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曾经有过一个说法,说梦是平行世界发生的事情。

陈祈安从发霉了的噩梦中苏醒,彼时天光大亮。

新生的阳光虚虚照进病房,他缓慢眨了下眼,想起方才在梦中身临其境的痛感,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蜗牛似地挪动着身躯,动作像电影中的慢放镜头,双眸始终没有焦点,好似被嵌入丝线的木偶。

任谁来了,看到这副场景,恐怕都会毛骨悚然。

陈祈安继而抬眼去看大开的窗户,手指搭在因太阳照射而变得温暖的医用被子上,从失神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他对外物的感知几乎快要退化,骤然感受到温度,即使再温暖,他仍然匆匆收回了手。

足足耗费几钟才重新把灵魂塞回躯壳,陈祈安双眸有了焦点,浮现的却只有沉寂。

他看着纯净的玻璃突然荡起层层波澜,毫无规律地萦绕在他眼前,荒谬又怪诞,比梦真实不了多少。

陈祈安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这种被幻觉支配的感觉。

他任由双腿移动到窗边。

透明的玻璃好像碎掉了,碎片扎进他的额头、眼睛、脸颊。

陈祈安想摸下自己脸上有没有血,一抬手竟直直冲向碎得不能再碎了的窗户,拳头与玻璃相撞发出震聋发聩的暴破声,他闭眼又睁开,才发现原来玻璃没碎,但是现在被他打碎了。

迟来的痛觉在提醒他这不是梦境。他其实并不想这么粗暴地打碎玻璃,可能他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狂躁,神经质,是那个人让他总是做出这些暴力的行为。

他眼前一片光怪陆离,世界好像在狂欢,在崩坏,一切在他的眼中坍塌。他攥紧扎进手心的玻璃碎片,温热的血液沿着掌纹蜿蜒而下。

陈祈安拔出刺进手心的碎片,伤口狰狞而恐怖,他毫无察觉地甩了甩手。

“你在干什么?”

是身后传出的声音。

陈祈安转过身,将手中碎片当作利器,重重朝声源处刺去。

我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攻击是出自我的本意吗?

为什么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好像不属于我?

思绪几乎陷入混沌之中,好在来人精确扼住了他的手腕,盯着他仍在流血的伤口,重复问了遍:“你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陈祈安抖着手丢掉了碎片。

面前的青年仔细看了他会儿,好半响才悠悠叹出口气:“陈祈安,你清醒点。”

陈祈安?

陈祈安……是谁?

青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将指间的针管扎进他脖颈,陈祈安顿感一阵眩晕。

青年轻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在耳边柔声道:“睡吧。”

“睡着了,就没有痛苦了。”

陈祈安认为自己的灵魂或许在燃烧,因为它一直躲在身体深处叫嚣,陈祈安分神去聆听自己的灵魂,听见它在嘶吼着反驳:没有结束痛苦的方法,睡觉也不行,痛苦是无孔不入的。

除非你去死。陈祈安,你去死吧。

陈祈安至今仍不理解自己的痛苦究竟是什么。

灵魂刻薄地笑着:你曾经拼命地要摆脱这些痛苦,现在你忘记了,又好到哪里去了呢?你失去了所有痛苦,也失去了所有美好,你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

陈祈安睁开了双眼。

原来又是梦。

双手被冰冷的镣铐绑在一边,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我忘记了什么?他这样质问自己。

在这种时候他很想请自己的灵魂出来帮他解答下疑惑。

门被推开,他的主治医生,同时也是把针扎进他脖颈的那个青年,寻衍,在死寂中向他投以视线,问:“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祈安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说过话了,嗓子像在被灼烧,艰难开口:“没有。”

寻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面带笑容:“嗯……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祈安看着他,直觉他可能不是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在他忘却的那些记忆中,曾经在一模一样的场景,发生过一模一样的对话,而他被困在这样的死循环中,暗无天日地等待,再重蹈覆辙。

寻衍见他迟迟不回答,收回了嘴角的弧度,沉吟着审视他,下了定论:“你现在是清醒的。”

医生对精神病人状态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只要压抑痛苦,将其匿于表面之下,痛苦就会随之消失吗?

多可笑。

或许自欺欺人不只欺骗了自己。

陈祈安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完全清醒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他多想告诉面前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医生,他整日行尸走肉般活着,恐怕不会比丧尸好上多少。神经时刻被拉扯,紧绷成一根弦,现实世界是在他眼中既模糊又虚幻,身体里住着的另一个人又暴虐成性,每当混沌之就要挥舞着刀尖刺向所有人,这让他也变得喜怒无常,比仇恨这个世界更多的是痛恨自己。

寻衍习惯了他的安静,把这当成他保护自己的方式,直白说:“你的……一位朋友,要来看你。”

“谁?”陈祈安问。

寻衍无奈地笑:“说了你也不记得。话说,你愿意让别人来看望你吗?”

愿意,怎么不愿意,陈祈安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有人来看他,他觉得那个人与他不会只是“朋友”的关系,但寻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明显不打算告诉他那人的身份。

都无所谓了。陈祈安机械地点头:“嗯。”

此时的纪桉内心万分忐忑。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见到陈祈安,那个不告而别,独自住院了一年的陈祈安。

最初是寻衍来学校找他,那天高考刚刚结束,纪桉在躁动的夏日得到了苦苦找寻的人的消息:“陈祈安在三院分院。”

“有时间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不等寻衍说出下句话,他急切地用颤抖的声音问他:“明天,就明天可以吗?”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了,但他深知自己不能立刻过去,他怕控制不了自己,怕自己的狼狈会被一览无余,怕看到也许已经颓废了的陈祈安。

陈祈安的痛苦是夏日的阴霾,它们会化作尖锐的利器刺入纪桉的心脏,最终在那儿生根发芽,千千万万次,都是实质性的伤害。

午后,阳光正浓。

纪桉进来的时候,陈祈安正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浅淡的双眸像是将化未化的雪花,落在他心头,泛起柔软的涟漪。

纪桉怔怔地同他对视。

他的头发变长了,也瘦了很多,蓝白的病号服空出一大截,任由微风钻进去,纪桉很想替他掖一下被子。

“陈祈安,”纪桉缓和着声线,表情却依旧苦涩,“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吗?纪桉问自己。

一年,是小说中一笔带过的一年,是电影中镜头一转就流逝了的一年,是每个人漫长人生中最渺小的一年。但是,也是他苦苦找寻的一年,是他日日夜夜等待的一年,是他失去了陈祈安,只余下痛苦和失落的一年。

是很漫长却又很短暂的,一年。

陈祈安看着纪桉,问:“你是谁?”

然后他亲眼看见纪桉身上的悲伤开始蔓延,好像快要溢出来了,刺痛着他的眼睛。

纪桉并不惊讶,甚至早就预料到了,但陈祈安陌生的态度像把钥匙,轻易打开了他关押着所有悲伤的那扇门。

纪桉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陈祈安如是地点了点头。

这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纪桉想。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陈祈安的陌生与冷漠。因为曾经经历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祈安这个人有多难接近。

陈祈安察觉到他的反应,问:“我们以前是朋友吗?”

朋友……纪桉因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回想起自己曾经刚认识陈祈安那会儿的事。

那时他坐在洒满阳光的秋千上,看陈祈安飘动的发丝,飞舞的衣角,看他站在光下的模样,心中莫名欢喜,心血来潮问了句:“陈祈安,我们是朋友吗?”

陈祈安投来的视线无比冷漠:“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他冰冷的眼神,平淡的语气,深深烙印在纪桉心里,成了无法抹去的印记,至今想起仍会隐隐作痛。

而现在的陈祈安,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伤害,活生生在他面前,用真实的,带着疑感的语气问“我们以前是朋友吗”。

纪桉温和地笑了,他说:“不是,我们以前……不熟。”

既然你决心要推开我,那么我愿意按你说的做。

同样地,我能接近你一次,也能接近你第二次。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陈祈安其实很难受。

自纪桉踏入门内的那一刻起,耳边的嗡鸣便像誓报声般不间断地回响。

他脑中的神经像是彻底崩断了,身体的所有系统都在向他传递着疼痛,太阳穴激烈地跳动着,生怕他发现不了眼前这个人对他有多重要似的。

所以陈祈安不相信他和纪桉不熟。

可是他没有理由追问,正如纪桉没有理由的谎言一般。

陈祈安很想揉一揉正在抽痛的脑袋,但双手被绑,他只能徒劳地动动手腕。

镣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纪桉闻声暂时从情绪中脱离,才看到黑乎乎的他只在罪犯手上见过的镣铐竟戴在陈祈安手上,惨白的手腕上被压出显眼的红印,原本手背朝上的手随着陈祈安的动作翻了过来,手心狰狞的伤口陡然暴露在空气中。

纪桉紧紧皱起眉,第一反应是陈祈安在医院是不是受到虐待了,同时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床边,盯着那道鲜红的伤口,问:“你的手怎么了?”

陈祈安闻言掀起眼皮,屈起右手指尖,看着伤口慢慢说:“被划了。”

“谁划的?”纪桉离他越来越近。

“我划的。”陈祈安不理解纪桉的沉默,诚实的几乎有些残酷。

纪桉在此刻很想拥有治愈伤口的能力。不,也不是此刻,自从遇见陈祈安起他就一直有这种想法。

陈祈安总是受伤,他的每一处伤口都是内心痛苦的具象化,那些伤口是春日原野的烈焰,迎风生长,生生不息,将荒芜贯彻始终。

纪桉做不到对陈祈安生气,但他又因陈祈安伤害自己这件事十分烦闷,最后憋出来句:“……医生都不帮你处理伤口的吗?”

陈祈安摇了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纪桉,他的轮廓开始变成一团团混乱的线条,瞳孔像晕染的墨水,陈祈安眨了下眼,意识到这是什么的前兆后,立刻道:“你走吧。”

“为什么?”纪桉猝不及防,睁大了眼,断断续续地说,“至少,至少先让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了再走,不行吗?”

“不行。”陈祈安用力闭上眼睛,觉得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如梦似幻,像山涧里的回音般忽远又忽近,内心的施暴欲如浩荡火势般蔓延生长,他用力抓住被子,舌尖被牙齿咬出血丝,勉强维持了清醒。他语气恳切:“你走吧,走开。我会让寻衍帮我处理的。求你了,你先走吧……”

陈祈安身体的本能在告诉他,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发病,不能在他面前失态,不能伤害到他,这是内心深处最微弱却又最坚定的声音。

他真的变了很多。

“好,好,我走。你不要激动。”纪桉安抚着他,膝盖抵着床沿蹲了下来。他与陈祈安平视着,相距不过几分米,那瞬间,陈祈安甚至以为他会就这么吻下来,但纪桉没有,他只是无比温和地看着他,双眸中盛满了柔软的云絮,任陈祈安在其中遨游。

陈祈安觉得他轻柔的声音是自己曾在噩梦中见过的久违的白昼,虚幻而美好:

“那么就当是为了下一次的见面,不要再伤害自己了,陈祈安。”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大改。

之前的存稿有六章,现在全部从零开始。

原来的版本还是不会删,到时候就作为番外发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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