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婉宁戴花环

玳冒一走,空气中轻松活泼的氛围便少了一半。我转头看向哥哥,他的脸色已和缓些,但与平时相比,仍然有些僵硬。

我想起以前,自己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梅香来劝我,但总说不到我的心里去,往往还是决定一个人静静;我想,此刻对于哥哥,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罢。

桌子上有零散的针线,每一匝都是御用,看过去一片彩绣辉煌;玳冒的姐姐大抵很受代王宠爱,那架古琴,即使放在国礼中,也是最上等的货色。

我走到桌边,将针线卷好,另外没用到的颜色,便原封不动地放进盒子里,一齐挪到梳妆台的角落去。

至于古琴,这般大剌剌放在茶水桌上,究竟不方便,一不小心污染了它,岂不是糟蹋好东西?不如先垒在大行李箱上,改日再找加罕叔要两把宽凳,将它架起来。

我一边想着,一边俯下身,打算将琴抱起;哥哥这时候却走过来了,动作快我一步,说道,“给我。……放哪里合适?……那箱子上?”

见我点了点头,他便无言地搬过去。

哥哥很高,两个箱子堆叠在一起,只堪堪到他的腰往上一点位置。

他放好琴,却不急着坐过来,而是弯腰在那琴弦上拨了几下,又顺势弹了小段,铿锵有力,气势恢宏。

——是了,哥哥很小的时候学过琴;那段时间,我要练舞,哥哥就帮我伴奏,母妃则坐在亭子里,满眼全是欣赏和爱意地看着我们,一阵微风拂过,片片落花降临我的裙摆……

只不过为了配合我,哥哥那时弹的曲子多属唯美;后来哥哥拜萧暝寒为师,专于练武,琴便搁置了。……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总觉得哥哥刚弹的那小段里,有股肃杀之气,仿佛即将上战场,已经准备好和敌军将领决斗似的。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有段时间没喝水,又和玳冒说了那么多话,口有些干;哥哥这时却突然息了琴音,走过来和我面对面坐下了。——他脸上又和平日里的神情一样亲沐了。

我便把水递给哥哥,问,“要不要喝杯茶,妲吉刚泡的,兑了点冷水,现在喝正好。”

哥哥将茶接过去,目光却凝结于我的指尖;那里有些发红,是给玳冒缝衣服造成的。

算上上辈子,我已经很久没拿针线,忘了如何使巧劲,便只能用蛮力;细针抵在指腹上,没过一会就红了,到现在还没消散。

“怎么回事,磕到了?烫到了?”他脸上微微写着责备,像是在说“为什么不能小心点儿”;然后用他自己的指尖给我轻轻地揉摩。

我笑着摇了摇头,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哥哥,包括玳冒的身份姓名。

其实那两根手指只是看着比一般要红罢了,完全不疼的,但哥哥却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还问,“他和你怎么认识的,经常来找你么?……补衣服,……婉宁和他很熟了?”

“没有罢,之前见得少,最近一阵子才稍微熟络些……。”我欲把手抽出来,没有成功,无奈只能换左手倒茶,喝了一口,继续道,“哥哥还说呢……,还不是哥哥太出息了,才会接二连三的有人来拜访我,要不怎么会纷纷想起我这个闲人,我倒有时候希望清静些……。”

哥哥看着我喝茶,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没放开我似的,松开了手,也端起茶喝了两口;虽被杯子挡住,他的嘴角仍能看出隐约的笑意,显然现在心情很好。

他道,“那我去和他们说一说,让他们少来打扰你,……婉宁有哥哥一个就够了罢。”

他说这话后收敛眉目,头微仰,沉静地喝茶,让人看不清眼神,一时拿不住是玩笑话还是正经话;但想来大概是顺着我的意思调侃两句,也未可知。

我便笑着和哥哥说,“嗯,行阿。不过玳冒没关系,他并不烦我,年纪又小,很单纯天真的;有他一起玩,不显得我那么无事可做。”

“不小了,十四,只比你现在小一岁,……婉宁不会忘了自己只有十五罢?”

说真的,我确实快忘了,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大了;以前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要老了,经历了那么多,怎么会还像个小孩子?

现在虽然心态渐渐变好,但每次看到玳冒纯白的脸和眼,都会在心里不自觉地感叹,他就像一个很小的弟弟一样。

然而这些话也不能和哥哥说,只好笑了笑,摇头道,“没有,怎么会。……哥哥回来的时候看起来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了吗?”

哥哥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特别舒服,——他总能在我不想多说的地方,及时止步,像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正如此刻我转了话题,哥哥便立马不续延伸,他顿了顿,顺着我的话回道,“……和代王的合作关系走到瓶颈罢了,没事,已经想到了对策。”

我点了点头;心想:果然还是职务上的事么?现在看着不在意似的,刚刚却蛮严肃,情绪调节得真好。

哥哥又说,“我忙了这么长时间,白天不能陪着你,你一个人在营帐会无聊罢?……再过两天我有时间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至于什么‘玳瑁琥珀’的,通通不见,你想干什么哥哥都陪着你。”

他这话有些刻意的俏皮,让我忍俊不禁,笑道,“好好好。到时候再说罢……。”

然而哥哥却不等到时候,立马就说,“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一片沼泽,看到很多花都开了,一起去那附近转转,……好不好?”

我便点头说好。

哥哥从里间拿了一个头笠,给我戴上,说是挡风。

但现在春天都来很久了,温和的风正是宜人,我不想戴,说,“不用挡……,怪麻烦的,待会看不清路了……”

“没事,这个是纱做的,能看清,再说,待会我牵着你走。”

“但是现在又不是冬天,我想吹吹风啦。”

“那到了地方再摘下来。路上人多,婉宁这么好看,遮一下,……好不好?”

虽然不知必要性在哪里,但哥哥既是这么说,便觉得戴上也没什么,于是任由他给我理头发,然后那斗笠就轻柔地套在头上了。哥哥的动作倒是驾轻就熟,比摆弄他自己的头发还闲适。

那片沼泽地在一座山脚下;路上偶或遇着小水塘,哥哥非要抱我过去,说是别脏污了鞋。

我搂着哥哥的脖子,无所事事地漫想道:

“我哪有那么脆弱,怎么到他这里,就像被当成个泥人似的,沾水不得,又是牵又是抱;

“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定会被十足地鄙夷一番罢?……看呐,大燕的公主真娇惯,连自己的哥哥也要使唤欺负。……这不是太冤了么,谁会知道是哥哥自己强烈要求的?

“但别人若是看见哥哥此刻的表情,笑得这么满意,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不乐意罢……。

“而且哥哥抱得也太紧了些……”

一个转念,我又想到:“我现在也开始顾及形象了么,……从前那完全是毫无名声可言,人果然是会变的……。”便自嘲般的在斗笠下无声地笑了笑。

过了那段半泥半水路,周围已经不见其他人影,哥哥将我放下来,让我在原地等一等;我掀开帽帏,看过去,原来他去折了两根细枝条。

“马上就到了,斗笠给我罢,哥哥帮你拿着。”

我因此将它取下来,见哥哥将它绑在背上。

靠近沼泽的区域水分充足,到处是一丛丛的小碎花,错综复杂地缠在一起,须地一把一把地摘;花的茎干也异常细,越细越不易折,我便坐在一边,看着哥哥耐心地掐。

终于攒得一把了,哥哥就坐到我旁边,开始编花环;既是花环,那一定是给我的。

我看着哥哥的动作,他将两根枝条缠绕固定,再穿针引线似的,把每朵小花都嵌上去,以至成为一整圈的芬芳。

哥哥舞刀弄枪的手,不止会弹琴,还会做花环。

哥哥真好。真的。

他将花环戴在我头上;此处没有镜子,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哥哥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乌黑晶莹的瞳孔,我就着它们,欲把自己戴花环的样子照一照。

然而我却忘了,比起镜子,眼睛毕竟太小,我须得凑近了才行。我不知觉地靠近,一点,两点,马上就能看清了……。

好在哥哥及时按住我的双肩,把我定住,我回过神时,才发现我们的脸挨得很近,很近,近到哥哥的呼吸都屏住了。

一时热气全部涌到我的脸上来,我一定窘得双颊通红了,我能感受到。

用眼睛当作镜子,我是怎么想的?!一定是魔怔了,实在是太蠢了,两世都未曾有过的荒唐想法。

我急急地往后仰,哥哥却一把将我捞回去抱住,许是怕我跌倒。

我听见他沉沉的嗓音,顺着我的肩膀和下颏向上传进我的耳朵,他轻笑地说,“婉宁是在考验哥哥的定力么?”

虽然听得见,我的脑子却热得无法运转,过了好一会,才堪堪缓过来,又听见哥哥说,“婉宁,你知道么?……有时候晚上你会说梦话。”

梦话?莫不是与前世有关的梦?然而我并没有什么印象,因此沉默了片刻,我才问,“什么梦话?”

他顿了顿,道,“婉宁在梦里喊哥哥。”

他又笑了,从喉咙深处发出轻颤,像是有一种极致的快乐与享受。

我不得不推开他了,不然我会窘得爆炸。

果然其实不该来罢!一个人在营帐里多好!不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得赶紧说点什么。对!吃饭!

“时,时间,很晚了,晚膳,要回去,用晚膳了罢,回去罢,我们回去。”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才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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