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周六上午学院委员换届，这种事情对目前的艾绒来说，她依旧只是投票者。但下午的系主任选举，艾绒倒是可以参加。学院一直在改革，或许是为了精细化管理，哲学院六大研究方向，每个方向不仅有一位系主任，如今还要再选出一位副系主任，当然说白话，副系主任主要就是负责干活。

但艾绒却觉得她可以一试，在履历上多添一笔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冗长的流程走完，艾绒作为学院目前为止年轻教师中科研产出最多的，不出意外拿到了这个名额。

但在周围祝贺的声音中，艾绒看着那个有些突兀的'弃权'，以及葛晓晓匆匆离去的背影，最后她还是收回了视线。

‘不要对别人的人生有那么强的掌控欲’，这句话在此时再次浮现。

又是一番客套的寒暄后，艾绒走出校门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向前走了没几步，她看到了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跑车，在周围质朴的环境下无比显眼。

走过去，艾绒俯身看着驾驶座上的闻意雾，眉眼间透着股轻松：“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摆设。”

闻意雾单手搭在车窗上，抬眸笑着问她：“要试试吗？”

酷炫的超跑和眼前身穿黑色西装的艾绒属实不搭，但闻意雾却觉得艾绒会答应。

“我没有开过跑车。”

“原理是一样的。”闻意雾继续怂恿。

观察了一番后，艾绒直起身，她没立刻答应，却也开口说：“找个人少的地方吧。”

但坐上车后，艾绒却反复调整了几次坐姿，由于长期伏案工作的缘故，艾绒的腰很脆弱，并不舒适的座椅让她忍不住又轻微挪动了一下身体。

“不舒服吗？”跑车提速很快，闻意雾侧过头看她。

艾绒点头“嗯”了声，但说完后她降下车窗，来往的风降低了不适的存在感，她说：“就往前开吧，……我还挺想尝试一下的。”

开到洛市新区，这一块是这几年新开发的，路阔人少，闻意雾停车，两人换了位置。

西装外套被放到后排，艾绒挽起白衬衫的衣袖，同时她看着眼前屏幕上的地图以及周围的道路限速。

“一会儿从这上高速？”艾绒习惯性的研究了一番后，又指着屏幕上的另一个点说：“然后从这个口下。”

“可以啊。”闻意雾说：“方向盘在你手上，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艾绒闻言侧过头看向闻意雾，这一次她依旧没在对方眼里看到除坦诚外的任何情绪。收回视线，艾绒打开语音导航。

风随着车速的提升而逐渐变得狂野，声浪传进耳中，会让人有一种驰骋在自由之路的感觉。闻意雾降下她那边的所有车窗，风不受控制的灌进车厢，闻意雾却仍觉得不够，她侧过头大声的问艾绒：“要开敞篷吗？”

其实这样的感觉已经让艾绒有一种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爽快了，但打开敞篷，让风彻彻底底地、毫不顾忌地灌进来，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行驶上高架，黑暗的天地似乎在这一刻都空旷起来，车灯将前路照亮。

仍旧负隅顽抗的习惯性思维让艾绒看了眼导航，她说：“快上高速了。”

“你也说了是快上啊！”闻意雾声音被风层层阻碍，她大着声音说：“想开就开啊，怕什么！”

气氛是会传染的，是啊，我掌握着一切，我又怕什么呢？

艾绒摁下按钮，下一秒，肆无忌惮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风重重拍打在脸上，艾绒第一次这么清楚的通过感官确证了自己的存在。而另一边的闻意雾却在这时拿出了手机拍下了艾绒此刻的模样。

“你真的很酷。”她的声音透过肆虐的风重重的钻进艾绒的耳中。

激动的心情一直持续，直到上了高速，两人的心却又都无比默契的静了下来。

路上的车并不多，关掉敞篷、车窗，车厢里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她们静静地看着前路，安静的好像刚才的肆意只是一场梦。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下高速，艾绒关掉导航，她没有任何目标的向前开去，路走到尽头她就拐弯，就这么一直开到了某一处开阔明亮的地方，艾绒渐渐放慢车速，最后停了下来。

车厢里异常安静，艾绒的双手却仍搭在方向盘上，她似乎还未走出来。

闻意雾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听到艾绒叹一口气说：“这真是我人生迄今为止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

哪怕全程她并没有超速，但艾绒却仍觉得，这对她而言是在规则之外。

“最出格？”闻意雾却有些疑惑。

“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我的小名是什么吗？”艾绒降下了些车窗，她打开安全带，将座椅调整到了一个较为舒适的位置。

“小绒吗？”闻意雾猜测。

但艾绒却靠着椅背摇摇头，她说：“听话。”

“嗯？”闻意雾没太反应过来，她问：“什么？”

“有一段时间，我的小名叫‘听话’。”艾绒说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也笑了，她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复杂，反而像是一个旁观者一般，她评价道：“是不是很奇怪。”

“但当时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而还觉得有些……荣幸？”艾绒的视线经过闻意雾，落到了车窗外的一颗树干上，她说：“因为我把听话当成一种夸奖，她每这么叫我一次，我都觉得她是在夸我，她对我感到满意，而我想我应该成为一个令人满意的孩子。”

闻意雾内心很震惊，她一双大大的眼睛藏不住情绪，至少在现在，她藏不住情绪。

艾绒是真的已经觉得没什么了，因为真正让她纠结的是：“你说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呢？为什么她一边希望我听话，一边却又想让我成为掌控自我人生，自由地翱翔在天地之间的鹰呢？”

艾绒看着闻意雾，过了很久她才说：“我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到现在我其实也没想明白。”

闻意雾没有经历过这些，哪怕她从小被放养，但她却也没在这么矛盾的环境下长大。所以想了很久，她才开口问道：“那你现在还会感到困扰吗？”

“不会。”艾绒说：“因为我明白她，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理解她。”

但说完艾绒又忍不住笑了，她说：“但我现在突然发现，这其实不是一种心疼，而是一种从小就被潜移默化植入的责任意识。我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负担她的人生，我也……没这个能力去改变她的想法。”

“我不需要去扮演除女儿外的任何角色，我也已经看清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解决那些历史遗留问题。”艾绒说完之后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或许旁观者清，温孽其实很早之前就让我适当的远离家庭。她当时对我说，我们都需要一个新的环境，适当的远离其实是一件好事。”

艾绒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移到了闻意雾的身上，她忍者内心想要逃避的念头看着闻意雾的眼睛：“所以，”

迟迟等不到艾绒开口的闻意雾准备帮她表达：“你准备——”

艾绒在听到闻意雾话的那一刻，却突然不想再被动承受了，于是她接过闻意雾的话：“我想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了。”

一个新的环境真的很重要，就像“小世界理论”一样，艾绒发现想要走出一段糟糕的境地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多交几位新朋友，你就会重新与一个新的世界产生联系。

爱情同样如此，它其实只是诸多情感中的一个，但不知什么时候，当它被镀上“永恒”的愿想，爱情便在不知不觉间被神化了。

“但我们的感情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浓烈，”艾绒认为她应该表达自己，她不希望闻意雾在这段感情中成为奉献的一方：“平淡的、细水长流的感情好像更能让我们在这段关系中看到自己。”

没什么是永恒的，就连□□的永恒都不存在，为什么她还要在爱情中追求永恒这种虚无缥缈，存在于精神之中，但却会自我折磨的东西？

“我们要有同频共振的时候，但也要各行其路。”

艾绒不想再追寻意义了，她希望自己能够活在现实里。当她感到开心，那就是真的开心。艾绒不准备再去追寻被神化了的爱。

爱或许有不同的定义，但和闻意雾在一起会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与安心，能够毫无顾虑的做自己，她想这对她来说就是爱了。

在艾绒表达的过程中，闻意雾全程无比认真的看着艾绒，认真到直到艾绒说完之后过了好久好久，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久到艾绒的心里甚至又要开始打退堂鼓。

“所以你……”闻意雾的大脑在此刻有种被信息冲晕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

“什么？”迟迟等不到回复的艾绒忍不住又将视线对准她。

闻意雾认真的盯着艾绒，在一片安静中，她突然就开口了，声音响亮：“所以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艾绒放在腿上的手被她的声音吓得一下子弹起。

收回视线，艾绒强行压下自己想要否定的习惯。

“你就是在向我表白，对吧？”闻意雾却穷追不舍，艾绒转过头躲避，那她就趴过来，不管怎样都要当面确认。

“是吧？是吧？”闻意雾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就这么看着艾绒，带着极强的生命力。

“……或许是习惯。”艾绒在这样的注视下下意识开口。

但闻意雾听完却毫不在意的“啧”了两下，甚至还笑着控诉：“你看，你又这样！”

返程的路是闻意雾开的车，艾绒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心中有股石头落地的宁静。

侧过头，艾绒看着闻意雾的侧脸。

“闻意雾。”

“嗯？”闻意雾微微侧过头。

“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你一定要和我说，不要忍。知道吗？”

“哦。”闻意雾目视前方，紧接着她很快开口：“你对我太冷淡了，这个可以改改吗？”

艾绒闻言忍不住无奈望天，她转头再次看向窗外，过了好久她才又转过头来“嗯”了一声，然后说：“知道了。”

“嗯？”但闻意雾却好像对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她甚至还侧过头看了艾绒一眼。

“知道了。”艾绒抿唇，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宝贝。”

这下两人的唇角都忍不住翘起，闻意雾更是藏不住心事的咳嗽了两下。

轻笑着叹了一口气，艾绒转过身摁下车窗，寒风透过缝隙钻入大脑，她却想到了曾在课堂与生活中学到的——忍。

儒学中的五伦关系讲，忍是婚姻关系中的行为准则。但艾绒却始终不认可这一观点。

在任何关系中，磨合是必要的，但不要忍。因为忍是单向的，忍的过程中，自身的主体性在不知不觉间让渡，而等到你想要开始反抗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底气。

车开进地库，艾绒感受到了闻意雾在下车时的恋恋不舍。

“把它留下吧。”艾绒关上车门，抬眸隔着车身看向闻意雾。

“不用。”闻意雾却说：“流程都已经走好了，违约要交违约金的。”

从不食肉糜的大小姐口中听到“违约金”，艾绒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我帮你交违约金。”艾绒说：“它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纪念品，所以留下吧？”

但闻意雾却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说：“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呢，要什么纪念品？”

“还有啊，”闻意雾说：“不要把我当成你应付的责任，创业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应该为它付出相应的努力的。而且不是你说的吗？我们要有同频共振的时候，也要各行其路。”

往电梯走去的路上，艾绒问她：“你认同这个吗？”

“我觉得很酷啊。”闻意雾说：“而且你不要总想着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有时你也要看到自己的作用啊。”

“……我有什么作用？”走进电梯，艾绒看向闻意雾。

“你不觉得我在你的影响下，精神了很多吗？”走进客厅，闻意雾把艾绒拉到沙发上，她面对着艾绒开口：“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想我现在大概已经深陷虚无主义的泥沼，无可救药了。”

“我——”

“你有。”闻意雾语气笃定，她看着艾绒的眼睛说：“不用总是否定自己，你对我就是有这么大的作用，因为你我才会努力学习，虽然最后还是没考上庆大，但我现在怎么说也已经是一个海外硕士了。”

“而且如果没有你当晚犀利到几乎要把我骂哭的谈心，我现在也不可能充满干劲，开始想要拥有自己的事业。”闻意雾一口气说完之后，侧过头看着艾绒开口：“所以你不要总是否定自己好不好？”

艾绒看着闻意雾，其实她不太会表达爱，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教过她。但闻意雾却显然是一位很好的教师。

比如现在，她眼神专注，语气赤诚的看着她说：“你真的、真的特别好。”

云师傅五月的论文压力实在太大了，所以这本文还是像上本一样选择周更，周四零点保持周更10000，下一次更新是下周四。

和大家真诚的说声抱歉。

然后这本文应该不长，大概20万出头的样子，支持大家囤文，怎么开心怎么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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