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状似轻烟的东西飘到路威贤面前。

路威贤把目光从来文身上撤回，不寻常的一天又过去了大半，天边的云被太阳烧得通红，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把那若有似无的雾吹散。

真是心急啊……

路威贤身上的汗早已干了，此刻甚至还生出了几丝凉意，来文伸出翅膀在他的背后遮挡着。

“老师，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想好好休息一下。”来文向张救安说道。他的用语虽有礼，尊称对方一句老师，但语气态度路威贤倒也没觉出多少的尊敬。他只是在通知对方他想要离开了而已。

路威贤在跟随金如玉和路城征去往中央星参加的宴会上见识过这样的语气。能一直维持着这种语气而不自知的人，他们通常尊贵优雅，大多数情况下还平易近人，但内心到底想的是什么几乎没有人能看透。你也没有理由去批判他们的言辞，毕竟矜贵早已融入他们的血液。

张救安自然不会拒绝。他此行的责任无非就是平复学生情绪，见到他们的精神状态如此稳定他也就放下心来：“好好，快回去好好休息把衣服换了。”

来文轻轻用翅膀拍了一下路威贤：“我们走吧。”

身上有些黏，他确实想泡个热水澡。路威贤跟着来文前行。

对方对岚光学院的内部十分了解，一路上带他走的都是人少幽静、风景优美的小路。

只是夜色渐浓，雾气却是不好阻挡了。

路威贤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来文，他的唇是淡淡的粉色，乌黑的瞳仁让人既不忍心又不敢对他撒谎：“你真的站在我这边吗？”

银白的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地上。

发生在隐藏关卡中的断网，怎么就那么巧，刚好卡出了一个给他向金如玉发送信息的时机。

敏锐的人交流很简单，却也很累，简单在他们能揣测到对方的心理，累在他们说话永远兜兜绕绕。

“是你站到了我的身前，”来文仰头去看朦胧的月，这句话带着百分之一百的真诚，“我的父亲死了，因为实验。”

新闻报道说阿伟瑞斯·克莱因因病去世，一切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你想知道更多的话，以后我都会说给你听。”

来文说过，他以身入局。而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地位——一枚棋。棋子对棋主隐瞒太多便会动摇局势。只是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和机会。

风吹过，雾不散，无人动，只是月似乎更明亮了些。

路威贤偏过脑袋注视着依旧挡在他后背的翅膀。他伸手抚摸过对方翅膀骨架上的皮肤，从略显尖锐的最外侧开始，他的手指一直滑到双翼与肩背的连接处才停止。

飞行种的翅膀是他们强大的武器，也是他们的弱点。来文忍下瑟缩翅膀的冲动，换成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让对方为自己愚蠢无礼的行为而后悔，但可惜擦过他的是一颗坚硬却泛着柔光的宝石，他选择把自己的脆弱展现给对方。

给你服从。

“好，”路威贤彻底看清了来文的血色双眼，他收回自己的手，“我不会再疑心你了。”来文的翅膀抖了一下。

“明天带我去实验室吧。”路威贤紧接着说道。

雾，一直在等他。

……

“手续已经办完了，”来文在起源基因实验室淡蓝色的能量光罩前等待着路威贤，“你受克莱因的邀请进入实验室，拥有自由进出的权限。”

〔小鹿终于回来了!〕

〔昨天小熊猫哥哥走了之后突然下播真的猝不及防〕

〔应该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小鹿潜意识里想休息了吧〕

直播间的弹幕刷得飞快，路威贤却没空在意。

在与来文对话之后，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又赶回了一趟家中。

近日边境与辉面族的争端又起，路城征一边忙着紧急召开的军事会议一边又在暗中调查实验室，忙得可谓是不可开交。而金如玉更是要忙岚光学院的尸骨勘测。

路威贤此次归家当然不是为了见父母，硕大的房子中空无一人，他按开灯踏上楼梯行至二楼。

他打开自己的床头柜，从中拿出一个雕花的木头盒子，掀开盒盖，祖母送给他的古董怀表正静静躺在里边。

床头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表盘之上覆盖着的水晶，路威贤的脸映在上方，他拿出一块绢布仔细擦拭着……

在生日宴上接过它的时候，路威贤使这块年久失修的古董表重新转动，众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纷纷称赞着他创造出的微不足道的“奇迹”。

而今天，他再次取出这块表。

表针在他的注视下，毫无征兆地，颤动着，逆转了方向。

时间无声地告诉路威贤:不要怀疑，你是我的宠儿。

“果然如此么……”路威贤不禁呢喃一声。眼皮开始酸胀，脑子却越发清醒。

他点开自己的智脑，直播间在下午就已经被他借着疲惫的缘由关闭。看着直播间那个颠倒的半透明怀表图标，心中异样的感觉得到了证实。

如果没有收到“5266”送给他的“生命恢复”，他根本就不会跟着来文进入实验室，故事的走向已然发生巨大的改变。

排除掉来文的嫌疑，那么隐藏关卡的断网，极大可能就是第三方势力或通过直播间注视着他行动的人所为。

路威贤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他的面目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恐。这个直播间目前为止没有向他传递任何的恶意。

只是有人一直在指引他选择一条他原不会踏上的路。

事已至此，路威贤没有改变去见阿雾的计划，对方是关键。

回到当下的状况，他径直走向来文身侧，对方行至约莫是入口的位置，伸出手穿过了能量光罩，路威贤学着他的样子迈了进去，光罩果然没有排斥他。

再睁开眼，是他上次没能来得及看清的大厅全貌。

人并不多，但都非常专注的对着智脑进行着资料整理抑或是调查报告撰写，见到来文他们都不意外，反而还表现的热切熟络。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前阵子知道学弟你搞研究的时候突然把自己弄伤可吓了我们一大跳。”

“是啊，当时还有一个军队的人冲了进来，差点把白主任给揍了，简直吓死人。”这说的应该是当时为了救他着急万分的谢雷。

“咦，这是新人？”

路威贤还没来得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文便替他做了回答：“是的，这位学弟成绩优异，学校特批加入我们起源基因实验室。”

来文又和这些年纪并不是很大、眼底还闪烁着熠熠光辉的人闲聊二句，便直接带着路威贤穿过大厅走到自己的研究室。

从头到尾只有“嗯”这句话能说的路威贤对来文挑了挑眉。上一次，来文昏厥后，白辉带着谢雷和他直接通过传送装置去往光罩之外，与外部谢雷带来的人会和后他们当即去往医院。很多事路威贤都不了解。

来文把门锁上:“实验室进行的大部分研究依然正常。许多学识优秀的学者便参与这部分研究。”

“那他们知道吗?这里还有个住着杀伤力高到惊人的实验体的仿生基地？”路威贤打量着来文的桌子，上面随意摆放了几份研究文件。

来文摇摇头，紧接着他指出一个被安装在书柜中央十分隐蔽的传送装置，用眼神示意路威贤过来。

“我可以拉你的手吗?”来文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带有一丝散漫。

路威贤没犹豫把手给了他，效率至上。

〔让我们恭喜两位嘉宾牵手——〕

〔聪明还是黑心哥聪明〕

〔豁，这个传送装置效率好高啊，一下子就换了个地方〕

路威贤的手被来文拉着，对方因为体温较低，像一块凉玉，偶尔握握其实还挺舒服的。

传送过后所到达的地方看上去就没有之前的大厅明亮，一时之间也不见人影。空气里的味道不太好描述，但路威贤觉得非常刺鼻。

来文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黑色的手帕递给他：“这边是仿生基地的外部研究室。”

路威贤抽出手接过帕子，他得要几分钟才能适应这个味道。

“上次看到了得有十来个科研人员，”他闷闷地跟在来文身后说。

来文看着他眉头微蹙的样子说话语气不自觉轻了几分:“差不多，他们背后的势力都挺复杂，不过表面上还是都听白辉的。”

“这个研究室就像下水道一样。除了开会和整体实验，所有人都缩在房间后面各干各的。”来文带着路威贤推开一扇设了三重密码的门。

白辉正在里面，数不清数目的投影监控正播放着不同的画面，而最大的那一幕上是正趴在水边的阿雾。

“来了，”白辉露出笑，“等路同学你很久了。”

他侧过身，让路威贤可以更好地观察阿雾，“WH19实验体最近情绪非常不稳定，而且一直拒绝进食。”

“你想去看看它吗？”白辉话还没说完已经将控制仿生基地的一次性开关递给了来文。

他一定会去的。

在谢雷撕破能量光罩硬闯进实验室之后，谢雷在大厅中一把抓住了白辉。白辉也是因此才知道路威贤也进入了基地。事后他去调查监控，发现实验体在对方面前竟然不具攻击性……

他们停滞已久的实验或许要有新进展。

“白先生愿意和我一起进去吗？”路威贤从容一笑，见白辉的表情凝滞住他微微欠了欠身，而后转身率先退了出去。

至于来文，出来的时候红发遮挡住他的眉眼，和他惨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若是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就会发现那还没褪去的阴郁。但他下一秒抬起头看向路威贤时已经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淡然表情。

“注意安全，情况紧急的时候我会释放麻药。”来文为路威贤拿来一套特质的防护服，他按开一次性开关，进入仿生基地的大门随之开启。

大门之后不是立马进入实验体的生活区，相反还有一段不算长的通道，路威贤看向来文沉静的眼睛，似乎感受到了对方隐隐的担忧，没忍住说：“我出来的时候你记得要接我。”他不想一回来就看到白辉，也不想看到某人担心过度。

但说完他自己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便没有再开口，来文的嘴角却噙上笑：“好。”

路威贤走进通道中，各种各样的仪器立即对他进行了全面消毒，等他走到尽头的时候身上已经一点人味都不沾了。

最后的一扇铁门配有一个虹膜检测仪器，路威贤隔着透明的面罩把眼睛凑近。

铁门缓缓开启。

路威贤根据刚才在监控里扫过的画面，寻了个方向前行。最后也不知道是他找到了阿雾，还是阿雾找到了他。总之他们终于再见上面了。

对方很克制，没有直接缠上来。但它还是把脸凑近了防护服的面罩，似乎不理解这个东西为什么要存在。

美丽的化身打扮的和那些丑陋生物一个样子令它十分不悦，它联想到了上次路威贤对自己说过的话。

阿雾长有锋利指甲的手在自己的尾巴上划着圈，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路威贤，它非常僵硬地张开嘴。

“没有……味道……”

蛇信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人类舌头成为了它的发声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