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钟浩出来，凌霜也抱着制服去了卫生间。

休息舱的卫生间不大，有简单的淋浴器，马桶和洗漱台，他将制服轻轻放到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了那张不属于自己的全家福，垂着眼静了片刻，两只手的拇指食指微微用力。

照片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可那道裂痕却在蔓延至照片中的孩童面庞时停止了，良久，凌霜叹了口气，将照片抚平，揣进了里衣。

“凌霜，你没事吧？”

伴随着两声敲门声，钟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马上就好。”

凌霜迅速换好浅蓝色制服，收拾自己的衣服时，却发现灰色衬衫的衣领不知何时崩开了一道口子，扣子也没了一颗。

他蹙起眉头。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这一副衣冠不整的窘迫样子。

但没有任何人提醒。

因为他来自下城第九区。

第九区的人本应如此。

凌霜抬起头，与镜中穿着整洁制服的少年对望了许久，长呼出一口气，将脊背一点点撑直，转身将那件灰色衬衫扔在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

二人在一楼的自助机器前录入完面部信息后，也到了午饭时间，在钟浩的提议下一同来到了餐厅。

飞船的餐厅免费向学生开放，凌霜一进餐厅就被浓郁的食物香气熏得有些发晕。

这是纯正的，不掺杂任何**味的香气。

餐厅是自助的模式，明亮整洁的空间里布置着两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各色食物精致而整齐地堆放在一个个银色圆盘里，餐厅一角还有随意取用的各种饮品。

他咽了咽唾沫，竟有些不敢往前。

而身旁的钟浩则热络地与餐厅里的人打招呼，带着凌霜去拿了白瓷的餐盘，又拉着他的胳膊将走到了三个同样穿着新生制服的学生旁边。

“钟浩，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少年似乎是刚刚吃完，翘着兰花指用餐巾擦了擦嘴，瞥了凌霜一眼，转头又对钟浩说，“这位也是新生吗？”

闻言，其余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向凌霜。

钟浩坐到餐桌旁，将一副刀叉递给了凌霜，笑道：“对！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凌霜，我在飞船上的室友！”

对面打量的目光让凌霜隐隐感觉到一丝不适，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浅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好。”

三人对视一眼，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语气随意，但每个人都顺带提到了自己的区号，分别来自一区，二区和三区。

凌霜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三人。

果然，那来自一区的雀斑男笑着开了口：“凌霜同学，你是来自哪里？”

一旁已经塞了满嘴食物的钟浩咳嗽了一声，想岔开话题，凌霜却直直地看向那三人，缓缓开口，语气随意平静：“各位比我提前上船，想必都应该在舷窗看见了吧，我来自第九区，九区的产业是垃圾回收。”

那雀斑男明显愣了愣，他其实早就知道凌霜来自第九区，本以为是个畏畏缩缩灰头土脸的货色，没想到刚刚一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而这位美人，似乎还是被那位亲自接上飞船的。

一股不知名的嫉妒涌上心头，于是他有意刁难凌霜，为的就是让这来自下城最末区的小子难堪，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却没想到凌霜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显得自己小人做派了。

雀斑男哼了一声，又道：“呵，没想到第九区出来的人，居然还有几分姿色，只是身上这股酸味真是挡也挡不住。”

“哪有！”钟浩瞪起眼睛，凑到凌霜肩头嗅了嗅，反驳道，“凌霜身上明明是肥皂的香味！”

那雀斑男与同伴对视一眼，嗤笑起来：“我说的，是那股贱民的穷酸味。”

“方铭！咱们都是来自下城的beta，”钟浩意识到对方并不友善，霎时叫起来，“你别太过分！”

“实话实话怎么就过分了？第九区是最末位的城区，第九区出来的人自然就是最末等的贱民，不然怎么只有捡我们垃圾用的份儿？是不是啊？”方铭将餐巾纸往餐盘里一扔，直直地盯着凌霜讥笑道。

凌霜眯起双眼，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招惹上了这位来自一区的方铭同学，初次见面对方竟是铁了心要羞辱自己。

只是这些刻薄的话语相比于第九区贫民窟的众生来说，连开胃菜都不算。

而且如今他已经逃离了那里。

凌霜平静地笑了笑，只当听跳梁小丑唱戏，低头从银质餐盘里拿了一颗草莓。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如此酸甜可口的滋味，第九区是没有水果的，而现在，他的面前却有一座用草莓堆成的小塔。

“喂，跟你说话呢！贱民！”雀斑男见凌霜不理他，有些恼怒地拍了拍桌子，而他右侧的同伴则碰了碰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雀斑男顺着同伴的眼神看过去，瞬间住了嘴。

凌霜正一边听戏一边大饱口福，谁知对方却忽然熄了火，便疑惑地抬起头。

余光却瞥见一抹笔挺的深蓝在自己身边站定下来。

“各工种无贵贱之分，任何形式的轻视或侮辱均不得发生，这是刻在帝国反区域歧视律法里的。”路远洲端着光洁的白瓷餐盘，低沉的声音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各位作为各区考核的第一名，如果连这都不清楚的话，我有权力将挑事者当场开除。”

雀斑男立刻低下了头。

路远洲目光扫过众人，几人皆是低着头听他训话，只有这来自第九区的少年却是仰着脸，肉粉色的嘴角还残留着殷红的草莓汁液，眼神清亮，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天真，就好像那被讥讽的对象不是他本人一样。

“这件制服你穿着倒是很合适。”路远洲淡淡地再次开口，也不等凌霜接话便迈步向餐厅外走去。

凌霜看了看自己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模一样的浅蓝色新生制服，蹙起了眉。

不出所料，待路远洲走远之后，那叫方铭的雀斑男冷笑一声，声音更加尖细：“钟浩，你不知道吧，凌霜同学可是路会长亲自接上来的，我就知道他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攀上高枝了。beta想要留在上城，不就这些个手段吗？爬床献身的戏码我在一区见得多了，没想到九区出来的人也想着一步登天。”

“你凭什么这么说！”钟浩环视了一圈餐厅，发现只有他们五人，便开始撸起了袖子，一副准备开战的样子。

凌霜在桌下拉住了钟浩的衣角，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地域歧视原来只是幌子，针对的缘由是在这儿。

可若是真如方铭所说，勾搭一位上城人士就能留在那里，那母亲和自己前十八年的人生也就不会待在腐臭阴暗的第九区了。

在这个帝国，beta们得了一点好处就要对上城的alpha或是omega死心塌地，而对方却始终带着一种熟视无睹的傲慢，只将beta们视作可随意丢弃的玩物。

就像自己那傻到天真的母亲一样。

不过凌霜并不打算提醒方铭这一点，更不愿透露自己父亲也许就是一位居住在上城的alpha。

毕竟这样除了招致更多的麻烦之外没有别的好处，因此他笑了笑，缓缓开口：“就因为那姓路的跟我多说了一句话，竟然从你口中生出了这样的非议，到底是我想着一步登天，还是方同学你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安排在了我头上呢？”

“你！”方铭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不好意思，我只是猜测，难道被我说中了？”凌霜笑意更浓，清俊的脸上竟有一种眼波流转的风情，“爬床献身的戏码，想必方同学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吧，只是目前看来，效果似乎不太好。”

方铭看呆了一瞬，再也说不出话来，面容有些扭曲，他蹭的一下站起来，狠狠瞪了凌霜一眼，“叫凌霜是吧，你给我等着！”

随即转身就走，旁边两个人对视一眼，也赶紧跟着一区的方铭离开了。

钟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缓缓伸出了大拇指：“凌霜，你太厉害了，他就这么被你说跑了？！我还担心你会被他欺负呢，这些来自头几个区的人就是这样，明明都是beta，还要搞等级划分，就因为他们离上城更近。”

“谢谢你。”凌霜收起有些轻佻的笑容，定定地看着钟浩，“谢谢你愿意为我出头。”

“啊，我们，我们是朋友嘛，嘿嘿。”钟浩小麦色的脸颊上泛起红晕，挠了挠自己的寸头，他看着凌霜的眼睛，忽然感觉心跳就像刚收完麦子一样，砰砰直跳。

寸头少年的眼神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咽了咽唾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眨了眨，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凌霜，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凌霜笑着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草莓尖。

-

夜晚。

城市的霓虹灯光将原本漆黑夜空映成一片朦胧的紫灰，灯红酒绿的嘈杂并未随着夜深而消失，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是最靠近上城的第一区，也是帝国的艺术娱乐之城。

一艘银白色飞船缓缓从云层中驶出，街道上吵嚷嬉笑的人群静了，纷纷抬头仰望。

男女老少眼中无不流露出近乎虔诚的艳羡。

“上城到底什么样啊？”一个半大小孩争抢飞船模型的手停在半空，望着那艘真正的巨大飞船，“咱们到时候偷偷溜进去怎么样？”

“你别拉着我一起去送死！”他的同伴趁机将飞行器模型一把揣到怀里，“你没见过行刑台上偷渡罪犯的尸体吗？！”

“我爸妈不让我靠近那个地方。”小孩直直地盯着那逐渐缩小的银白色亮点，“不过这有什么，哥哥今年考进上城了，到时我也可以。”

飞船驶向的地方泛着盈盈光芒，是一座被巨大圆弧穹顶包裹着的中心城市，那是帝国的绝对中心，alpha和omega的伊甸园，上城。

“智脑，飞船113号请求进入上城，请打开天穹。”

驾驶室内，两名飞船操作员熟练地操作着显示屏，很快，包裹着上城的巨大圆形穹顶像是局部融化一般，打开了一处刚好供飞船通过的圆形缺口。

明亮的白色柔光从内部漫射出来。

即使是在夜晚，上城也亮如白昼，经过良好规划过的城市犹如一副画卷，也像是一座精密的仪器，绿树白砖，街上行人不多，皆是悠闲恬静的模样。

远远地能看见一座现代与古典交织的金色皇宫静静伫立在城市中心，那便是帝国核心，君主所在之地。

待飞船驶进后，圆形天穹的缺口又自动关闭，光洁如初。

“二殿下，情报部部长发来请求，您看我们是……”右侧负责通讯的驾驶员转头，无不恭敬地问询。

路远洲负手站在两名驾驶员身后，视线从飞船内部监视屏移开，黑色手套敲了敲电子地图，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先去情报中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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