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他好似漂浮在朦胧的雾气之中，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他。源源不绝的暖流抚平他的疼痛，为他疗愈伤势。
他的感知逐渐清晰，身体中的力量却是没有一丝恢复的迹象。
叶轻舟缓缓睁开眼。
眼前楼阁灵秀，云雾飘渺，宛如仙境。
此时，他仅着一层单薄白色里衣，盘坐于一处罕见的灵潭之中。
温暖的潭水淹没到他腰腹之间，有一只手掌紧贴于他的背部，正是汇入他体内暖流的源头。浑厚纯正的灵力引导着潭水中温和的能量修复着他残破的身躯，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经重新长出新的血肉。
水中由灵力凝成的莲花朵朵，异香扑鼻，萦绕不散。
他身后之人出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咳..咳咳...”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他想要开口，喉头却是干涩刺痛，引得他一阵咳喘。
他身后之人手掌一收，转为将他抱在怀中，为他顺气。
轩辕宸紧张地看向怀中之人，眉目间有些温和地担忧：“轻舟，先别急，慢慢来。”
叶轻舟气力不济，只能顺从身后支撑着他的力道向后倚靠着，因为咳喘而面色发红，却更显虚弱之态。
他咳得脑袋有些发晕，突然被轩辕宸抱在怀中，顿时有一种怪异之感。两人体型的差别在此时清晰地显现出来——明明是他更为年长，却比轩辕宸莫名矮了一些。
现在，他连身高上的优势也失去了么...
待他气息略为平复，便有一杯温度恰好的水被人有些粗鲁地递到他唇边。
“怎么不见你那日在生死海边上以一敌五的神气了？”慕如风在谭边优雅地坐下，与她手上的动作无半点相符。
“够了，如风。”轩辕宸微微蹙眉，手上却立刻调整姿势，以便怀中之人能够配合慕如风喂水的动作。
“我就是要说。为了区区一个魔修，宁可被反噬重伤也要冒险一搏...他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怕别人挖苦吗？”慕如风似是不满，看向他的目光微带冷意。
叶轻舟无力动作，只能任由他二人摆布。他仰头将水缓缓饮下，缓解了喉间不适。然而他暗暗打量着周围景色，脑中思绪纷杂，一时无话。
此地好似在云海之中，是一座高高悬浮在空中的孤岛。
他浑身无力，体内几乎没有灵力可用，却并非是伤势所致，而是灵源已被人施加了禁锢。不仅如此，他向来无往而不利的灵魂之力也难以施展，探查不出这处云岛之外的情况。以他现在的状况，别说是返回魔域，便只是脱离此地也是难于登天。
轩辕宸与慕如风对他的态度超出他的估计。不仅仅是单纯的愤怒与痛心，而是某种微妙复杂的情绪。
他们没有将他交出由众人处置，却也不给他行动的自由。不惜与其他人联手重创他，事后又尽心为他疗伤。在他醒来之后，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坚不可摧的控制，美名其曰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见他不开口，两人神情微微一变，气氛逐渐冷沉下来。
“哑巴了？你不是一向很能说吗？”慕如风对他的沉默十分不悦。
与轩辕宸的情绪内敛不同，慕如风有话直说毫不客气，但他并未因着这刺耳的话生气。他知道这两人看似性格迥异，其实心思却很是相似——尽管两人流露出来的态度不同，实际上都对他有所不满，怒意未消...只不过慕如风是直白地表现了出来，轩辕宸却将之隐藏。
他轻轻笑了起来，就着这个向后倚靠的无力姿势看向面带怒意的美人，眨了眨眼：“我喉咙又没受伤，当然不会变成哑巴了。有你这杯水润嗓子，我现在感觉好些了，还要多谢如风了。不过我看你最近很爱生气，我改日替你炼制点清火养颜的丹药才好。”
他开口之后，熟悉而随意的语气和缓了凝滞的氛围，四周的空气又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这样松弛自然的姿态，亲密而温和的玩笑之语...仿佛跨越时间重现了数年前他们三人在一起相处的情景。
“...哼。”慕如风顿了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轻舟...”轩辕宸紧了紧抱住他的手臂，似乎有些意外，语气更加柔和：“这段时间你先在此好好修养，其余的事情...”
“你们费尽心思抓住我却又不做什么吗？那你们实在不该在我身上耗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然而他实在不解。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为何不更决绝一些呢？明明难以容忍他的所作所为，却选择隐忍不发。他方才不过三言两语，他们的态度就软化下来，一点也看不出来捉拿他时的凌厉。
他们对他态度暧昧不明，反而让他有些不安起来。
他心中并非没有其他疑问，诸如距离他离开魔域已经过去了多久？仙洲与魔域现在的具体情况如何？甚至是...
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将这些轻易问出口。有些问题不会得到答案，除了激怒他们并无用处。
轩辕宸细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耳边的鬓发，声音低沉了几分：“轻舟，你累了。以后这些事情你不用再费心了。”
他能听出轩辕宸是在按捺自己的情绪，有意回避这些话题，但是...眼下有些事情却是耽搁不起。
他抬眼望向远处变化不歇的云流，似笑非笑道：“你以无垢莲之力助我疗复伤势，如风用戮灵鞭禁锢住我的灵源，而这处云岛是由蔺寒声所持的幻天珠所化。若不是苏雲苏钰的遵圣言对我毫无效果，你们是不是也打算给我用上？”
由上古传下来的至宝不过区区几样，竟有半数都用在了他身上。
他们为了将他困锁在此，实在是过于谨慎了。他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荣幸。
“不这样做，能留得住你吗？”轩辕宸摇摇头，扶着他的身体让他倚靠在水边突出来的一方石壁上，随后站起身来用灵力化去水痕：“轻舟好见识。然而不止这些，除了你方才所说，云岛外还有其它禁制。”
轩辕宸注视着大半身体都浸在水中的青年，坦言相告，是一种变相的警示——即使你再神通广大，也不要妄想能够逃走。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戮灵鞭，我恐怕消受不起啊...”叶轻舟感受着自己体内灵源处紧紧扣住的一枚白玉似的骨环，骨环内圈不规则的棱角略微刺入，他若有所思：“戮灵鞭消减灵力何其霸道，长此以往，我将散灵而亡。”
他这话并没有夸大戮灵鞭的作用。戮灵鞭源于上古魔龙之骨，蕴含着极强的灭灵之效，堪称绝顶。上古魔龙是由一龙族异化而成，原本天生便能驱使强大灵力的天赋竟反转成为吞噬灵气化为魔气，吸食越多灵气转化魔气便会越强大，其性情乖戾，肆无忌惮地吸取天地灵气，后被修仙正道合力诛杀，取其骨炼制而成。
戮灵鞭保留着吞噬灵力的效用，却无法将之转化，只是将之消融。它在使用者没有催动时，不会主动吸取外界灵气，然而其尖端一旦刺入什么富集灵气之物，便会本能地不断化消其上的灵气。
此时他灵源枯涸，便是为戮灵鞭所化的骨环所制。无论他恢复多少灵力，都会在瞬间被它吸走。
之前他灵源受创极重，也许会导致他身体随之崩溃，如今能够暂时安然无恙，一是因为无垢莲再生之效，二是因为戮灵鞭化消他身上灵力，从而减轻了反噬之力。
慕如风此举是救他，但戮灵鞭长期留存在他身上，将会在对灵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直至枯竭殆尽——灵源被彻底吞噬后，便再也不能聚集灵气，他会由一个强大的修者变成一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这种转变的过程并不漫长，即使是他恐怕也只能堪堪坚持一个月左右。若是换了普通修者，能撑得住七天便已能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戮灵鞭何等威力，暴烈无比，乃是饱含杀伐之意的上古凶器。寻常修者闻之色变，触之即溃，更别提是直接刺入灵源之中。戮灵鞭不催动时已是威势无匹，而一旦被使用者催动，则称得上是绝世利器。
只要戮灵鞭所化的骨环锁在他灵源一日，他便无力脱逃此地。甚至是他的生死，都系于他们的一念之间。
他闭了闭眼，身体的空虚之感让他有些疲惫。
“那又如何？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也无需再顾忌什么。”慕如风冷声道。
“轻舟...如风只是一时生气，你不要放在心上。这里非常安全，对你养伤也助益良多，你安心在此处休息就好。”轩辕宸目光一闪，避开不谈，只是温言劝慰。
他们不是不知，而是故意为之。
“难道你们真的想让我变成一个废人吗？”他神色认真，语气平淡，并没有一丝恐惧与愤怒，而是异常的冷静，问道：“若真如此，又与死何异？”
墨色的双眸明亮而深邃，像是已经超脱生死，远在世界之外，遥不可及。
此话一出，慕如风顿时面色一变。
“轻舟，别担心。”轩辕宸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有一瞬的动摇，出口却是：“你灵源受创过重，才不得不用戮灵鞭消融掉你自身反噬的灵力，助你疗复。无垢莲再生之力极强，即使是灵源尽失，亦能重塑再造。”
“......”叶轻舟无言以对。
若是现在解开，他自然无事，何需轩辕宸以无垢莲为他再造灵源？无垢莲再逆天，也并非能够毫无限制的使用。轩辕宸若是为自己重塑灵源当然不难，但要为他人重塑出一个独立的灵源恐怕不易。
他算是明白了。他们故意不解开戮灵鞭对他的禁制，是为了给他套上一层更为牢固的锁链——以无垢莲再造而出的灵源再强，造出的也是轩辕宸为主导的灵源，放入他体内后虽能为他所用，以后却是不得不为轩辕宸所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