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振目不转睛地叮着电脑屏幕,一旁的A4纸上写写画画了不少东西。
“老林,你先查,外面阳光好,我带林西出去溜个圈。”朱心艳站在门口已经换好了衣服。
“现在不学习跑出去干什么?”
“就转一小会,透透气,换换脑子。”
林东振没再言语,朱心艳带着林西迅速换好了鞋关上了门。
“你怎么想的?跟妈妈说说。”
母女俩来到了平时傍晚常去散步的小花园,快正午了,此时倒是一个人都没有,朱心艳找了个看起来干净一些、能晒背的位置坐了下来。
“怎么突然想学天文了?”
林西想了一会却迟迟没有开口。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觉得自己的嘴似乎被胶水粘了起来,怎么都张不开。
这是第一次,她和母亲这样正式且公开的讨论自己的未来和梦想。
“没有,只是我不太想,走郁家帮我安排的路。”
午饭吃得索然无味,虽然朱心艳面上不显,和往常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林西知道马上有一场恶战将要爆发。
吃饭,洗碗,午睡。
林西躺在温暖舒适的小床上听着客厅传来林东振的呼噜声没有丝毫睡意。这是她的家,她的房间,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到她早已熟知恐惧来临前的不安。
等待是煎熬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断头刀悬在脑袋上方却迟迟不肯落下。
所以当林东振怒喝着,‘砰——’的一声暴力推开她房间的门时,林西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了,他觉得她疯了,所以他来找她算账了。
林西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椅子上被揪起一路拖到客厅的,她只依稀记得林东振高昂地呵斥声,以及由于气愤导致他满面的通红,连脖子也是红的。
“你是不是没脑子?”
“你是不是蠢?”
“你知不知道天文学是很难读的?至少要读到博士才有可能进入研究所工作,你觉得你行吗?”
“现在成绩好不代表你就有能力考上博士的!”
“你自己不知道圣羽当时录取的要求吗?”
“你让我怎么办?”
“我和你妈怎么跟郁家交待?人家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毁了咱们家!”
“她蠢都是随了你!”
骂她似乎还不够过瘾,林东振的怒火和矛头也不停地向朱心艳攻击着。
怪她告诉了自己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怪她没能说服林西,怪她不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林西站在客厅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听着耳边父亲的指责和母亲无力地反抗,这相似的场景曾无数遍的发生在这座房子里,他们的家。
从孩童时期开始,这里就从来没有任何安全可言,永远是战场,炮火纷飞,她也永远无法逃离。
平息父亲怒火最简单的办法无非是告诉他自己是瞎说的,她没有什么理想梦想的,她会听话的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一切事情,走他们铺好的路。
可这条路最后会通往何处呢?真的一切都能如他们所愿,没有任何差错的到达所谓的“终点”吗?实现他们口中所谓的“成功”吗?
她不觉得会是这样。
从小到大,她实在太熟悉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好地保护自己:不争论,不辩解,点头说好即可。
他们家不需要一个有独立意识和人格的“后代”,她唯一的作用就是继承他们的理想,满足他们个人的愿望,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和工具,当一具没有思想的“尸体”。
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凭什么要为了他人而逼迫自己做出厌恶的选择?哪怕这个人是她的血亲?
为了一时的和平,而献祭自己的未来与人生,值得吗?
“说话啊?你到底在想什么?放着前程似锦的路不走,非要跑去干别的!”林东振急的跳脚,怒不可遏地对着像木头一样的女儿吼道。
“我就是不想学商科,我不喜欢。”
“孩子都说不喜欢了,想学别的,你……”眼看林西终于肯解释了,朱心艳连忙接上话头,试图跟丈夫讲道理。
意料之中的,林东振听见后更气愤了:“喜欢?喜欢有什么用?你去大街上问问,有谁喜欢自己的工作?”
“这么些年的书白读了,我看你真是脑子缺根筋!到时候出来连工作都找不到,最后还得要我们养你!”
“天呐林东振,你也太死板了。天文学怎么就找不到工作了,到时候当个在大学里当个讲师多好。”
“当个屁,你以为大学老师那么好当的吗?什么都不懂就别在这瞎指挥!”
“现在才说不想让郁家安排,你早干嘛去了?你早说当时就根本就不会选圣羽,直接让你去读重点高中老老实实高考就行了!你现在一句不喜欢,我和你妈怎么给理事长说?怎么和郁家讲?到时候人家把你从圣羽扔出来,你还剩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毕业了,现在准备高考,你自己说,来得及吗?”林东振怒火中烧地指着林西的鼻子骂道。
“我可以先和理事长商量一下,看看郁家怎么说。如果真的要被转到实验中学,那我就复读一年准备考试。”
“就是啊,先问问理事长,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再决定也不迟啊。”
“蠢货!你怎么这么倔,我在这说了半天你是一点没听进去!你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给我读会计去,毕业后进郁氏当个财务总监,让我们少操点心。”
既然母女俩怎么都不听劝,林东振也懒得再费口舌,直接下了最后通牒。
“林东振,你也太……”
“你闭嘴,少在这惹事,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那就不商量。
周日晚上的地铁空空荡荡,林□□自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驶过的风景。
落日,晚霞,蓝调时刻。
离开家时朱心艳忧心忡忡的眼神她依然印象深刻,以及半夜她久坐在林西床头无声的落泪和叹息。
她都知道。
她有一个和别人都不太一样的父亲,从她记事起就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比起爱,她似乎更怕他。
怕他随时随地的变脸,怕他莫名其妙的怒吼,怕他因为一点点小事和母亲的争吵,怕他落在她头上的掌,怕他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
她时常觉得他并不爱她,也不爱母亲。她们之于他,不是家人,只是责任。
“你爸爸心是好的,只是脾气不好。”朱心艳总是悲叹着吐出这句话。
她静静抹去泪珠,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为这个家操持着,奉献着,没有一丝怨言。
真的只是……因为他脾气不好吗?又或者,其实……
“如果真的想好了,就去问问理事长的意见。没关系,妈妈支持你。你爸就是嘴上一说,等他想通也会同意的。”临别前朱心艳把剥好的柚子装进林西的书包交给她,想了想后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
理事长……
或许她可以先去探一探郁则夜的口风……
林西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了一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她强迫自己顺着这条线继续思考下去。
也许郁则夜也压根不希望她和他一起共事呢?也许他也只是被逼无奈的配合?也许他其实也很想摆脱她呢?
是的,不然怎么解释每次见到她他都没有好情绪。从一开始便如此。因为他一直知道她来到圣羽的原因,她被郁家选中的原因。
电光火石间,似乎之前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些隐晦地打量、抗拒、不满,甚至还有她一直不愿承认的厌恶,在霎那间变得清晰可见。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生活在天空顶端的大少爷对愚民潜意识里的瞧不起和傲慢,对于她一个普通人占用郁家和圣羽资源的不爽,却碍于身份和面子无法下手的别扭情绪。她居然如此简单的就定义了他。
事实真的如此吗?
如果他其实也和她一样,被迫拿起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作为一个载体被迫承担他人的**,无法自由表达,自愿选择呢?
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
关于郁则夜,多数都是从同学和理事长口中得到的那微不足道却众人皆知的信息。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集体教育,据说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老宅里接受私人辅导。郁董专门为这唯一的孙子聘请了最优秀的老师,希望全方位将他打造成郁氏最完美的继承人。郁则夜也从未让他爷爷失望,很快便向外界展示出自己极强的学习能力。国家竞赛、奖杯都拿了个遍。运动方面也丝毫没有落下,游泳、击剑、马术。
似乎只想他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毫无意外的,在郁则夜12岁那年的生日宴上,就被郁凯学公开宣布成为郁氏唯一指定继承人,满18岁后将获得郁氏20%的股份。
如此荣耀,在众人眼中是何等的羡慕,又有谁会真正思考当事人的想法呢?
这是他想要的吗?这是他所追求的吗?
怎么可能不是呢?大权在握,荣华富贵,多少人几辈子都求而不得的妄,他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他若是不肯,他若是不愿,那他就是傻,就是无知,就是没有遭受过人间疾苦的娇气包。他日必定后悔。
所以他不能不肯,不能不愿,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他只能优雅地微笑着,骄傲着,像个高贵的王子一样理所当然的接受着这座皇冠,加冕、称王。
这才对,这才是世人愿意看到的结局,这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至于被那完美躯壳所束缚住的灵魂,他的痛苦、他的无助、他的反抗被全然无视、压制、封印,直至被不留痕迹的一点一点残忍地吞噬。最后只留下那空荡荡,无所思,无所想的皮肉游荡于世间。
真残忍。
【西西。】
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悄无声息地落地,现实世界的纷纷扰扰再次袭来。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手机屏幕照亮了坐在公交车上林西白皙柔和的面容。
【你现在是快乐的吗?】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你有想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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