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青跟在他们两人身后，闻言淡淡解释：“人间皇族身上会笼罩着一层‘气’，也就是凡人常说的‘龙气’，近似气运。今日一进苏府，便可看到其中有一个院子上盘旋着淡淡的龙气。”

叶锦熙用力点头，然后补充说：“不过那龙气很是浅淡，想必不是天康帝亲至。从平波城里流传的说法来看，应该是二皇子去苏府了。”

盛桓溪明了。

叶锦熙歪头瞅瞅盛桓溪，又把目光移回到那现在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马车上。

他爹能看见龙气是因为他爹实力强悍，而他能看见龙气却不是因为身上各色的法器。

他是世间唯一的真龙，总是有些常人想象不到的能力的。

这时，风大了些。

马车侧面的车窗帷幔一角被吹起，隐约可见男子侧脸。

叶锦熙眼中金光微闪，将远处模糊的一切尽数收入眼底。

“走吧，刚刚不是还在着急？”落青在一旁直到叶锦熙做完一切，才淡然开口。

叶锦熙朝他爹凶凶的撇下个小眼神，拉着盛桓溪神气的走了。

落青失笑，坦然收下了儿子自以为凶狠的瞪视。

菱花坊不愧是几乎包揽了整座平波城的店肆，紧挨着东街独占了一整座小楼，浮雕繁饰，飞檐微翘，还未进门，奢靡华丽之色便已扑面而来。

不过许是因为今日之事，菱花坊不复先前的热闹。

周围零星的几个商铺纷纷紧闭大门，而且叶锦熙还注意到一些人哪怕必须要从菱花坊门前经过，都要离得远远的，恨不得钻进对面墙根里去。

走进菱花坊，浅淡香气盈然。

烟云袅袅，珠帘逶迤坠地，金丝楠木上若隐若现的细腻纹路和摇曳的烛火交织，愈发显得坊内富丽堂皇。

叶锦熙本以为按门外那个架势，菱花坊内会空无一人。

但出乎预料的是，竟然还有客人在摆放着精致镜子的什锦格前赏玩。

坊内寂静，因此即使他们三人脚步轻缓，脚步声也清晰可闻。

身着华丽繁复宫装的女子闻声回视，露出一张温柔和婉的玉面，竟与马车上的男子有三分相似。

叶锦熙黑眸微闪，刹那间，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坊内的其余两人却是熟人。

怡情巷内的红纱女子玉英和苏家公子苏明岳。

看到他们三人进来，玉英倒是神色自若，苏明岳却脸色微有些不自然。

宫装女子目光在盛桓溪身上微凝，但却早已知晓似的很快便敛起那丝遗憾，看向落青和叶锦熙父子。

“衔霜剑尊，少谷主。”她福身柔声道。

“柔乐长公主。”落青颔首回礼。

大雍立朝三百余年，皇室中人虽甚少修行，却也并非对修界一无所知。

云芃山身为仙修门派之首，与神葬谷一直都是各族关注的重点。

因此，柔乐长公主认出他们倒也并不值得惊诧。

叶锦熙小胖手交叠，认真行了一礼：“柔乐长公主。”

柔乐长公主见他人小礼全的可爱模样，眸中渗出笑意：“少谷主玉雪可爱，天真无邪，难怪剑尊如此疼爱令郎。”

落青眸色中冷厉之色微减。

叶锦熙对于柔乐长公主的称赞显然十分受用。漂亮的黑眸清澈，盈着一层浅浅的矜持。盛桓溪为他扎的小揪揪本就蓬松，此时卷毛骄傲的翘起，更添一分稚气。

他今日是第一次见柔乐长公主，却觉得柔乐长公主身上有着熟悉气势，令他想起他远在神葬谷的漂亮娘亲，神葬谷主云染微。

她们容颜不同，处境也不相似，但身上都隐含着股锐气。

目标明确，坚韧不拔。

无论遇到任何绝境，她们都可以劈开云雾，绝无迟疑。

虽然这样想着，叶锦熙嘴里却没含糊：“公主殿下，我想问苏公子些事情可以吗？”

“自然可以。”柔乐长公主美目流转，似是心里了然，含笑道。

苏明岳今日不复在怡情巷时的声色犬马，衣冠齐楚，相貌堂堂。

他朝叶锦熙拱手：“不知少谷主想要问些什么？”

“我们今日去了一趟苏府。”叶锦熙道：“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但苏老爷不愿回答我。没想到竟然在菱花坊遇到了苏公子，希望苏公子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苏明岳神色一僵，他下意识地望向柔乐长公主。

柔乐长公主笑容不变：“明岳刚刚从苏府出来，少谷主问苏老爷的问题他已知晓，倒是可以替苏老爷回答。”

苏明岳垂眸敛去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后道：“少谷主的三个问题解答起来牵连颇深，在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您曾对家父说您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在下可否从您已经知道的部分说起？”

叶锦熙神色无辜，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我胡说的。”

“谁让苏老爷满嘴谎言，我也就礼尚往来地骗一骗他。我知道的只有一点点。”

叶锦熙胖乎乎的小手比划出一点点距离：“麻烦苏公子从头说起了。”

苏明岳哑然。

他显然没想到叶锦熙会这么回答他，不过紧绷的情绪却也因此缓和下来：“那便从头说起。”

“家父与家母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二人起先也是恩爱过一段时间的，但很快家父便厌倦了家母。他流连于花街柳巷，回府次数日益减少。”

苏明岳轻叹：“家母哭过、闹过，可最后的结果便是府中多了几位姨娘，甚至耗尽了家父仅有的几分愧疚。我与三娘出生时，家父还在花坊听曲。他醉醺醺的，都没有听清是对双生子，随便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了句：“就叫明月吧。”就打发了来报喜的下人。家母听闻后大哭一场，把‘明月’二字给了三娘，亲自为我取名为‘明岳’。”

“这些年来，家母精神欠佳，甚至有些魔怔了，一门心思望我入仕，光耀门楣，事事偏袒于我，因此，我和三娘自小便不亲近。后来三娘及笄，一副好样貌让家母动了心思。外祖家曾与林太傅有旧，家母希望通过林太傅为三娘寻一归处。”

叶锦熙眸底澄澈，当他仰头望着苏明岳时，苏明岳禁不住别开目光。

“你一直都知道。”叶锦熙开口，奶声奶气的童音极为尖锐的指出：“但是你为了你自己，却一直装聋作哑。”

苏明岳苦笑。

也许是因为已经无可隐瞒，他倒有了分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没错，我一直都知道。家母以为我不知道，费尽心思的隐瞒我，但我其实早便看出来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

“我为什么要站出来？”苏明岳反问：“家母将一切都打理好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可坐享其成，何必非得将这些阴私扯出来。”

叶锦熙却不如苏明岳所想的激动，反而近乎无波无澜。

苏明岳看着他淡漠的眸色，恍惚间觉得在他面前的人似乎不是一个甚至不及腰间的幼童，而是某种高高在上的存在。

他平静的俯视着人间种种喜怒，望在眼中，却也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苏明岳打了个冷颤，猛然间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冷汗满面。

“苏公子，请继续。”

苏明岳目光近似惊惧，叶锦熙却毫不在意，只是握住了阴沉沉盯着苏明岳的盛桓溪的手，安抚住这只护主的狼犬。

“是……是。前些日子，林太傅那边传来消息，希望三娘可以入皇子府，家父家母自是欢欣，千里迢迢带着三娘来到平波城。”

苏明岳敛起心思，却是不敢再看叶锦熙：“但是刚到平波城不过三日，三娘便在夜里失去了踪迹。问她那两个婢女，那两个婢女就只会哭，什么也不知道，哀求着我们找到三娘，救救她。”

“就差临门一脚，却眼睁睁的看着搭上皇子府的机会没了，家母难以接受，一时头脑发昏，竟将三娘失踪一事捅了出去，想以此逼迫二皇子给个答复。但家母没想到平波城内盘根错节的种种关系，大皇子和公主殿下在其中推波助澜，让此事越闹越大，甚至为了更容易引起百姓议论，扯出个被采花贼掳走的由头。”

柔乐长公主笑容不变，神色温婉如初。

叶锦熙望她一眼，这位公主殿下身上的龙气可是比二皇子浓厚许多：“二皇子已经被你们得罪了，所以你便换了个主子？不过我看二皇子还不知道你们苏府已经打算另投他处。”

“不是苏府，是苏明岳。”苏明岳扯出一抹笑容：“那日在怡情巷，少谷主几人离开后，玉英姑娘与我详谈，我便改变了主意。”

“好吧。”叶锦熙可有可无的点头，一手牵着盛桓溪，另一只手拉了拉他爹的衣角：“爹爹，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们上楼看看吧。”

落青向柔乐长公主略微点头，凝眸扫了一眼叶锦熙。

叶锦熙圆眼睛将不远处玉砌的台阶尽数收入眼底，捏了一下盛桓溪的手指，松开他。

落青便弯腰抱起叶锦熙，向楼上走去。

“所以苏小姐现在还是生死未卜。”转角处，叶锦熙趴在他爹肩头，突然开口。

苏明岳怔住，抬头望去，但只看到了落青一闪而过的雪白衣角。

叶锦熙根本没想要他回答，抛下这句话便扭头看向前方。

二楼粗粗打量下来似乎与一楼没有区别，只是在大厅尽头多了几扇木门。

推门进去，也是正常的待客屋子，没有半分不妥。

叶锦熙试探着要探出神识，却被他爹制止：“有禁制。”

见叶锦熙颇为期待的望着他，落青补充道：“出窍修为设的禁制。”

“那在爹爹面前肯定不堪一击！”叶锦熙笑道：“爹爹碾压他！不过出窍修为嘛……有谁是出窍修为来着……”

“吴霄风。”盛桓溪低声道。

叶锦熙小手一拍：“对了！”

说着，他又仗着他爹的身高俯视盛桓溪，教育道：“要叫吴司使，毕竟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的错处，还是要尊敬一下的。”

听他那意思，吴霄风在他心里已经是枯骨一事的主使了。

盛桓溪顺从：“好。”

落青见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也没打断叶锦熙在那里耍师兄的威风。

等他们说完，落青道：“那里有一个账本。”

叶锦熙眨巴眼睛。

盛桓溪走到屏风处，熟练的打开暗格，掏出薄薄一个小册子来。

叶锦熙接过，打开看去，却见里面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前面几页的名字后头都打了一个勾，直到最后一页，末尾才有几个名字后面是空的。

他细细望过，发现最后一个后面带勾的名字很是熟悉。

苏明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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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