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是只幼猫,并未化形,因为跟其他猛禽抢食,被那猛禽生生咬断了半个头,他拖着自己半边头,拼命地躲藏着。
雨水加速了他的伤口的腐烂,他一瘸一拐地躲到了一个山洞里面,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失去温度,身上的剧痛渐渐麻木。
他可能会悄无声息地死了,没有任何人知晓,就像森林里任何一个动物一样,他没办法变强,没办法报仇,而嚣张地夺走他的一切的人,也会过得越来越好。
与之相比,空无一物的腹部也似乎没那么疼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为了那点食物把自己弄成这样?
可能是他太饿了,饿得发疯,让他忘了,他只是只如此弱小的妖兽。
在妖界的原始森林,弱小就是原罪,他太没用了,活该死在这里。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濒死的感觉,他似乎出了幻觉。
他看到一个少年人走来,那少年左右看了看,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纯白的衣服,让他一瑟缩,他抱着肩膀微微颤抖着,终于,他发现了这处山洞,似乎有些欣喜,朝他这边走来。
他也得以看清那人的容貌——惊为天人,一眼万年。
他眼尾微微下垂,秀眉轻蹙,雨水顺着他干净流畅的脸颊流下,眉间一点红,仿佛在森林里迷失了路途的白兔,那样灵动、无暇,蕴含着整片森林的无限生机。
之后他视线模糊,失去了意识,但那次雨夜初见,足够他惊鸿一瞥。
雨水滴进眼中,沐泠风上眼睑颤了颤,他仰面,仔细观察着雾九冽面上细微的变化。
“你喜欢?那拿这个东西换西城的债务,你换不换?”
雾九冽回过神,直直地盯着沐泠风,他抬起胳膊抹了抹额头的雨水,扶着地站了起来,雨水打湿的土地有些黏,他一只脚陷入泥里,踉跄了一下。
他想伸手去扶,又觉得自己手脏,就在身上蹭了几下,可刚要伸出手去扶沐泠风,就猛地意识到——
他居然会觉得天玑像棠梨,还心软了。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眼神凝结,薄唇微张。
就在雾九冽犹豫的这个空挡,沐泠风自己站了起来:“你自己决定。”
他低着头说完,没再多留,带着满身的污泥,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他深一步浅一步踩进泥泞里,低头拧了拧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没干,倒是手上的泥蹭到了上面。
有些失望。
他以为,能做未来的六界共主的人,应该是第一任天清宫宫主那样心系苍生,宽厚仁爱,纵然拥有无上法力却不恃强而骄的人。
纵身处魔界,却不做魔事。
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这样的人,怎能统治六界,又怎能让他甘心做配角?
西城万家灯火连天,金迷纸醉,雾九冽待得久了,自是不会知道东城是什么样的生活。
沐泠风走后,雾九冽站在雨中,将手中的护身符用法术包裹起来,半分都没有淋湿,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沐泠风走了的地方,许久未动。
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头发滴落,他睫毛被雨水打地颤了颤,低头看着手中的护身符,上面画着简笔的鸢尾花。
他喜欢雨天,尤其是雨夜。
因为他第一次遇到棠梨的时候,就是在雨夜,而那夜带给他的欣喜,足以抵过浑身的剧痛,腐烂的恐惧。
可现在,他居然觉得,不断垂落的雨滴有些烦。
从那天之后,东城的巨额债务好像被遗忘了一样,再也没有被提起过,一向乌烟瘴气的东城都有了些许人界的模样,安宁得不像话。
故意露出鸢尾护身符,沐泠风也只是试探,不过至少让他确认了一点。
雾九冽是真的。
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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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藏厄街。
一胡须飘飘的老魔与一青年魔对坐,他们面色不甚明亮,有如蒙着一层雾般阴气沉沉,良久,两人对视了一眼。
年长者坐在了圆桌旁,面上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跟东城的贸易往来一直都是我们在做,这位大人可能耐,一上来便夺我们生计。”
闻言少年人怒从心上起,翻了个白眼,吊梢眼更显刻薄:“人家都能说服高恪那个老顽固放出炼器室珍藏的剑,自然不在乎西城那点东西。”
“大势所趋,我们已经对东城来说可有可无了,东城跟西城不一样,这里绝对不会留没用的人,那么多人盯着藏厄街,我们做的那事要是被揭出来,不管上边什么态度,演武场那个老东西肯定第一个落井下石。”
老者理智地分析着他们他们当下的处境,每听一句,青年魔面色就沉下去一分,待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手中的茶杯早已变了型。
魔界形势风云变幻,在东城,若没些审时度势本事,早就站不住脚了。
虽说让人难以接受,但事实如此。
青年有些失魂落魄:“那怎么办……难不成,还要过回之前的日子吗?”
似是想起了极为可怕和让他不适的东西,青年眼瞳空洞,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老人摆了摆手,似是对他的不镇定颇有些不满:“但是你别忘了,眼下可是仙魔大战时期,仙族虽然这次没成功,但一直蠢蠢欲动,换句话说,上面那位愁这个还来不及,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管东城的事,不管是我们,还是那位大人。
“还有,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摸爬滚打的散魔了,不要过去让影响你的判断。”
“是,我一时着急。”青年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刚才的惊慌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狠戾,“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上面看到我们的价值,不如趁现在大权还握在我们手里……”
话已至此,两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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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沐泠风依旧闲不下来,东城暗潮涌动,他迫切地需要知道关于东城更多的事。
他独身前往了殁寒牢。
殁寒牢的墙壁是玻璃质地,它通体泛着莹白光芒,全然不似一座牢房,也与破败的东城格格不入。
若真说起来,殁寒牢当属六界第二黑牢,其恶心与黑暗程度仅次于鬼界地狱。
甫一进去,那股湿寒之气,腐肉之气就扑面而来,沐泠风捂了捂鼻子,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本能不适。
一路走来,两边除了默不作声的麻木之人,就是崩溃呐喊的人,或是失心疯一般,发出大笑。
这座监牢本质上是为了折磨惩戒,而非取他们的性命,经年累月,这里的魔疯了一个又一个。
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沐泠风沿着湿冷的冰质台阶下了数层,直到到了最底层,那有一处圆形看台,他走出看台,站在上方俯身看下去,下面极为空旷,圆形的地底空间被分成了几处隔间。
殁寒牢最底层又与上方不同,它的作用不在于折磨犯人,而是——彻底隔绝外界与监牢。
这里的人,都是对于魔界至关重要的人,比如,时缙和天璇。
沐泠风走过去,拿出了一个令牌,旁边的阵法亮了亮,没有阻止他。
这是他从殁寒牢主辛宁那里要的,要想进殁寒牢底层,正当理由,身份,这个令牌缺一不可。
若是没有这个令牌,一旦踏入便会被瞬间绞碎,就算他有令牌,也依旧有时限,一次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
他一进去就看见了坐在牢房里悠哉游哉地吃着葡萄的天璇,天璇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将葡萄塞进嘴里嚼嚼嚼,待他走到天璇面前时,天璇将嘴里的籽吐了出来,抬头看向他。
“近来可好?”沐泠风坐在天璇对面的石凳上,自然地拿起葡萄,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天璇这家伙的牢中待遇可真不错。
“没什么好不好的,来干什么,直说吧。”天璇收回视线,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似乎不太想让他看见囚服。
“好,”毕竟有一炷香的时限,沐泠风也不废话,他压低了声音,借着拿餐盘水果的空档,前倾身体挡住了天璇的身形,“我需要借你的往生镜一用,作为交换,我可以让你出了殁寒牢,这里生活是不错,但魔界局势瞬息万变,等你出去不见得成什么样了。”
沐泠风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天璇耳中,天璇顿时收回了随意的态度,抬头看向沐泠风,目带考究。
“往生镜唯一的作用是回溯过去的某个片段,你要它做什么?”
“这不需要你知道,”沐泠风加快了语速,“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天璇顿了片刻,将双腿收回盘了起来,再度低下头啃起了杨桃,再度恢复漫不经心:“回去吧,不是我不想做,而是往生镜早已失窃,我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毕竟东城就这么一件神器。”
听到这个消息,沐泠风眉头紧缩,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但他仔细观察了天璇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具体……”
“往生镜的位置只有我东城几个手下知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小心那些人,他们最近可不安分,”天璇把他按了回去,“还有,别把东城整垮了。”
沐泠风感受到胸口衣襟处被天璇塞了个什么东西,他深深看了天璇一眼,就此作罢,起身离开了天璇的牢房。
他刚出牢房,目光就被旁边的监牢吸引了。
这监牢中的禁制比天璇的多上许多倍,他刚将手放上去,就被一阵雷电震得手臂发麻。
他只是稍稍碰了一下,并没有使用法力,也没有明显的攻击倾向,就受到了如此反击,可想而知,若想穿过去,得有多困难。
里面这人的处境与天璇可谓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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