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青年志气满满说要拯救世界,此时的青年还尚未展翅。
今天是天和713年8月28,天气晴。
如果天清镇有好日子排行榜,今天绝对可以提名了。
天清镇,附属于天清宗的城镇。天清镇中央街道天清道的终点就是上山的路。
而在离天清街不远的某个不知名小巷里,我们故事的主角,正在和一群孩童打闹。
“我是舍离子,年方三七,你们叫我舍离大哥就行。”他这样和孩子们介绍自己。
舍离子虽身穿道袍却不像是寻常修士,他把外袍挂在腰上,露出有些健壮的双臂和衬衣,那道袍下摆也沾染了些污泥,很明显,他没有洁癖。
“十八年前师父捡到我之后,费了好大劲才清空了满屋子的杂物,因此给我起名舍离子,取对待杂念要断舍离之意。”
“我师父名叫逍遥,是个竹林中的修士、天清宗的长老,还有两个师兄,皆是人中,哦不,修士中龙凤。”
“哇哦~”孩童们惊呼,“那舍离子大哥肯定也很厉害吧!”
“那是当然!你若问我有多厉害,哼哼,那我只能说,整个天清镇就没有不认识我的人!我舍离子,心向正义,行事光明磊落,除了是个修仙小白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舍离子拍拍胸脯,震落肩上的一片树叶。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自信,如果不细听,还真察觉不出什么端倪。
而孩子们的眼睛总是雪亮的。
“舍离大哥,你真的是个修士吗?怎得连个火球都搓不出来?”稚嫩的童笑声盈满整条小巷,笑声中无处不透露着怀疑。
“别说了,”名为舍离子的人默默抚额,闭上眼不愿面对现实,“我也很苦恼啊!身为逍遥师父的高徒,我却至今没有入道,甚至还上了‘天清宗奇葩修士’榜单前十……”
舍离子一改自信姿态,露出了真面目。
“罢了罢了,我还有事要办。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是很忙的,你们几个也赶紧回家吧。”
显然,他不想继续这个对话了,又或者,他真的有事要忙。
总之,舍离子颇有不满地朝几个孩童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钻出巷子了。
“不知道今天师父找我有什么事。”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踏着步子悠哉游哉地往山门走去。
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而在夏末,天气不似之前那样炎热难耐了。
夏末的天清镇浸在灵雾中,街道旁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遮挡住日光,把石板街笼成一条碧玉廊道。时不时有大鸟掠过丛叶的唰唰声,洒落几片翠绿的叶子。
如果谁要是想冒着被枝桠刺破衣裙的风险在石板街上御剑,便尽管来试试,绝对不虚此行。想到这,舍离子不禁轻笑几声。
“舍离大哥!”
又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这声音,舍离子不回头也能听出来是谁。
“哟!这不是小白嘛?这可真是巧啊。”
一见到这孩子,舍离子就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来人一溜烟就跑到了跟前,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小白这孩子头上狠狠揉搓了几把。
“怎么?又帮街尾药店的李大夫跑腿?”
“是啊,最近患病的人可多,李大夫让我送药。”
“好孩子!”
舍离子看着眼前身高刚到自己腰间的半大孩子,这才多大,就要独自养活自己和行动不便的奶奶,便更觉怜爱。
两人寒暄了一阵,舍离子蹲下,视线与小白平齐,嘱咐他。
“小白,最近不太平,别到后山去。”
逍遥师父昨天就是这样嘱咐自己的。
“前几天镇长说过啦,我知道!”
说完,小白突然压低声音,在舍离子身边耳语:“舍离大哥,最近可入道了?”
“没呢。还是老样子。”舍离子苦笑。
小白虽只是个孩子,但跟个小大人一样,对舍离子有着操不完的心。
这不,小白拍拍舍离子的肩膀,安慰说:“没事的,舍离大哥,你一定能入道的。”
舍离子乐了,“你这孩子,怎么比我自己还自信。”舍离子笑笑,又问,“小白,你真的不打算当个修士吗?我师父说他可以收你。”
“不了,我还要照顾奶奶,没办法专心修炼,谢谢舍离大哥和逍遥师父。”
虽然这样说,但舍离子能看出,他眸底的向往。
“好吧!”舍离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又揉了几把小白蓬松的头发,“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先不耽误你送药了。”
“嗯!舍离大哥再见!”
孩子应着,一溜烟地跑远了,一如来时。
舍离子沿着天清大街走着,街尾便是天清宗山门。
山门处耸立着一个高高的牌坊,上写着“天云宗”三个大字,是当时的人间皇帝亲笔题写的。
说起天云宗,那就又是一个故事了。
天云宗本是万和时代的修仙大宗,万和危机后分裂了,经过百年的天云纷争后再成三派,天清宗便是其一,继承了天云宗的主体和衣钵。
天清宗以义为道,因此出了不少义士。
舍离子此刻就凝视着这山门,想着,若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修士、造福世间,那该多好啊。
进了山门便是长而蜿蜒的登天山梯,一共四千九百阶。
多数弟子刚入道时都会用登天梯来锻体,只不过会御剑之后便不再走了。
如今这山门,怕是只有舍离子自己还在每天辛苦爬山了吧。
不过也拜这长梯所赐,舍离子练出了一副好身体,不仅有肌肉,还极少生病,也算因祸得福了。
逍遥师父的居所在半山腰处,正如他介绍时说的,是一片翠竹林,林里建了一座小小的茅草屋供师父休息,便仅此而已了。
师父日常盘腿坐在泉边的大石头上,或是抚琴吹笛,或是静心冥想,与凡人想象中的仙人不二,就是苦了自己在竹林中穿来穿去、和竹叶亲密摩擦了。
“师父。”
舍离子抱拳行礼,面前人正在茅草屋外的石桌边歇息。
逍遥捏着一只玉瓷杯,轻轻啜了一口里面的液体,阖眼回味几息,再睁开眼,缓缓道:
“小舍离,你来了。来这坐吧。”
舍离子乖乖坐下,犹豫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到:
“师父,想喝酸汤就用碗嘛,用这小杯子能喝啥?”
没错,他的师父,逍遥大修士,最爱用最具仙气的外表干最市井的事情……
用阵法晾衣服、用符法烤红薯都还不算什么,有一次甚至因为尝鲜吃了西南的蘑菇跳了三天三夜大神,害得掌门连夜又哭又闹、边拉边拽请出闭关十年的丹修师伯帮他看病……
“哈哈哈”
逍遥干笑了几声,“小舍离,我问你,你觉得用杯喝的茶和用碗喝的茶,哪个更好喝?”
“用茶杯应该会更精致一点,杯子。”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用茶杯装的汤才更是美味。”
“歪理。”
舍离子评价。
逍遥又干咳了一声,尴尬之余转移了话题,“小舍离,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
只见逍遥手腕轻抖,几滴酸汤洒落石桌,竟凝而不散,化作一缕缕乳白雾气,
“今日离山现形了,你可知道?”
忽然间,林间惊起飞鸟,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响,震得竹叶簌簌而落。
“离山?”
“没错。”
雾气渐浓,变化出一片云蒸霞蔚、沧海桑田。水汽聚散间,一座孤峰拔地而起,峰顶隐于云海,隐约可见其中残破的殿宇。
逍遥借着水汽显形和舍离子说明:
“天云九峰,本是天道所赐。万和劫后,却只余八峰镇守人间,消失的那座是距离主峰最远的,也被称为离山。”
盯着这片色彩,舍离子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冥冥之中有谁拉扯着他的神魂。
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触虚影,指尖穿过雾气,只留下一丝冰凉。
突然,远处一声巨响将他拉回现实,逍遥的水雾也震荡了一下。
舍离子往远处张望,逍遥却显得更镇定自若,除了愈加凝重的神色。
“师父,刚才的是?”
逍遥没有直接回答他
“七百年来,关于离山现世的记载只有六百年一次,据记载,那次显形伴随着九道天雷。这次恐怕也少不了。”
逍遥又喝了口茶杯里的酸汤,接着解释,
“时隔六百年,长老们绝对不会放弃这次机会,不仅打算派弟子们入山勘察,还邀请了天黛宗和天玄宗两家来天云峰会议。”
天黛宗和天玄宗就是天云宗其他两家,前者是天云宗大师姐所立,重大义大利,后者是二师兄所立,追求舍身求义。
天清宗则是天云纷争中弟子们自发联合创立的,只说求义道,但宗门人对此的理解各有不同。
由于继承问题和义道分歧,三家时而和睦,时而争执,但总体上关系良好。这次事关离山,邀请其他两家也是情理之中。
逍遥一挥手,水雾破碎,雨点般纷纷落在石桌上。
舍离子呆呆地看着,本来就不聪明的他看着更呆了。
“我知道,离山的这次现世绝对不简单。所以……有我什么事呢?”
毕竟舍离子自己就是个没入道的弟子,连宗门大比都可以不参加,全门独一份的待遇。
“离山中禁制阵法众多,修为高的不敢贸然闯入。长老们商量之后决定由你师兄林中鸣担任弟子们的领队,我在队伍里加了你。”
“我?”
舍离子甚是吃惊,手指指自己的脸。
也不怪他吃惊,自己练气期都没入何德何能可以入离山探查啊。
“不用惊讶,你只管去就好,权当作一份机缘。”
“一个时辰后入山,你先上主殿跟你师兄报个道,好好准备。”
逍遥师父安排好了一切,便大手一挥,舍离子再睁眼便坐在竹林外的石阶上。
“这老爷子,还是这么不听人话。”
舍离子小声嘀咕,不敢让逍遥听到,随即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是在梦里吗?是还没醒吧。
虽然已经被赶出了竹林间,但大脑还没能接受这个信息。舍离子眼前一片迷离,晃悠悠地朝山顶的主殿踱去。
天清宗主殿天清殿坐落在主峰山顶,是整个天清宗灵气最盛之处。
若是舍离子入了道,他便能感觉到无数灵气在此间变换、交杂,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气,都似有各自的色彩。
幼时舍离子第一次爬上天清殿时,只觉得这雕梁画栋,不输人间帝王家,山清水秀,更胜无数好风光。
只一眼,便能确定,此间天地,是仙人居所。
舍离子站在大殿外,仰望着,第无数次感叹它的恢宏。
师父曾说,修行之路,始于此地,终于心间,可自己已跨过这门槛千百回,却还未起行。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哟!这不是小舍离吗?”
舍离子被吓了一跳,缓了缓心神,回望来人,应道:“金凤师兄。”
来人名叫金凤,不似其他修士,他的穿着可谓华丽,锦袍上用金线绣着凤纹,腰间缀着玲珑玉佩,行动间叮咚作响。
他手中摇着一柄描金折扇,扇面上绘着几只嬉戏的仙鹤,鹤眼一点金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怎么,又被天清殿迷住了?”
金凤折扇一收,在舍离子肩上轻敲一下,“要不要师兄带你飞上去看看?”
“谢师兄好意,不过今天先不用了,我来有事找林二师兄。”
“哦?一段时间不见,我们小舍离长进不少嘛,成大忙人了都~”
金凤开扇捂嘴轻笑。
“啊”,突然他神色一僵,像是看到脏东西一样皱了皱眉,满是嫌弃。
舍离子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位翩翩修士缓步而来。
“二师兄!”舍离子开心地喊道。
上次见到二师兄还是在上次,有点想念。
“小舍离,你来了。”
林中鸣的笑容如同初春的暖阳,双眼微眯,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温柔。
“金凤师弟也在啊。”林中鸣也跟金凤打了招呼,“听说你擒住了千面妖啊,真是年少有为。”
金凤恶狠狠地瞪了一下,“哼”了一声便撇过头去不看他。
从舍离子记事起,这两位师兄就不知为何势同水火,谁都看不顺眼对方。但凡两人见面,就没有不拌嘴的。
明明两位师兄都是很好的人……
“没错,是我擒住的,羡慕?”
“呵呵,只是想提醒师弟,千面妖兽生性狡猾,莫要被它逃了。”
舍离子瞳孔一缩,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喊道:“二师兄,慎言!”
没办法,二师兄的乌鸦嘴太厉害了,不是算修、胜似算修。
林中鸣倒是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模样,依旧笑眯眯的。
金凤倒显得不甚在意:
“哼,不劳费心。比起担心千面逃跑,你还是收收你那比千面妖还让人恶心的笑容吧。”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不忘和舍离子说句,“小舍离,我先去虚无崖交差,下次见~”
金凤离开,林中鸣转过头来,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小师弟,你应该都听师傅说了吧。”
“嗯。”
“虽说离山在天清宗,但禁制阵法重重,深奥玄妙,连长老们都不敢轻易进入。”
“师父说带你进去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他说是你的一场机缘,我也不好拒绝。”
林中鸣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脸上不见一丝笑容,直直看进舍离子眼底。
“小师弟,答应我,待会入了离山,不要乱跑,不要掉队,跟在我身后。”
“万一出事了就躲起来,保命最重要,一定要活着出来。”
原本舍离子还想说他师兄太唠叨,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但看着师兄的眼睛,眼眸里映出自己的模样,他发觉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从来没见过林中鸣这么紧张。
“好,我一定做到,师兄。”
得到舍离子的承诺,林中鸣长舒一口气,嘴角重新扬起那抹熟悉的弧度。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舍离子的后脑勺,说:“好了,快到时辰了,无需害怕,跟紧师兄就行。”
舍离子自然是放心的。
修仙者以对道的体悟划分境界,虽说境界不决定实战实力,但境界高的人对大道的理解和运用都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
已是金丹高阶的金凤师兄已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自己的二师兄更是元婴中阶。
有这样的师兄护着,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多时,其他弟子陆续到来。
凌云峰的音修江海师姐一袭水蓝长裙,腰间别着一只金色唢呐;八尺峰的武修风来师兄身材魁梧,背后斜挎一柄巨剑,剑身缠满符箓。
此外还有十几名弟子,或持法器,或佩灵符,个个神色凝重。
林中鸣对着弟子名录清点完毕,便领着着一行人去往离山。
一行人浩浩荡荡,御剑来到离山脚下,当然,舍离子搭的林二师兄的飞剑。
原先在师父那看水雾幻化便已觉得离山壮丽,等亲身到了山脚,方觉壮丽一词是如此苍白无力。
迷雾间、烟云顶,隐约可见闪烁的雷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寒意,夹杂着草木的清香与雷电的焦灼。
离山,不再是幻象中的仙境,而是真实得让人心悸的存在。
这些个毛头小子哪见过这般景色,纷纷呆愣在原地,眼神里满是惊叹。
突然,所有人眼眸中映出泛紫的雷光,从天而降,像一柄利剑直刺入大地,却在离山顶上被折了腰。
雷光四溅、映出离山大阵,其中纹路繁杂而有序,虽然仅仅停留一瞬,却仿佛将天地的玄奥尽数镌刻其中。
一瞬之后,便是“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即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音修也敲不出这样震慑人心的鼓点。
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天穹之上的轰鸣。
待一切恢复平静,一行人便正式进入离山结界。
舍离子跟在林中鸣身后一步的位置,感觉到衣袖被前面的人拽住了。这位师兄真的很喜欢操心呢。
离山上的野草已经猖狂到将石板路层层淹没,不留一丝缝隙,仿佛在嘲笑来者的无知——这里究竟是不是路?
这便是几百年都没有人烟的铁证。
几位剑修走在前面,手中的剑一劈一砍,勉强清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毕竟他们对离山一无所知,贸然使用法力,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枝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衣袖,脚下的杂草缠住靴子,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这片荒芜的天地角力。
突然,前排的师兄停下脚步,低声喊道:“林师兄,有发现!”
林中鸣松开舍离子的衣袖,快步走到前面。
顺着剑修师兄的手指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杂草中间突兀地短了一截,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被踩踏过的痕迹。
林中鸣拉起衣袍蹲下,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泥土还有点湿润,的确有人来过,而且人数不少。”
“那怎么办?”有人低声问道。
“跟着痕迹走。”林中鸣站起身,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袍,语气冷静而坚定。
“长老们只派了我们来离山,人数众多,必然不是误入。擅自闯入离山,这一伙人显然不怀好意。离山现形一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调查清楚。”
他贴近队伍,压低声音嘱咐道:
“所有人,注意戒备,小声前进。小舍离,你继续走在队伍中间,遇到危险就躲起来。”
说罢,林中鸣便走到队伍最前面,和剑修师兄们一起开路。
他的动作十分利落,手中的剑带着一丝凌厉。
所有人都微微俯身,将手按在武器上。一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
舍离子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的时刻,只觉得心脏“嘭嘭”直跳,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他一手按在胸前,试图放缓呼吸,希望心跳声能再小一点,再小一点。
他的视线向前,林中鸣的身影被其他人影重重叠叠遮挡住,连衣袖都看不到。
前方的路,仿佛被无尽的迷雾笼罩,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这边。”此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林中鸣仔细辨认着足迹,小声指引前进方向。
突然,又是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在他们头顶响起,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和声响吓了一跳,甚至已经有人准备拔剑出鞘了。
雷光闪过,林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舍离子能清楚地听到其他人的呼吸声,急促而沉重。
林中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得心悸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心神,低声提醒道:“小心,继续戒备。”
他的话语像一根细线,将众人震荡的心神重新拉回。他默默数着:“第三次。”
天色渐晚,不知行进了多久,舍离子已经没有最初的紧张了,反而发起呆来,反正路只有一条,他只要跟着走便是。
他默默欣赏了一路的风景,虽然视野被一人高的野草遮蔽,但这些野草又怎么不算风景呢?
因为雨水和阳光都很充足,温度也适宜,离山山脚下的野草非常茂盛。
现在应该行进到山腰了,虽然野草还是又高又多又刺人,但相比之前,还是稀疏了不少。
许是因为海拔高了,气温低了,野草也不想长了。
舍离子拢了拢衣服,感受到些许凉风,心里嘀咕:“怪冷的。”
他正侧着头望着脚边的野草,边走边出神。
突然,他的右脸撞上了前面师兄的臀部,幸好师兄没有回头责怪。
舍离子这才注意到林中鸣已经举起了右手,示意队伍停下。
除了他,所有人都像在侧耳倾听着什么,手紧紧握住武器,静静等待。
舍离子愣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前面有危险。
“唰”的一声,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刺目的雷光直接将舍离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差点没吓昏过去。
“是天雷啊……”舍离子无奈,这天雷再来几次自己估计就没了。
说时迟那时快,舍离子才从雷光里缓过来,就感觉一股猛劲扯住了他的衣领,勒得他几乎断气。
天旋地转,他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猫被人拎着后脖颈的感觉。
如果不是耳边“咻”的一声箭影掠过,他甚至会生气。
“没事吧?”舍离子向后重重摔在地上,幸好有野草缓冲,不然自己的脊柱不保。
他定了定神,才看清是一直走在他后面的江海师姐救了他。
“多谢师姐。”
“不必。”
江海应着,眼睛却紧盯着远处。
舍离子刚想爬起身,又被江海一手按在地上,她压低声音,语气不容置疑:
“趴着,到旁边躲好。”
话音未落,舍离子被猛的一推,又是一次天旋地转。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
事实上,从雷光熄灭到现在才过了几秒,只是舍离子的印象太深刻,事后回想起来,才会觉得世界都放慢了脚步。
那边舍离子被推到草丛深处趴着,悄悄观察,大气不敢出一口,这边林中鸣等人已经与来袭的神秘人对上了,两人打斗至草丛另一边。
先是一个黑衣神秘人从草丛深处快步冲了出来,直冲向他的侧面。
林中鸣目光一撇、提剑格挡,刀刃碰撞,发出尖锐的滋滋声。
此时敌人的刀距离林中鸣的胸膛不过一个拳头宽。
林中鸣觉得吃力,手臂带动手腕,一发力,转圜,便将那人的刀撂到身侧,又立刻提起手中的剑照那人的胸膛刺了过去。
那人赶忙连退几步,林中鸣并未直逼,而是重新架起招式,同时快速观察周围和对手来:
离山内禁制众多,看那人出手并未使用灵力,应是进山不久,情报并不比我方多;
这是一片荒草地,野草足有一人高,视野并不广阔,不知草地里藏了什么,贸然逼近恐有意外;
听草丛中刀剑声,敌方应有十几人,与先前勘察的结果相符,具体人数不能确定;
他们身穿黑衣,头戴面罩,出手利落,看来受过系统训练,不是寻常毛贼;
根据此人的身手和策略判断,与自己交手的应是对面的头目……
呼……吸……林中鸣虽在观察四周,但眼睛紧盯着对面那人,两人僵持着,只有从草丛深处传来杂乱的搏斗声。
蹭~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同时出招,那人攻势迅猛,犹如猛虎,要将林中鸣撕裂。
林中鸣紧了紧握剑的手,细长的剑身在身前时上时下、忽左忽右,挡住每一次直击要害的攻击。
那人步步逼近,林中鸣步步后退。
林中鸣忽的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步一停,手臂也没跟上,露出好大一个破绽。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立刻调整重心,猛攻过来,却见林中鸣嘴角微扬,身形一闪,消失在视野里。
“糟了!”那人心中一惊,却已刹不住脚步,直直往前倒进草堆里,身体黏糊糊的、无比沉重。
他瞪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泥潭里。
林中鸣立在一旁,出剑直抵那人喉头,剑身干净如新,清晰地映出那人慌乱的面庞。
他目光直瞪瞪地望向着林中鸣,不觉脸上冷汗滴落,然后在剑尖破碎。
“说出你们的目的,我会考虑不杀你。”林中鸣此时的目光如同他的剑一般,让人联想到腊月里的大雪。
那人并未应答,只是目光眦裂,拳头紧紧攥着,青筋隐现。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林中鸣话音刚落,就听到那人吹了一声响哨。
林中鸣警惕地望其他人方向看去,手中剑却不见一丝一毫的颤抖。
正当林中鸣和那头目酣战之时,其余弟子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敌方来势汹汹,十三、不,十五个人突然从草丛中冲出来。
饶是所有人都在保持警惕,也被突袭打乱了阵脚,仓促迎战,更别说这里不能用灵力,有作战能力的不过寥寥六人。
幸好江海等人虽然不是武修,但也锻过体,能用一些拳脚功夫招架。
于是,抛开躲在草丛里的舍离子,其余人重新稳住心神,慢慢集结,武修挡在前面,其他支撑后方。
“风来,侧面!”江海在音修里也还算能打,她一边招架,一边还分出心神帮着前线。
风来师兄立刻旋身回转,一板斧扇开想从旁边偷袭的黑衣人。
他生得又高又壮,一把巨剑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颇有种暴力的美感。
“多谢,顾好你自己。”
那群人训练有素,进攻和防守的配合都很到位。若是一直僵持下去,对他们很不利。
“怎么办?”大家都察觉到了劣势。
“林师兄那边暂时不用担心,我们这边就真的是……”
风来一边应对好几个人,一边想办法想得焦头烂额。
“风来师兄,你剑上的符箓……”
风来这才察觉到,自己剑上贴满的符箓在哗哗作响。
他顿了顿,嘴角一扬,从容说道:“这是一种征兆,是属于我们胜利的信号。”
听闻此言,队伍里的人都想吃了定心丸一样,气氛缓和了不少。
“哈哈哈,什么胜利的信号,有本事就攻过来别防守啊~”敌方有个聪明人意识到了氛围的变化,出言挑衅。
战况焦灼,忽的草丛另一边传出一声哨响。
敌方听到哨响后跟打了鸡血一样,攻势比之前更加猛烈了,逼得风来等人连连直退。
舍离子躲在草堆里,看着乱中有序的战场,手脚冰凉,冷汗直冒,别是今天就要殒命于此了吧!
他轻微摇了摇脑袋,意图将这种悲观的想法通通赶出脑袋。
“师兄师姐们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些黑蚂蚱!”他心里不断默念鼓励自己。
刀剑碰撞犹如欲落不落的闷雷,周围的野草不断被剑风割断秀发,剩下一片荒芜。
原本以舍离子的境界是看不懂这场战斗的,即使所有人都克制着没用灵力,那反应速度、出招速度也远超舍离子能看清的程度。
只是战场劣势太明显,眼睁睁看着前面师兄师姐的脚后跟一点点靠近自己,就是初次经历战斗的舍离子也能清楚地知道,现在情况不妙。
他心跳如鼓、呼吸急促,此时的他不知道,这个不妙的预感是奔着他来的。
“不能再退了。”江海出言提醒,再退就要踩到舍离子了。
“哈哈,你们胜利的信号呢?”
“来了。”
风来眼神瞟见上方的天空,晚霞散着金光,却驱不散离山上方密布的乌云,那乌云泛着紫光,雷光奔腾,像是按捺不住的野马。
忽然,他大喊一声:“江海,准备!”
“滋啦”一声,所有人都沐浴在白光中,整个天地只剩上方的白和下面的黑,阴影如细线般描摹出万物的轮廓。
无论敌我都被这强光晃得睁不开眼。
他们举起手臂遮挡眼睛,不再进攻或防守。
白光之下没有胜者,一切都被暂停了,直到那一声唢呐,直直刺破了天地间的宁静。
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鸣的雷声,黑衣人心神被震慑被牵引,只知天公愤怒,派下了清洗世间万恶的使者。
舍离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他来不及呼喊,便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拖到更深处。
战局焦灼,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天雷闪过不过一息,剑修等人从强光中缓过来,急忙睁开眼,正欲防守,却发现敌人一动不动,各个抱着头颅,神情痛苦,仿佛被抽尽七魂六魄。
“音修之道,震魂摄魄,果真如此。”风来暗暗赞叹。
他握紧巨剑,眼神凌厉:“就是现在!”
他的巨剑挥向敌人,剑风卷起野草,符箓哗哗作响。这一劈用了他十成十的力道,是奔着人命去的。
“醒过来!撤!”
某个黑衣人清醒过来后大喊,唤回他同伙的心神,十几个人赶忙逃离,可惜还是有个可怜人成了刀下亡魂。
“要追吗?”其他弟子问道。
“不必,我们对离山的了解太少,不可冒险。”江海答道,“走,去找师兄。”
留了其他人在原地休息,风来、江海拨开草堆,走到草丛另一边,找到了林中鸣。
他衣袍染血、仿若牡丹,神色淡然擦拭着细长的剑,看见两人来了,便扬起温和的笑容,开口说道:
“看来那边也结束了。”
两人走近,才看见旁边草丛里有一具黑衣人的尸体。
“天雷落下来的时候,他拿着我的剑自刎了。”林中鸣解释。
正如他所说,那具尸体脖颈处被划破,应该一下子就划了大动脉。
他的黑色面罩已经被揭下,林中鸣帮他阖了眼,却仍遮不住嘴角的怨愤。
江海看着林中鸣那被擦成镜子的剑,问:“他可有交代什么?”
“就是这点最麻烦。”林中鸣轻轻挽了个剑花,将剑入鞘。
“他什么也没说。唯一的线索只有这个,你们来看,”
林中鸣摆过那具身体,后颈上的纹样映入两人眼帘——一一双手,托举着破碎的圆环。
“我似乎在书上见过这个纹路,但要回去查证才行。”
说完,林中鸣问出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对了,小舍离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啊……忘了还有个人了……”
江海、风来两人都忘了草堆里还躲着个人,带着歉意笑了笑。
“不好啦,林师兄!舍离子不见了!”
有弟子跑来,边跑边喊。
“你说什么?”
没等江海和风来反应过来,林中鸣已经奔过去了。
林中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发急促的呼吸却暴露出他的失败。
到了地方,林中鸣看见其他人都在四周寻找,发现他回来的人,眼神或担忧或自责。
慢慢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不知怎么开口,这片杂乱的战场现在只剩一片死寂。
“所以,他失踪前在哪?”林中鸣抚额,宽阔的手掌遮挡住自己焦躁不安的神情。
“这里,”一位剑修师妹拨开舍离子藏匿的草丛,示意林中鸣位置,并补充说,
“在天雷落下前,还有人看到他;但是天雷落下、那群人逃走之后,我们再来找他,就发现他不见了。”
林中鸣定了定心神,默默嘀咕:“第五道天雷吗?”
他走到草丛,用手拨开成堆的杂草,但一无所获。
“会不会和灵力有关?”江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天雷落下的时候,我也趁机用了灵力,会不会是那时候触发了什么机关?”
有了新思路,林中鸣试着在指尖凝聚灵力,再次摸索,这次终于有了发现。
此时晚霞散尽,夜幕降临,顶上乌云遮蔽星月,四周昏暗无光,唯有林中鸣指尖的一点微光幽幽亮着,而在它之下,是画在泥土上的灵力纹路。
的确,是阵法。”
“但启动这个阵法需要的灵力非常多,所以启动了阵法的不是你,而是天雷。”
他站起身,缓缓说道:
“小舍离应是被阵法传到离山某个地方去了。”
“黑衣人已经逃走,追击不现实,只能回去再调查。”
“目前最重要的是将舍离子平安带回来,而找到他的所在和调查离山的目标并不相悖……”
“众弟子听令。”
林中鸣神情严肃,“两人一组,调查离山阵法。有突发事件及时报告,不可擅自行动,非必要不可使用灵力。天明时分到山顶集合。”
“明白。”众人答道。
于是,林中鸣一行人就这样分散开来,一边探索离山,一边彻夜找寻舍离子的下落。
第一章八月廿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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