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岁在“死缓”和“死刑”之间纠结了半分钟，最后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他觉得至今为止侵月表现出来的脾气还不错，他得想个办法，站着把事情解决了。

安岁尽量语气柔和地道：“谢谢你把食物分享给我，但我吃不了生鱼，我需要煮过之后才能吃。”

侵月的智商还没到可以分辨人类语气的程度，最多只是察觉到安岁的声音比之前更柔和，像是溪水从山间小道流到了平坦的地带，并且，它也不具备分析这种变化的原因的思想能力。

它仅仅从安岁后退的动作看出了安岁的拒绝，耳鳍微微张开，表露出极淡的攻击倾向。

安岁张口想要解释，突然想起侵月并不能听懂他的话，抬手指了指鱼鳞，又张嘴指了指他的牙齿，捂着嘴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

侵月眨了眨眼，他的牙齿和它不一样。

安岁的牙齿是平整的，颜色是脆弱的纯白色，质感像是水洗过的贝壳，或许，还没有普通的鳞片坚硬。

眼前的人类，真的是从外到内，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侵月收回催促的手，安岁松了口气，弯唇笑了起来。

看来侵月比他预想中聪明且讲道理，也不知道网上为什么把人鱼传得那样可怕。

随即，安岁看向了手中的鱼肉，毕竟是侵月取下了鱼身上最好的一部分送给了他，要是他就这样扔了，也显得太冷漠了。

或许……也可以不扔？

他完全可以处理了再吃嘛。

想到这里，安岁对着说道：“我吃鱼的话要处理一下，正好我还没有吃晚饭呢，那我把这块鱼蒸了，再煮一点面就够了，谢谢你愿意把食物分享给我。”

侵月的目光完全被安岁的嘴唇吸引了。

安岁说话的时候嘴唇张张合合，偶尔露出丁点洁白整齐的牙齿，隐隐绰绰，让侵月想要撬开他的嘴唇，看个仔细。

只是侵月还没来得及那样做，安岁捧着生鱼腹进厨房了。

安岁熟练地去掉鱼鳞，将鱼身上的血洗干净，加上葱、姜、料酒码上十五分钟，再次清洗之后，加上调料上锅蒸熟。

等待的时间里，他又给自己做了一个番茄鸡蛋面。

十分钟后，蒸鱼清淡的香味以及番茄鸡蛋的浓香，从厨房里面传出来。

安岁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差，便端着去了客厅。

毕竟鱼腹是侵月送给他的，他觉得还是要当着人鱼的面吃比较好。

侵月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安岁出来的时候，一大桶鱼已经见了底。

听到走路的声音，它抬起头向安岁看去。

安岁弯了弯眉，特意抬高手里的蒸鱼给侵月看，说道：“看，这就是你送给我的鱼，还认得吗？这是鱼蒸熟之后的样子，人类吃东西都是要吃熟的。”

侵月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即使鱼看起来已经大变样，但它还是认出来了，盘子里白生生软糯糯的鱼肉就是它之前送给安岁的那块，有些惊奇地歪了歪头。

它所见过的鱼都是充满韧性的、被血浸染成红色的，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鱼。

侵月耸着鼻尖闻了闻，从生鱼浓重的血腥味中，它分辨出了一股极淡的奇妙的味道，奇妙得……它难以想象出味道。

人鱼的嗅觉是极其灵敏的，尤其是对于鱼类，哪怕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它们也能闻到鱼的味道并且分辨出品种，就算是不认识的鱼，也能根据闻到的味道猜到其尝起来是什么样的。

但是安岁处理过之后的鱼，侵月闻到了，却完全无法模拟出对应的味道。

在侵月观察的同时，安岁已经支好了小桌子，把食物和筷子一一摆好。

安岁用筷子头夹碎一块鱼肉，细心地去掉鱼刺，特意给侵月看了一眼，而后塞进嘴里。

鲈鱼的清香在嘴里蔓延开，温软的鱼肉一抿就碎，安岁不自觉露出笑容，眉眼间都是对食物的喜爱。

侵月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安岁鼓胀起来的脸颊上，对它而言，吃东西只是为了补充能量，没有好吃与否的说法，不管吃什么，它的心情都不会有丝毫变化，表情也是一成不变的。

但是安岁不一样，他会塞一大口东西，鼓着脸颊慢慢咀嚼，幸福得眼睛微眯，全身都洋溢着对食物的喜爱以及饱腹的满足感。

侵月第一次对食物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想尝一尝安岁盘子里不一样的鱼肉，想知道是否会产生不同的感知？

侵月目光的存在感很强，安岁又是正面对着的，不可能察觉不到。

安岁咀嚼的动作稍稍滞了会儿，想起饲养攻略上说过人鱼和人类的味觉系统是很相似的，可以喂人鱼吃一些人类的食物。

“你要不要尝一下？”安岁指了指蒸熟的鱼，又指了指侵月的嘴巴，问道。

侵月没什么回应，只是定定地看着蒸鱼。

安岁觉得它这个表现就是想吃的意思，端起鱼站了起来，一边向水箱边走去，一边碎碎念道：

“我听说人鱼和人的味觉系统很相近，不过你毕竟是第一次吃，不一定习惯，可能会觉得有些怪。”

说完，安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天的事情太多了，这会儿已经十点过，安岁一向都是11点准时睡觉，平时的话，这个点他已经躺上床了，不困才是怪事。

安岁爬上椅子，将手臂搭在了水箱顶端。

侵月很配合地游了过来，长尾微卷着，只比安岁高出一个头来。

一人一鱼，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而立，面前没有水箱的遮挡，连睫毛轻微颤动的弧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侵月视线向下，发现安岁闭着唇，没有看到那排整齐的牙齿，有一点失望。

安岁对此一无所知，他用筷子将剩下的鱼肉夹断成两截，仔细地抽出鱼刺，随后夹起干净的鱼肉，送到了侵月唇边。

“刺已经挑干净了，我吃东西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安岁说道。

侵月看向鲜嫩的鱼肉，回想着安岁之前吃东西的场景，慢慢张开唇，含进嘴里。

它的舌尖藏在唇齿间一闪而过，含吻的力度顺着筷子传递到了安岁的指尖，仿佛侵月是从他的指尖咬走了鱼肉。

安岁指尖发痒，不由得捏紧了筷子，想要把手收回来，但侵月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侵月看着安岁，一动不动。

它可以轻易撕咬开柔韧的生鱼肉，也能咬碎坚硬的鳞片或者鱼骨，但是对于舌尖质感柔软的熟鱼肉，它却有些无所适从。

就像面对安岁的时候，因为太过柔软，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它控制住了安岁的手腕，却不能用力，尽力收敛着鳞片，若是不这样，他掌心的鳞片就会割破安岁的皮肤。

忽然，舌尖的鱼肉自己化开了，一股比生鱼的血腥味清淡无数倍的奇妙味道在口腔内散开。

并不讨厌，但它也无法像安岁那样自然而然的展露出开心的表情。

几乎是同时，鲜红的血顺着倾月的鳞片滑落到胳膊上，那是安岁的血。

尽管侵月极力克制，还是弄伤了安岁的手。

安岁强忍住想要抽回手的冲动，小声喊道：“侵月……”

他的声音柔和清亮，像是水滴均匀的滴落在水中，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柔和的力量感。

这是只有侵月在能听懂语言的节律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的特殊的美。

它默默记下了“侵月”两个字的发音，尽管它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侵月，你弄疼我了。”安岁发现侵月并没有想要弄伤他的征兆，尝试着抽动了一下手腕，鳞片剐蹭到皮肤，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侵月听出了安岁话中的“疼”字，松开了手。

安岁看了一眼手腕，上面已经沾满了血，看起来似乎很严重，不过事实应该并非如此，手腕上大部分的血应该都来自侵月——

侵月手上本来就沾满了鱼血，握住他手腕的时候自然也就把血带到了他的手腕上。

安岁不喜欢疼痛的感觉，而且他本身就有治愈之力，自然不会委屈自己，还是抬起手，按住血淋淋的手腕，一阵白光浮现，眨眼间，细小的血痕便全部消失了。

侵月的手忽然靠了过来，但只是手背，并不会伤害到他。

安岁疑惑地抬眼，注意到侵月所有视线都落在他的手腕上，还以为侵月是在担心他的伤口，弯着唇角地解释道：“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都不是我的血。”

他粗略的擦掉血水，转动了一下手腕，“看吧，已经全好了，一点伤都没有。”

侵月的视线，随着安顺的手腕转动，却看不出那股能量究竟从何而来，只出现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又消失了，即使它迅速将手腕贴上去，也只攥取到了残留的一小部分能量。

安岁夹起最后半块鱼肉，问道：“你觉得味道怎么样？还剩最后一点，你还要吃吗？”

侵月没什么口腹之欲，只是为了更多的接触安岁，还是点了点头。

安岁有些意外，将鱼肉夹给了侵月，一边自娱自乐地说着：

“看来你对人类食物的接受度很高呢，以后我可以多给你尝试下其他的东西。”

“水果怎么样？其他人鱼好像会吃一些水果，你连煮熟的鱼肉都能接受，水果应该会更喜欢吧？”

“我最喜欢葡萄，而且现在正是葡萄的季节，我今天刚买回来一串，不过现在时间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吃吧。”

安岁碎碎念的同时，侵月吃完了剩下的蒸鱼肉。

“好困……”安岁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端着空盘子跳下了椅子。

几口扒拉完剩下的番茄鸡蛋面，安岁抱着碗走进厨房，困得眼皮直打架，但还是耐着性子将碗洗干净。

出来的时候，看见侵月已经吃完了剩下的生鱼，垂在水箱外的手正在滴滴答答往下坠落着鲜红的血。

“你等一下，我给你洗一下手，你再回去，要不然会把水弄脏的。”

安岁怕侵月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情急之下也来不及思考怎么用肢体语言表达他的意思，跳过去抓住了侵月的手。

冰凉的触感顺着手心钻进身体里，安岁打了个哆嗦，才猛然想起他冲动之下做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情。

他竟然搞突袭抓住了侵月的手！

要知道，虽然他已经不小心碰到过了侵月，但侵月可是一只纯血的黑尾人鱼，天性胆小警惕，突然受到惊吓，是有可能一爪子削掉他的脑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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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做事请过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