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青的步伐不紧不慢,盛桓溪不用紧绷着神经,按照平常的速度就可以轻松跟上。
等到他们走出了天字院,进入一条宽大的街道时,叶锦熙透过雨帘看到那陌生的景色,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并不知道苏府在哪里。
他仰头,只见他爹神色平静,单手抱着他也丝毫不费力,俊美的面庞似乎沾染了空气中氤氲的水雾,朦胧中愈发清冷。
叶锦熙沉浸在他爹的容颜中,盯着他爹瞅了半天。
直到他爹垂眸,目光触及到他那一瞬间,眼底漫出轻柔的笑意。
叶锦熙蠢蠢欲动了一瞬,但想到虽然外面的倾盆大雨隔离出了一个密闭空间,可他们终归还是在街道上,只得遗憾的放弃了搂着他爹脖子去亲他爹一口的想法。
他不介意的,但是他爹这么孤冷的剑尊说不定会觉得不自在吧。
他又低头去看盛桓溪。
盛桓溪脸上的青肿在叶锦熙掺杂着青龙神力的灵力面前很快败退,早已经全部褪去。
没有了青肿遮掩,盛桓溪英俊的五官便显露出来。
盛桓溪比叶锦熙大五岁,半大少年已经初露锋芒。他的英俊不是那种你一眼望过去便会被刺痛眼球的耀眼,而是沉默的、阴沉的。
他的眼睛死气沉沉,压抑着经年的阴霾,时不时眼珠一动,便有一种恶狼捕猎般的狠辣。
实话实说,其实真的很不讨喜。
但叶锦熙却不觉得。
盛桓溪在他眼中就是一只皮毛湿透的流浪狗。他一时兴起,亲自捡回去,给他吹干**的皮毛,承诺会养着他。
于是狗狗就放下戒心,讨好的露出肚皮,希望他去摸一摸,揉一揉。
这样的狗狗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盛桓溪面色冷肃,紧盯着前方被雨水浸泡的街道,感觉到叶锦熙的视线,立刻将心中的警惕暂且搁置,仰头温顺望过去。
叶锦熙心里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一开口,就是软乎乎的奶音,但叶锦熙已经习惯了,甚至可以附赠一个孩童特有的甜软笑容:“师弟,你也知道苏府怎么走吗?”
嗯,他爹肯定知道,毕竟他爹爹可是衔霜剑尊,无所不能!
叶锦熙骄傲的想着,自然地掠过了他爹,开始问他师弟。
“我知道。我听老乞丐说过,苏家人很早之前就在平波城里置办了宅院。苏府在东街,离林府很近。当年是林太傅出手相助,苏老爷才能买下位于东街的府邸。所以大家都猜测苏老爷那个大官亲戚就是林太傅。”
盛桓溪是第一次和叶锦熙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显然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但只要一想到叶锦熙对苏府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他可以提供些帮助,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深扎根、疯长,蔓延包裹上整颗心脏。
他努力回想着当初只是随便一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信息,尽量全部复述出来。
只是虽然他努力放轻了声音,可一搭配上那僵硬的语调听起来却更加怪异:“苏老爷每年都会来一趟平波城,但每次都是一个人。听说他与苏夫人感情并不和睦,也不喜欢苏夫人所出的一双儿女,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竟然带着苏夫人和苏小姐来了平波城。”
叶锦熙原本还在认真听盛桓溪讲话,但是不过一会儿,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间偏移起来:师弟他的语调好奇怪哦,他这么紧张啊——
是不是在担心我会不要他?
有点可爱。
“你都已经拜我爹爹为师啦,我不会抛弃你的。我说话算话,说是养你就会一直养着你的。”
等盛桓溪讲完,叶锦熙努力探身,摸了摸他硬硬的黑发,认真安抚。
盛桓溪不自觉地握紧衣角,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嗯。”他低低应道。
落青一直没有打扰两个孩子交流,此时见他们该说的都说完了,才淡声提醒:“到了。”
叶锦熙闻声重新窝回到他爹坚实的胸膛,望向前方。
一路走来,天穹上破开的大口子似乎被什么存在填补上了大半。阴云消散,露出灰白的天幕,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早已没有了刚刚淹没天地的气势。
苏府大门紧闭,匾额上的“苏府”二字似乎也被这场暴雨打去了几分过往的张扬,一笔一划都透着股深深的疲惫。
盛桓溪松开落青的手,迈步上前敲响大门。
“谁啊?不知道苏府最近不见客吗?”刚刚敲了几下,烦躁的声音就从门内传出。
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很快打开一道缝隙,身着粗布的小厮神色不耐的探出头来。
当他看到门外的落青三人时,面色一变。
雨声淅沥,那三人不穿蓑衣却衣衫洁净,长发规整,溅起的泥水还没落到衣摆便被无形的力量阻隔。
小厮在苏府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不少,但此刻依旧有些紧张。
他慌忙将那点门缝扯的更大,迈出门槛,声音不见刚刚的不耐,微带颤抖:“小人失礼,望仙长恕罪!”
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落青灵力随心而动,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必。”
话音未落,那小厮颤抖的更加厉害。
落青唇角微抿。
盛桓溪见此,主动开口:“我们是来见苏老爷的。”
“我马上去通传。”小厮松了一口气,立刻说道。
说完,他又有些惶恐,抬眼偷觑,见落青三人并无恼色,才一溜烟往苏府里跑去。
苏府主院,书房。
苏老爷不敢抬头看对面的贵客,只得垂首,不停的用袖子擦着额头冷汗。
这时,门被小心敲响。
他心中恼怒,早已警告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和贵客议事,下边人竟然还来敲门,有什么事不能去找夫人处理吗?
实在是没有眼力见。
但另一面,他又不可抑制的感到庆幸。
出去缓缓也好,不知不觉间,他后背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想到这里,苏老爷不由的想起了罪魁祸首,心中郁怒。
夫人!
不去找夫人也好。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那就是个蠢货!
如果不是她,他何至如此!
苏老爷低声请示贵客后,才小心退出去,关紧房门。
看到屋外是他最信任的管家,苏老爷心中一紧,示意管家跟他出去。
走到了院外,苏老爷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从鬓边流淌下来的汗水,问道:“发生了什么?”
“老爷,看门的福喜说门外有三位仙长要见您。”管家对苏老爷狼狈的样子恍若未觉:“夫人之前行事太过激进,小人怕夫人再说出些什么不应该的,便自作主张来找老爷您了。”
苏老爷对福喜还是福乐的完全不感兴趣,注意力全在“仙长”二字上了。
他脸色骤变,压抑着情绪拍了拍管家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不能让仙长久等,我去和那位商量一下。”
“是。”管家应道。
苏老爷也顾不得仪态了,小跑进院子,推开屋门:“大人!有三位仙长在外面要见草民,这……这可如何是好?”
屋内青年抬头,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庞:“你们又做了什么?”
“没有没有。”苏老爷腿一软,跪倒在地:“草民不敢,草民已经教训过自作主张的内人,这几日也命人看紧了她。”
青年沉思一瞬,然后道:“既然如此,你出去见见那三位仙长。”
“是,是。”苏老爷恭敬应下。
“不要提我在这里。”青年冷不丁提醒。
“草民知晓。”
……
沉重的高大木门被仆从合力推开,苏老爷大步迈出,脸上堆笑。
在他身后,一个家丁打着伞亦步亦趋,不敢让雨丝沾染到苏老爷身上。
苏老爷先是虚虚打量一眼,主要扫过落青腰间,没有发现巡检司的令牌,脸上笑容便更加真诚了一分,这才有心思更加细致的观察三人。
落青今日着一身雪色长袍,长身玉立在暗淡的天空之下,仿佛与外界隔着一层虚无,俊美而隐有寒意凛冽。
叶锦熙早上被他爹套了一件红色外袍,衬得精致的小脸愈发雪白纯净,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未来的明艳璀璨之色。
而盛桓溪虽因长久的流浪生活身形单薄,但换上了新衣,便也不再如同小乞丐时那般狼狈,就是一双幽黑的眼眸看的人心里发慌。
苏老爷暗自嘀咕着,快步上前:“不知仙长来访,在下有失远迎,还望仙长恕罪!
“苏老爷客气了,我们此次前来,是想要询问一下关于苏小姐的事情。”盛桓溪看了一眼叶锦熙,见叶锦熙没有反对之意,主动开口道。
“这……”苏老爷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来。
叶锦熙见此,软乎乎的小身体动了动,从他爹的储物袋里掏出来巡检司的白玉令牌,抛给苏老爷:“喏,我们是巡检司的人。今日不是在菩提树那发现了女子尸骨吗?最近平波城的大事除了神女祭便是苏小姐失踪的事了,我们怀疑这两件事之间有些联系,所以过来问一问。”
叶锦熙板着精致的小脸,神色正经,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在那里胡说八道。
落青眼中闪过笑意。
苏老爷差不多已经被叶锦熙给唬住了,半信半疑地拿着令牌仔细的瞅了瞅,在看到上面的“云芃山,衔霜剑尊落青”刻文时,彻底相信下来。
他只得迎三人进去。
一路上,长廊曲折,假山重叠堆砌,可见结构精巧的亭台错落,掩映在细雨间,雅致动人。
苏老爷一路都在小心翼翼的偷觑三人,叶锦熙却不管他。
一进苏府,那股奇特的气息便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中。
叶锦熙细细分辨了一会儿,待苏老爷领着他们经过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径时,问:“那条路通向哪里?”
苏老爷神色微僵:“通向小女的住所。”
“可以带我们过去看看吗?”叶锦熙问。
“自然是可以。”苏老爷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抹汗,又讪讪地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请仙长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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