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铭的别墅里,男人的目光,也早已在沉默中,无数次掠过安宇浔的身影。
林修作为核心区域的保镖,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注意到安宇浔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特质。
他安静地站在窗边时,布料偶尔会因他的动作在后腰处微微绷紧,勾勒出年轻人清韧利落的腰线轮廓。
他腕骨上那根褪色的旧红绳,随着他无意识的小动作轻轻晃荡。
林修看到过安宇浔因为药物反应,扶着墙压抑干呕时,脖颈拉出的脆弱弧线;也看到过他趁周铭不备,偷偷将药片藏起。
那是一种被困猛兽般的隐忍与不屈。
——
周铭是凌晨三点回到别墅的。
跨国视频会议并不顺利,对手难缠,几处关键资产也传来令人焦头烂额的消息。陆危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撕咬得又狠又准。
他径直走向主卧,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死寂。
床上是空的,被子凌乱,冰冷,没有人体的余温。
周铭的脚步顿在门口。
“阿浔?”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急切。
没有回应。
他走到浴室,空的。起居阳台,空的。熟悉的不安感开始沿着脊椎爬升。
他想起了上一次,安宇浔试图逃跑,被他从半路截回。
他又去了健身房,影音室,甚至那个他几乎从不允许安宇浔独自前往的书房。
全部空无一人。
别墅里的安静变得诡异起来。周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他按下内部通讯器:“林修呢?让他立刻来见我。”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应:“先生,林修……他今晚轮休,下午交接班后就离开了,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周铭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阴沉的笑容。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监控室。
监控画面一切正常,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主卧门口的记录显示,林修尽职地值守到换班时间,然后离开。
走廊、大厅……没有任何安宇浔独自外出的影像,也没有任何异常人员的闯入。
太干净了。
周铭坐在监控屏幕前,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自己脖颈侧方那道已经愈合,却依旧明显的齿痕。
他不是没想过内部有人被买通。但林修……他调查过背景,干净,沉默,身手好,跟了他几年,从未出过差错。
他为什么会背叛?
一个名字浮现在周铭脑海——沈哲。
那个警察。上次来访时,看似公事公办,但那偶尔落在安宇浔身上的目光,超越了职业范畴的,老练的审视。
周铭当时并未十分在意,一个警察而已,在他的世界里,掀不起太大风浪。
但现在……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沈哲的电话。时间刚过凌晨四点。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沈哲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沙哑,却依旧沉稳:“周先生?这么早,有什么事?”背景安静,听不出异常。
“沈警官,”周铭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抱歉打扰。我家里出了点事,安宇浔不见了。考虑到他之前的经历和心理状态,我担心他的安全,想请沈警官帮忙留意一下,毕竟,您对他比较‘熟悉’。”
他刻意加重了“熟悉”二字,带着试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沈哲略显凝重的声音:“不见了?具体什么情况?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需要我立刻安排人手协查吗?”反应迅速,符合一个警察接到报案时的专业态度,关切也恰到好处。
周铭眼神冰冷,嘴角却噙着笑:“不劳沈警官大规模出动,或许只是年轻人闹脾气,躲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沈警官上次见过他,或许能提供一些寻找的思路。比如……他可能会去哪些地方?或者,联系哪些‘朋友’?”
他在“朋友”二字上微微停顿。
沈哲沉吟道:“周先生,根据我上次的观察,安宇浔的社会关系似乎比较单一,精神状态也不稳定。他独自外出的风险很大。我建议还是正式报案,启动应急程序。或者,您先详细排查一下别墅内部和周边监控?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或车辆出现?”
他把皮球踢了回来,建议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周铭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监控看过了,没什么发现。内部也找遍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轻柔,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沈警官,你说……会不会是有人,里应外合,把他带走了?”
“周先生,这个猜测很严重。”沈哲的声音严肃起来,“如果有证据表明涉及非法拘禁或绑架,我们必须立刻介入,您是否有什么线索或怀疑对象?”
“怀疑对象?”周铭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瘆人,“我怀疑所有人,沈警官,包括你。”
直接摊牌,打乱对方的节奏。
这一次,沈哲的沉默时间更长了些。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也冷了下去:“周先生,我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请注意您的言辞,我是警察,我的职责是维护法律。如果您有确凿证据,欢迎随时提供。如果没有,这样的指控毫无意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务之急,是找到安宇浔,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滴水不漏。甚至反过来将了周铭一军,提醒他自己的身份和对方的“失踪”。
周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知道,从沈哲这里,他问不出任何东西。
“很好。”周铭冷冷地说,“那就请沈警官,务必‘尽力’帮我找到他。他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我会尽到警察的职责。”沈哲公事公办地回应。
电话挂断。
监控室里只剩下屏幕幽幽的光线和周铭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屏幕闪烁了几下,映出他俊美却狰狞的脸。
安宇浔跑了。
这不仅仅是失去一个所有物那么简单。
他们都骗了他。
周铭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他抚摸着胸口衬衫下,那个纹身所在的位置,那里仿佛在灼烧。
“阿浔……”他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轻声呢喃,“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将他从泥潭里捞起,打磨成如今这副契合他心意的模样——即使这“心意”是扭曲的,即使这“打磨”是暴力的。
他绝不允许他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拿起另一个不记名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是我,找到他。把那不太听话的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至于那些帮忙打开笼子的人……”周铭的眼底掠过一丝残忍,“也该清理一下了。”
——
沈哲的回忆如同幽暗的水底晃动的光影。
那是安宇浔第一次被陆危从周铭地下室救出。
他蜷缩在昂贵却冰冷的地毯上,手腕上是捆绑留下的深红勒痕,脸色苍白。
巨大的惊吓和长期的囚禁让他精神恍惚,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陆危的行动迅速而专业,交代医护,控制现场。
但跟在陆危身边,一同进入地下室的沈哲,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不同。
当陆危脱下外套裹住安宇浔,一把将他抱起时,沈哲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
安宇浔并没有像许多受害者那样崩溃大哭或彻底麻木,他靠在陆危肩上,小声嘟囔着什么。
那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沈哲看到他那双因为虚弱而半眯着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极力维持近乎本能的清醒。
让见惯受害者各种反应的沈哲,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份最初隐秘的兴趣,像一颗被埋下的种子。
——
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周铭别墅所在的区域。
车门打开,陆危率先走下,他穿着合身的深色作战服,外面套着防弹背心,身姿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装束、行动迅捷的下属,以及两名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员。
行动指令在半小时前刚刚签发,基于陆危这段时间搜集到的、指向周铭多项经济犯罪及可能涉及人身侵害的初步证据,足以支撑一次强制性的突击搜查与传讯。
大门处的保镖试图阻拦,但在出示的搜查令和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只能脸色难看地退开。陆危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带人穿过庭院,步伐沉稳而迅速地走向主宅。
别墅内部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死寂和紧张感。
佣人们噤若寒蝉,垂首立在角落。周铭就站在宽敞的客厅中央,背对着入口。
他甚至还穿着昨晚那件略带褶皱的深紫色羊绒衫,身形依旧优雅,但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被骤然抽空的僵硬。
听到身后密集而有力的脚步声,周铭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为首的陆危身上。
“陆警官,”周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这么大阵仗。”
陆危没有理会他的言语挑衅,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那个他预料中会在这里的身影。
他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
“周铭,我们现在依法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并请你回去协助调查。”陆危的声音冷冽,公事公办,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他一挥手,身后的队员和检察官立刻四散开来,开始有序地执行搜查程序。
周铭摊了摊手,做出一个请便的姿态,甚至悠闲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端起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请便。我这里,应该没什么能让陆警官感兴趣的东西。”
陆危没有参与搜查,他就站在客厅中央,目光锐利地锁定着周铭。
“安宇浔在哪里?”他直接问道,省略了所有不必要的周旋。
周铭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送到唇边,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
他抬起眼,看向陆危,那双总是带着虚伪温柔或阴鸷疯狂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以及深处极力压抑扭曲的怒火。
“走了。”周铭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走了?”陆危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不在这里了。”周铭放下咖啡杯,“或许是待腻了,或许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谁知道呢。”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失物。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搜查主卧区域的队员快步走到陆危身边,低声汇报:“陆队,主卧检查过了,没有发现目标人物。”
陆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看向周铭,眼神冰冷如刀。“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周铭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一种渗人的寒意。“陆警官,你这话问得可真有意思。他是我的谁?我有义务二十四小时看管他吗?或许他只是……自己离开了呢?”他特意强调了“自己”两个字。
“自己离开?”陆危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在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在他可能还受药物影响的情况下?周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铭沉默了。
搜查在继续,不断有队员回来汇报,均未发现安宇浔的踪迹。别墅的监控记录也被技术员接管,初步查看,正如周铭所说,明面上“干净”得诡异。
陆危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天色越来越亮。
他精心布局,步步紧逼,终于等到了可以对周铭采取正式行动的时刻,却没想到,最关键的人,不见了。
那的前一刻,从他的监视下,也从周铭的牢笼里,凭空消失了。
是被周铭转移藏匿?还是真的如周铭所说,自己逃离?如果是后者,是谁帮了他?
他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发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或者说,低估了局面的复杂性。
周铭被检察官带走时,回头看了陆危一眼。
“陆危,”周铭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陆危耳中,“你找不到他的。等他再出现的时候……一定会变得非常、非常‘有趣’。”
陆危走到主卧门口,里面还残留着属于安宇浔的气息。
床铺凌乱,仿佛还带着主人仓促离开的痕迹。
陆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下达着指令:
“目标失踪,扩大搜索范围。”
“我要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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