼气森森,看工龄不超过百年,一点都不知道藏着些。但谢弥安不介意,倒起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
勾唇,谢弥安露出一张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笑脸:“这位仙君,看着很是面生。”
少年的脸色冷淡,伸手递给他一块玉佩,和路边随意捡到的木枝无甚区别。
尽管全力压着情绪,谢弥安很轻易就看出面前少年微抖的手,再小的幅度在他眼里都会放大数百倍,这少年的手怕是要直奔天际而去。没法,谁叫他是神仙,有点小能力傍身自然是不足为奇。
于是谢弥安施施然接过玉佩,打眼一瞧道:“仙君这是何意?”
“我不是仙人。”
“哦?不是仙人,那便是鬼使么。”谢弥安凑近道,“难不成是地府的大官?”
少年摇摇头:“看你独自一人在这里,我便想着这块玉佩可能有用。”
“说来听听?”
“你若有烦忧,捏碎这块玉佩,无论海角天涯,我三息之内便可赶来逗你开心。”
“若你独自一人感到烦闷的话。”少年找补道。
这小鬼使,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孤独落寞、在天界中被众仙排挤的小可怜?
“是吗?那我下次捏碎玉佩时,你可一定要来。”谢弥安眼睛弯成月牙形状,专注地望着少年。
听得少年突然结巴开口:“那……那仙君,下次见。”
江不忍脚底抹油,给谢弥安鞠了一躬嗖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诶?还没聊几句怎么跑了,现在的年轻人。要是现在把玉佩捏碎会怎样?
谢弥安玩味地看向手中玉佩。
可惜从那之后,自己便将这事转头忘在脑后,也就再未见过那个少年。
如此想来,那少年应是江不忍,原来这么早便已同他见过。
谢弥安没犹豫,手指用力,玉佩层层破碎,空白的四周顿时活了过来,清晰地展示着周围的一切景致事物。
云烟缭绕,四处青峰矗立,上有小溪流水从天而降落入凡尘,前有幽幽亭道静水深流,打眼就是一处清修的好地方。
“江师叔,妖物已除。”
“嗯。”跟随男人低头,谢弥安能够轻易看清江不忍身前穿着白袍弟子的头顶。
这是,江不忍的视角?
江不忍丢给来人一片银色令牌,年幼的弟子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
“谢过江师叔!”弟子接过令牌,拱手抱拳。
弟子离开后,江不忍独自出了山门,从地面一御剑跃而起,眨眼千里飞过。
违背六道被降下天罚后,十来年都不曾有人来过找他,天道会如此仁慈?江不忍皱眉心道。
谢弥安听得一清二楚。
江不忍违了六道?他不是负责六道转世的么?
江不忍伸出手心,是一块玉佩,但与很久以前给谢弥安的那块不太一样,透绿的玉佩里带着点红色。
随着御剑飞过的距离越来越远,红色逐渐变淡。
跑反了。
江不忍默默调转剑的方向,朝着山门东边飞去。
这次,玉佩里的红色逐渐加深。
落在城外,江不忍掐着剑诀,剑利落地被收进神识中。
噌的一声,谢弥安和闯进神识的剑面面相觑。
他朝剑挥挥手,那把剑摆了几下剑身,哐的一声躺在地上不动装死。
这是何意,谢弥安凑过去端详起这把剑来。
这么雪白的剑身,一看就是把好剑,到底是有器灵还是没有器灵,谢弥安眼珠一转,想到个妙招。
他伸出手指,摸过剑身,看剑没反应,屈起手指对着剑就是一弹,再一弹,东敲敲、西敲敲。
在谢弥安坚持不懈下,这把未经人事的剑着实抵抗不住,被敲得头晕眼花,剑身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谢弥安一脸严肃盯着眼前装死不成的剑道:“小器灵,别装了,醒醒。”
“混蛋!竟敢谋害本大爷!”
“我只是让你清醒清醒。”
剑没有表情,但谢弥安总觉得能看出它在怒目而视。
剑悬浮在空中居高临下睨视,谢弥安索性就地而坐与它遥相对望。
“干甚!”
哪里来的上古小剑。
“你诞生多久了?”谢弥安问道。
“凭什么告知你,你是何人?”
“我乃天上的神仙,率领百万天兵天将的那种。”谢弥安笑眯眯说道。
剑大惊失色,若是能化作人形,谢弥安甚至能想象到它五官乱飞的脸。
“神仙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一个小小器灵,不要把我抓走!呜呜,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剑咻咻飞过来,在谢弥安腿边蹭来晃去。
好一把欺软怕硬的剑。
看谢弥安没搭理它,它又继续哭诉道:“我跟在主人身边多年,前几年机缘巧合之下,才诞生出的剑意。”
谢弥安左手撑着脸颊,右手一挥道:“既如此,就原谅你了。”
剑痛哭流涕:“谢谢大人!我自当脑肝涂地。”
“是肝脑涂地。”谢弥安指正道。
“大人,这种事不是重点吧!”剑一把鼻涕一把泪接上谢弥安的话。
谢弥安看了圈四周,靠近剑用手捂着嘴悄声说道:“还得托你做件事。”
听完谢弥安的话,剑一会左移一会右移:“这。”
“我看你干脆改叫墙头剑好了。”
“大人……”剑泪眼朦胧道。
谢弥安皮笑肉不笑,微微抬起手臂将手指屈起。
“大人,我做!”剑一下立正,站得笔直。
江不忍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怎么吵吵闹闹的,难不成是昨晚睡得太晚所致。
走进城内,到处是穿着长衫的山门弟子,只不过各门各派,人群纷杂。
江不忍转来转去,仍是没找到“谢弥安”的影子。
就在江不忍以为今日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时,眼前突然闪过一袭黑衣背影,身形和谢弥安差不了**分。
江不忍顿时眼睛一亮,迈开腿追了上去。他运气内力流转在脚底,一步迈开几米来,和那黑衣修士间距离越来越近。
还隔着不到几个身位时,那名修士骤然停下脚步,刺啦一声拔出身后所佩之剑,转身直面江不忍。
这时才发觉,已行过大半座城,此处异常荒凉,想必是城内人迹罕到之地。
正想着,眼前拔剑的修士正是谢弥安的碎掉灵魂的一缕,就连外形也与他本人一模一样。
江不忍喉结滑动了下:“谢弥安。”
此时完整的谢弥安,张了张嘴,这…怎么是自己,手脚尴尬的蜷缩起来,他抱紧一旁的剑,眨巴几下眼睛又忍不住看向外界。
“大人!松点松点,要窒息了。”
没理会剑的大呼小叫,谢弥安抱着它端坐在江不忍神识中心。
对面黑衣修士眯起眼睛,提防着开口:“来者何人?”
“我是剑宗第四峰的江不忍,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江不忍手指蜷起。
“谢弥安”更加握紧手里的剑,对江不忍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过。”
江不忍撩起头发,手里凭空出现把扇子,自认为帅得不可方物,对“谢弥安”眨了下眼睛:“难不成你是血流门的,有兴趣合修么?”
“谢弥安”嘴角微抿,手里的剑已经挥出。
而谢弥安此时已经尴尬地开始原地转圈,为了拿到他的灵魂碎片,江不忍也太直白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