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婙的笑容在脑海中消失,心脏急速跳动,赵明月缓了一会,伸手撩开车帘,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从车窗望出去,行进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头尾。
忽而,马蹄声响,一抹熟悉的玄天色身影从窗外掠过。
赵明月有些诧异,出声喊道:“阿娘,你不坐马车吗?”
那人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回头朝她看来,冷峻的脸上霎时绽放出温柔的笑容,“是明月啊,车上坐着太闷,我骑马兜兜风。”
赵明月看她一身便装,长靴、长裤、窄袖短衫,没有梳髻插簪,而是在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软纱帽,耳侧漏出些许碎发,随风微微飘动,很是清爽惬意的样子。
她不由得心下一动,“那我也要——”骑马两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皇后殿下,你这样骑马实在是太失礼了!”
赵明月皱起眉头,哪来的疯子,竟敢如此斥责皇后?
咽下口中的话,循声看去,发现来人是赵纯的伴读,当朝宰相李勉的长孙李贤佑,也就是那个教她弟弟说皇后恶毒的人。
李贤佑深受儒学教导,对于池皇后干预朝政的行为一直都很不满,陪伴太子读书时,就时不时夹带私货,向太子灌输女子不该议政、池皇后卑劣恶毒的思想言论。
得知皇帝遇害后,更是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池皇后下的毒手,拼命查找证据,还悄悄翻看过那些犯事太监的供词。
最终也没有找到确切的实证,只能暂且作罢,可他内心始终没有放弃扳倒池皇后的念头。
因此,当他看到池皇后举止出格时,立马就跑过来斥责她。
“哪怕身为皇后,也应该恪守女子的本分,如此抛头露面,只恐坏了名节惹人非议,还请皇后立刻回马车上。”
池婙勒住马,迎着晨光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站在前面冲她叫嚣的年轻男人。
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却穿得死气沉沉,配上那双死鱼样的眼睛,活像个刚出土的老学究。
“你是哪位?”语气有些轻蔑。
李贤佑气得差点跳脚,却又不敢发作,压着怒气道:“皇后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乃太子伴读李贤佑!”
池婙记得这个名字,缓缓勾起嘴角,眸底一片冰冷,“哦,你就是那个跟太子说,我生性恶毒的李贤佑?”
李贤佑听到这话,登时吓出一身冷汗,那不过是他喝醉后跟赵纯说的无心之言,皇后怎么会知道?
坐在马车中的赵明月也有些慌神,原来丹映还是把这话告诉了阿娘,阿娘该不会误会她和赵纯一个德行吧?
不行,必须要解释清楚。
赵明月立时起身,跳下马车,春迎秋实两个侍女慌忙跟上,“公主,咱们哪边都得罪不起,还是不要掺和了。”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李贤佑,看着池婙那双漆黑冷厉的眸子,忽然心生怯意,后退几步,说出的话也没了底气。
“我,我从未跟太子说过这话,平时也常教他要……要孝顺双亲,太子绝对没有不敬皇后的心思,皇后可不要信了小人的挑拨。”
“如此说来,李伴读倒是尽职尽责,”池婙微微笑着,“那你有没有教太子恪守男子的本分呢?”
李贤佑没听明白,一脸茫然,“什么男子的本分?”
“既然你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叫男子看了去,那么同理,男子也不该随意看女子的脸,如此才合乎一个礼字吧?”
李贤佑义正言辞,“这是当然!”
池婙脸上笑容更盛,“那就奇怪了,既然男避女为礼,那为何你见了我不仅不避让,还要盯着我不放呢,这岂不是污了圣上名节?李贤佑,你身为臣子却侮辱君上,又该当何罪呢?”
李贤佑顿时呆住,难道池婙真想拿这么荒唐的理由给他治罪不成?
当即争辩道:“不,这不对!圣人所说之礼,是指男女有别,男尊女卑,绝没有多看了女子一眼就要被问罪的道理!”
池婙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冷声道:“你还敢狡辩?来人,把李贤佑的眼珠子挖出来,叫他日后好好恪守男子的本分,再也不敢乱看!”
李贤佑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池婙,脸色也发白,张着嘴“我我是……你你不能……”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
此时,行进的队伍早停了下来,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官员。
刚开始,这些官员并不敢插嘴。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宰相长孙,一个是实权皇后,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众人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就知道哪一个都得罪不起,索性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李相一派,背靠世家大族,身份高贵,立场天然站在李勉这边。
少数是寒门一派,因备受世族打压,不得已只能选择支持池皇后来谋取出路,但要是池皇后失势,绝对跑得比谁都快。
此外,就是自诩清流的中立派,并不参与两派的纷争,坚称要做个为国家和百姓做实事的好官,但到底做没做,就不知道了。
而面对池皇后和李贤佑的争执,这些不同立场不同身份的官员心中,自然各有计较。
谁知道,李贤佑只是个单纯看不惯池皇后的愣头青,还是代表着李相一派,在试探池皇后的底线呢?
礼不过是表面的幌子。
李相不想皇后揽权,所以要用礼将她约束起来;皇后想要争夺权力,所以要借礼来攻击李贤佑。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会是最后赢家,毕竟历史只会由胜利者书写。
可他们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池皇后要挖李贤佑的眼珠子。
听到池婙的命令,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这可是宰相长孙,皇后是疯了吗?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众人目光紧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脸的犹豫挣扎。
毕竟池皇后是出了名的狠厉,要是他们这时候上前规劝,一个不小心没了脑袋怎么办?李贤佑有个宰相爷爷当护身符,他们可没有。
眼睛转来转去,最后齐齐把目光投向护卫在旁的金乌卫队长朱承勤身上。
却见他一手按着腰间佩刀,对池皇后的话恍若未闻,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而没有队长的命令,侍卫们也不敢动作。
众人当即松了口气,这朱承勤出身都城四大世族,还是有几分傲骨的。
他不可能听从皇后的吩咐对李贤佑动手,那不成乱来了嘛!
而宰相一派的官员见朱承勤不动手,心中顿时有了底气,齐齐走上前,开口为李贤佑求情。
“皇后殿下,还请您收回成命。”
“李贤佑大胆直谏,乃是为了皇家的尊严,为了圣上的颜面,并无过错,皇后实在不该迁怒他。”
“请皇后收回成命!”官员齐声道,声音震耳。
赵明月早被挤到了边缘位置,她看着这些官员们肃然的脸,心中只觉得恐惧。
这哪里是求情,根本就是逼迫。
可是为什么呢?只是骑马而已,又没有碍着他们什么,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赵明月看向依旧安稳坐在马上的池婙,无不担忧地想,换做是她,恐怕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这些官员的质疑和抨击。
她只会灰溜溜地钻回马车,躲进闺房,然后再也不出来。
哪怕是现在,她也忍不住想劝池婙,“阿娘,还是算了吧,不要得罪他们。”
可和池婙相处了这么些天,赵明月已经很清楚她的性格了,池婙绝不会听她的。
她不会知难而退,只会迎难而上。
然而,李贤佑对池婙的秉性却一无所知。
看到这么多人都站出来替他说话,心中的恐惧渐渐化作狂喜,将胸脯高高挺起,再次直视池婙。
他就不信,池皇后真敢犯众怒对他动手!
这一次,可是属于他的胜利,相信这件事足以成为他从政生涯中最为精彩的一笔,就连爷爷知道后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吧。
想到这,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大声喊道:“皇后,你就算挖了我的眼睛,也蒙不住天下人的眼睛,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池婙脸色阴沉,心中怒火早就蹿起了三千丈高,这人真是找死!
不过,通过这件事,她倒是看清楚了这些人的态度。
朱承勤,哪怕皇帝这老登死了,这支金乌卫也不会听她的号令,真是好的很呢。
还有这些官员也是,全都不值得信任。
冰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眼底是按捺不住的杀意。
这些人的脸,她记住了。
他们,通通都该死。
只可惜,她不能亲自动手,否则,就真如他们所愿,威望尽失了。
池婙的目光又阴冷地转回到李贤佑脸上,凉声开口,“在场谁敢挖出李贤佑的眼珠子,赏五百两黄金,赐封皇家一等侍卫。”
众人愕然,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呼吸声在一片安静中变得粗重起来。
李贤佑也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池皇后也不肯退让。
吞了口口水,目光紧张地看向那队侍卫,他们不会为了一个一等侍卫的官职而动手吧?
好在,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人动作,看来朱承勤很有权威,没有侍卫敢得罪他。
李贤佑松了口气,接着弯起嘴角,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
根本没人敢站出来,他倒要看看池皇后要如何收场!
见识到她的无能狂怒,那些妄想靠支持她一步登天的寒门也该死心了吧。
骑马,不是一个女人该做的,掌权也是。
李贤佑正要开口,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皇后殿下,我敢!”
他吃了一惊,慌忙扭头看去,就见一道青色的身影飞一般蹿了过来。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快拦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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