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昭姐她……很小就在这里了吗?”
小禾一边帮王阿姨处理着明天的食物,一边故作若无其事地随口问了句。
王阿姨早就看出了小禾的心不在焉,也觉没什么不可说的,便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夏夏她啊……几乎是刚出生就来到了这儿。”王阿姨回忆起往事,满脸唏嘘,“那还是个三伏天,太阳可毒了,那么小一个娃娃又不吱声,还是院长帮孩子们采购雪糕时路过那个旮旯才发现的襁褓,娃娃晒得脸通红通红的,也没哭一下。”
见小禾面露惊色,她也觉当时情况惊险,叹了口气便继续道:“那么晒的太阳,小孩儿刚出生不久连眼睛都看不清,紧紧地闭着眼,小脸红彤彤的,躺在那儿一声不吭,吓得院长还以为怎么了。”
“怎么了?”小禾好奇。
“以为这孩子要么中暑晕过去了,要么……是个嗓子不行的。”不然怎么会哭都不哭一声呢?
小禾心想,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季昭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找不到这孩子的父母,就把她养在了院里,由于一开始是在夏天捡到的,我们就叫她‘夏夏’,每天夏夏、夏夏地抱着她叫。”
王阿姨或许是因为回忆起往事,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起来,“她不爱哭很好带,但因为从不开口所以有什么不舒服我们也不清楚,本以为就这么养大算了,毕竟院里有很多孩子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
“哪知道,在她一岁多的时候,院长抱着她,她突然喊了一声‘姨姨’!可把院长高兴坏了。”
小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里有些酸酸软软的。
王阿姨已经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神情里带着淡淡的恍惚:“夏夏从小就长得俊,院里的孩子都喜欢她,院长心里也偏着她,所以等她开口说想跟院长姓,叫‘季昭’的时候,院长也随了她,只把‘夏夏’当作了小名。”
怪不得,她们这次来院里所有人都叫她“夏夏”、“夏夏姐”。
‘但好像只有舟大叫她阿昭?’小禾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点。
“她生得好看,从小到大都有不少符合条件的家庭想领养她,但她怎么也不愿意走,人来了就悄悄躲起来。”王阿姨叹了口气,“后来院长也歇了送她找个好人家的念头,毕竟她小时候性子倔,什么事又都闷心里,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看图本,院长时常会担心她。”
“担心她什么?”小禾问。
“我也说不出。”王阿姨摇摇头,“但你看见了就知道了,那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可没有神儿。”
“没有神?”小禾心下一震。
“院里有许许多多存在着一定心理问题的孩子,她的那双眼睛,很像我见过的自闭症儿童,可却又不是,她会笑会跟别人交流会跟同龄人做游戏,但当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像安静得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那双眼睛就好像深深的湖水,明明那么清澈透亮,看过去却又仿佛有人已经坠入湖底无法挽留。
小禾想起拍戏时,她闯入季昭的房间打开灯,看见季昭坐在窗边回头看她的那一眼,好像也感受到了王阿姨说的那种感觉。
她学过一定的心理学,这是……具有自毁倾向吗?
王阿姨没看小禾恍惚的模样,继续说道:“我们那时觉得,只要好好对她好好爱她,迟早会好的。直到她四岁那年的大雪夜,我去寝室给孩子们掖被子时,发现她失踪了。”
“失踪?”小禾吓到了,“大半夜的,我看这院子也有铁门,一个四岁孩子怎么会失踪呢?”
王阿姨心中叹息。是啊,任是谁也想不到一个还没她腿高的孩子,能够在深冬寒夜里,穿着单薄的睡衣跑到临江大桥捡到一个车祸现场的男孩。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院里的钱不够让孩子们过个温暖的冬天,所以她们晚上经常会悄悄过去看孩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出什么事。因此,当季昭不见时她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可如果不是警察及时通知了火急火燎的她们,她们甚至都不知道是她自己偷偷跑出去的。
当她们赶到派出所,院长被吓得一把抱住小小的女孩痛哭以后,那个一向没什么太大情绪的孩子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水色,并且轻轻反抱住了流泪的院长时,她就知道,这个孩子终究是接纳了她们,接纳了这个世界。
“而那个幸存的男孩,就是小舟。”
男孩醒来以后有段时间非常依赖季昭,几乎是一刻也离不得,自己也没日没夜地做噩梦,只有待在小季昭身边才能得一刻安息。
后来好歹是恢复了一点被家人领走了,只是终究是心理阴影太大,等到他最后的监护人外婆去世以后被送到院里时,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也只肯跟季昭待在一块。
“他这孩子……”王阿姨叹了口气,“心性太过偏执……”她说得很犹豫,有些事终究是不能对外说的。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几个孩子之间也经历了很多,都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等到小禾走了以后,王阿姨开始出神。她也老了,近些年总有些事开始记不清楚,但她却仍记得那年——
那年顾溪舟十六岁,他跪在院长的办公室里,任由院长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不吭一声,单薄的少年背影即便跪着也挺拔如松,似乎大雪覆身也不肯低头。
她担心地站在半掩的门外,看着院长举在半空欲落未落的巴掌,一时忍不住想要冲进去时——
“院长阿姨。”
少年终于出了声,声音喑哑。
他明明跪在那里,却又似乎比谁都坚韧不屈。
“我发过誓,谁都不能再欺负阿昭,让她伤心。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短命夭折、一人孤死。”
“对不起阿姨,我只有她了。”
……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季昭穿着羽绒服戴着口罩,一个人默默走在华灯溢彩、人群往来的街道上。虽然雪下得很大,但在很少会见到这么大雪的南方来说,就算时至深夜,也依然会有许多人宁愿挨着感冒的风险也要出来赏一下雪景,游玩一番。
有雪,无风。片片雪花从空中悠悠落下,路上穿着臃肿的行人时不时地抬起头看雪花飘落,脸上皆是喜悦的笑容。
季昭忽然觉得心很静。
哪怕周遭还没有关门的店铺放着音乐,灯光将这条街照得通明,人群的声音纷纷杂杂,她依然觉得心很静。
她停下脚步,也抬起了头,望着头顶黑暗的天空。许是天空太黑,衬得雪花也更加洁白了,漫天飞舞的点点白色,犹如春天里的柳絮一般,在夜空中构出一副极美的画卷。
凌乱的脚步声突兀地在她背后响起,停在了她的身后。那人似乎一开始很着急追上她,却在临近她身边时又不急了,止了步伐只是低低地喘着粗气。
“你……是谁?”
这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很年轻,干净而又清澈,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和惊疑。
人,果然是不经念叨的。
她顿了顿,低下头,没有回头的意思,抬脚便想要离开。
“等等!”
那声音越发着急,立刻抬脚想要跟过来:“你是谁?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他的手也伸了过来,似乎想要拉一下她的手臂。
季昭侧身闪过他的手,回过头,看着有些怔愣的年轻人。
他染了一头栗色的短发,微微带着卷,看起来十分年轻时尚。不过他的脸上戴着一面黑色的口罩,只能从露出的眉眼来看,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年轻男孩子,剑眉星目、眼神清澈。
在看到她戴着口罩的半张脸时,那双唯一露出来的琥珀色猫瞳微微睁圆,似乎就这么呆在了原地。
过了这些年,大家都变了很多,不过他的眼睛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好看。或许当初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让她蓦地心软了一下,从此多了一个“弟弟”。
周遭的路人因为动静也纷纷看了过来,有几个年轻女孩在看到他们戴口罩的半张脸后,竟站在一旁激动地悄悄议论了起来,隐约能听见几句——
“好帅……好漂亮……偶像剧吗?”
“哇塞……是他吗?”
“看起来好像啊……”
“……孟星悬。”
只是,季暮或许是季昭的弟弟,但孟星悬不是。
即便听到了那些声音,他也似乎无动于衷,傻愣愣地呆在了那里。季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准备离开。
像是被那冷淡的一眼激得回了神,他迅速伸手抓住了季昭的衣袖,固执地用那双像是秋日湖水一般的双瞳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一般,露出的耳朵却通红一片。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十三亿的人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为何还是会相遇呢?过去的画面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向她汹涌而来,将本以为早就把什么都忘掉的她所淹没。
只是,到底不是小时候了。
周围的人群渐渐聚集,原本悄悄议论的声音也逐渐激动了起来。
季昭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转过头,不去看他。
“我不认识你。”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冷漠,“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便毫不留情地甩开那只手,把袖子从他手中抽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那个年轻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捂着心口看着她的背影逐渐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他站了很久,站到肩膀落满了雪,站到原本旁观的路人以为认错了人逐渐散去,也依旧动也不动。
他好似在等什么,可直到街上灯光变暗人烟渐稀,他也没有等到什么。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可是为什么,这么疼?
就好像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已经追随她的背影远去,徒留另一半带着满地的鲜血倔强而无望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回头。
不对,这一切都太过不对劲。
他不对,她也不对,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所有的异常就好像在拼命地提醒着他什么,让他忍不住开始飞速运转起大脑。
“嘶——”或许是想的太多,头又开始痛了,但他只是拧了下眉,抿紧了唇,仍旧坚持着分析刚刚的一幕幕。
但没有用,他的全部记忆都在告诉他,这一切是正常的,你再怎么想也没有用。
可他不信。
街上的灯光变暗以后不久,几个全副武装的年轻男孩子急匆匆地从远处赶了过来,将待在雪地太久浑身冰凉的少年团团围住,然后连忙拉着他离开了。
只留下地面上一颗钴蓝色的星星耳钉,在雪夜里闪烁着微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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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场戏 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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