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初中,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规则在这里变得模糊而脆弱。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不进林晚心底的寒意。课间,教室里弥漫着廉价零食和隐约的烟味。李强和他的跟班们占据了教室后排,他们的笑声总是格外刺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嚣张。
林晚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努力降低存在感。她的数学练习册上,昨天被李强用红笔画了个丑陋的王八,旁边写着“书呆子去死”。她试图用橡皮去擦,却只留下更脏的污迹,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喂,林晚,下午放学帮我们买几包烟过来。”李强踱步过来,一脚踩在她旁边的空椅子上,鞋底沾着的泥块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球鞋上,“老规矩,荷花。钱嘛……你先垫着,下次一起给你。”
没有下次。林晚心里清楚。这“垫付”从来都是有去无回。她攥紧了口袋里仅有的几张零钱,那是她一周的早餐费。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口。她见过之前拒绝的人被堵在厕所里泼冷水的样子。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
李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力道不轻,带着侮辱性的戏谑:“乖。”
放学铃声像是赦令,林晚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校门。她没有直接去小卖部,而是在街角徘徊了很久,直到看着李强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才深吸一口气,走向那间名为“烟火”的小卖部。
柜台后没有人。店里光线有些暗,货架上的商品摆放得还算整齐,却蒙着一层薄灰,透着一股疏于打理的懒散。
“有人吗?”林晚的声音细弱。
“来啦——”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沙哑的女声从后面的帘子里传出。脚步声不紧不慢,随即,一个身影掀帘而出。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针织衫,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的脸很漂亮,却不是那种温润的美,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怠和疏离,还有一种林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经历过后沉淀下来的冷静,甚至有点锋利,让人不太敢直视。可她嘴角似乎总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冲淡了那份冷硬。
“叫我阿姐就好,”她倚在柜台边,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打量,却没有恶意,“你说要什么,小妹妹?”
近距离被这样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视着,林晚顿时紧张起来,脸颊发烫。“荷…荷花,”她重复着李强指定的牌子,又小声补充,“姐姐…”
“自己抽?”阿姐挑眉,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不…不是…”林晚慌乱地摇头,眼神躲闪,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热得能煎鸡蛋。
阿姐了然地笑了笑,没再追问。她没从柜台拿烟,反而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包已经开封的荷花,抽出一支,细长的烟支在她指尖显得格外熟练。她“啪”地一声按亮火机,橘色的火苗舔舐着烟蒂,她微微侧头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那份疏离感却更重了。林晚被呛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阿姐似乎觉得有趣,将手中的烟递向她,笑盈盈地说:“试试?”
鬼使神差地,林晚接了过来。学着她见过的那些人的样子,鼓起勇气猛吸了一大口。瞬间,辛辣刺激的气体冲进喉咙,闯入肺部,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呛得她差点背过气。
看着她弯着腰,咳得满脸通红,眼角沁出生理泪水的狼狈样子,阿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会抽还买烟?”阿姐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类似肥皂的干净气息,奇异地混合在一起,“为什么想学这个呢?这可不乖哦,小妹妹。”
那句“小妹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像是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晚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恐惧。泪水彻底决堤,她再也忍不住,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想变厉害…像他们一样…”她试图用咳嗽掩饰哭泣,徒劳地擦着眼泪。
“他们?”阿姐轻声问。
“学校里的…李强他们…还有学校外面的…他们抽烟…看起来很凶…没人敢惹…”林晚语无伦次,“他们还会…还会拦着我们…要钱…买烟…不给就…”
“告诉老师了?”
“老师说…让我们别招惹他们…”林晚的泪水落得更凶,感觉自己孤立无援,“没人管…”
阿姐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从林晚手中拿过那支只抽了一口的烟。林晚看到她的指尖直接捏灭了燃着的烟蒂,动作干脆利落。
“阿姐!烫!”林晚惊呼。
阿姐摊开手心,除了一点灰烬,皮肤完好无损。“习惯了。”她语气平淡,转身从柜台里的糖果罐子中,拿出一根粉红色的仔仔棒,剥开糖纸,递给林晚,“压压惊。”
林晚手足无措地接过那根幼稚的草莓味棒棒糖,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和刚才烟草的苦涩形成鲜明对比,她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谢谢阿姐…”
“愿意和阿姐说说,为什么觉得抽烟会变厉害吗?”阿姐靠在柜台边,重新点了一支烟,但这次她侧头将烟雾吐向一旁,并没有让烟雾飘向林晚。
在这个弥漫着烟草和糖果甜香的小小空间里,面对这个看似冷漠却给予了她一丝善意的陌生姐姐,林晚紧绷的心防彻底瓦解。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在学校里遭受的欺负,李强们的嘲弄、孤立、恶作剧,以及校外那些混混不定时的勒索。她说到自己的恐惧、无助,还有那份渴望变得强大、不被欺凌的迫切心情。泪水一次次模糊视线,她偷偷擦掉,有些狼狈地蹭在了阿姐的衣袖上。
阿姐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吸一口烟。她的眼神落在远处,似乎在透过林晚的话,看着别的什么。
等林晚的抽泣声渐渐平息,阿姐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那帮小混混,收保护费是吧?”
林晚红着眼睛点头。
阿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嘲讽又似乎有些认真的笑:“那你想想,保护费给谁都是交。那包烟钱,就算你预支给阿姐的保护费了,怎么样?”
林晚愣住了,没明白意思。
阿姐俯下身,平视着林晚的眼睛,她的瞳孔颜色很深,像藏着星光的夜空:“以后放学没事,就来阿姐这儿。我这儿,缺个能算数的小帮手。你呢,在我这儿干活,我罩着你。这笔买卖,不亏吧?”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正好穿过窗户,落在阿姐金色的发梢和长长的睫毛上,仿佛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圈温暖的光晕。在她身后,货架的阴影和小卖部的陈旧都被这光芒淡化。在林晚朦胧的泪眼中,阿姐的身影变得有些不真实的高大,仿佛真的能驱散所有阴霾。
“真……真的吗?”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难以置信。
“我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她直起身,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那儿亮堂,以后那就是你的专用座位。先把作业写了。”
林晚握着那根仔仔棒,重重地点了点头。嘴里的草莓味前所未有的香甜,混合着阿姐身上传来的淡淡肥皂和烟草味,构成了一种让她安心的、奇特的气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灰暗的下午,透进了一束实实在在的光。
而这道光,来自这个自称叫阿姐的,会徒手掐灭烟头,会给她棒棒糖的,神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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