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救护舱上路威贤确实没有发现顾松泉身上本应有的伤口。

对方躺在机械装置里，被淡绿色的液体包裹着。无论是谁进来，怕不是都只会惊奇医院内部怎么会躺了一只熟睡的小熊猫。

“抱歉，路同学，麻烦你不要对外张扬这件事，我们会有对应的报酬……”花清对徐风的脾气是一点办法没有，若不是对方医术实在精湛，他们团队一定不会选择对方作为在子星上的对接医生。

徐风见她这副样子轻轻哼了一声，用纸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人是你带过来的，我说点话怎么了？”

花清丝毫不觉得尴尬，游刃有余地笑了两声。确实如徐风所言，自上次实战演习相见之后，她就看出来顾松泉格外在意这位路同学。此番带对方过来，她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她从顾松泉出道时就带着对方，也早早发现了孤独总是萦绕在对方身侧。星际将他高高捧起，他的世界却从未因此拓展。换言之，顾松泉缺一位知心朋友。

“可以麻烦你在这等一会吗？”花清的智脑一直在滴滴作响，她安排人送了颜梨溪回家，却还有许多闻风而至的媒体需要应付，“我这边现在有些忙，如果松泉醒了希望你能陪他一小会儿。”

路威贤本来也有此意，只有确定顾松泉无事他才能彻底安心：“好，姐你去忙吧。”

徐风在一旁暗暗观察着他，对方的目光虽落在他身上却十分空洞，就像是透过他在搜寻着什么古老的回忆。等到他朝着对方看过去时，对方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专心看着报纸。

报纸新闻在星际已经被列为古文化传承项目，这位老者的年纪让人难以推测，碍于身份他也不便于开口询问。

“你躺会吧，他得睡一会才能醒过来。”徐风从角落里拿出一张折叠床，按下按钮进行一键消毒后将其推向路威贤。

路威贤没有推辞。不远处还有受到惊吓的学生在低声抽泣，他就此躺了上去。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张救安和赵善坤的脸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路威贤掏出损坏了的智脑，向重要的人报了平安，而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复述给来文，包括赵善坤在变异时嘶吼的那几句“你害了我们”“背叛者”。

木林森：你方便查一查他吗？

路威贤用自己的社交账号向来文发送信息。Q版蝙蝠头像的主人没有回复他，他想到来文早上面容严肃的样子，觉得克莱因家内部恐怕也出了些棘手的事，对方应该忙得抽不出空。

路威贤能动用的只有明面上的渠道，一些背地里的信息还需要来文帮忙。

他又点开那个半透明的图标，私信中没有5266的回复，这回他选择直接关闭直播。

他们大可比一比谁更有耐心。

路威贤摸了摸被他随身携带的怀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掩盖了人群的哀声，与他的心跳渐渐合二为一。

路威贤就这般眯了过去。但一天的经历令他无法熟睡，他的思绪有一半还停留在现实，怀表在他的掌心运转，他还能感受到齿轮的转动，另一半却飘向了闪烁着霓虹的未知处。

像是误闯了光怪陆离的幻境一般，自己在教学楼里为玻璃所伤的手被拉住，他看不清周遭的世界，自己的头顶正被什么东西蹭过。

“不会……让……再出事……”不同于阿雾说话时的磕巴，这断断续续的声音飘渺得像来自遥远的天际。

突然，他的手再没有了被人牵住的感觉，现实的那一部分最终战胜了虚幻。

路威贤被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蹭醒，他缓缓睁开双眼，回忆着刚才无比短暂、似梦非梦的经历，记忆却像被蒙上一层白纱，一切都在朦胧中消散。

他一把抓住捣乱的小熊猫，用手撩了撩自己被蹭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由自主看向徐风：“……他变成动物之后还有人的意识吗？”

徐风看了一眼那只和路威贤大眼瞪小眼的动物，漫不经心泡着茶：“谁知道呢？”

路威贤把顾松泉抬起，对方歪着脑袋看向他：“别装成小动物。”话是这么说，路威贤却很自然地将对方放到身侧，而后轻轻用手摸了一把对方的脑袋。

手感很好……

小熊猫，也就是顾松泉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路威贤确定了对方现在活力十足并且浑身没有任何伤口，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

如此一番打闹，在顾松泉昏迷前二人之间升起的尴尬感也消失殆尽。

“不会疏远你，放心吧。”对着动物似乎更容易说出一些发自内心的话，接触下来顾松泉不令他讨厌，路威贤觉得他们应该能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小熊猫张开嘴就像是露出了微笑一般，伸出一只爪子覆在路威贤的手背上，似乎是对他的话作出了回应。

对方非常具有熊德，路威贤承认自己喜欢可爱的生物，直觉告诉他那个问题很适合现在问出口：“在中央星上，我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小熊猫，是不是你？”

他并不介意顾松泉是否隐瞒了他们早就预见过的事实，捡到对方时路威贤才刚满十三岁，多年过去模样有了不小的变化。记忆里的小熊猫一开始脾气非常差，咬了他好几口，熟悉之后才变得亲人可爱。

照顾了几日，在对方恢复精力后，他们一家便将那只小熊猫送回了捡到它的密林里。路威贤记得自己当时还伤心了一阵子，后面他再回到那片林子，却是再未见过对方了。

童年捡到过变成动物的同学……这种展开放从前路威贤只会觉得自己是脑子出现了问题，如今经历一系列奇怪的事后，他倒也不觉得意外了，甚至还可以一本正经地向当事人求证。

小熊猫呆呆看着他，过了许久点了点脑袋，而后跳上他的腿，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像是在让他不要生气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路威贤无意探寻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林子里，后来又是怎么回归到正常生活中的，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于他而言便够了。

他与顾松泉，似乎又多了几丝缘分。

“还真是你。”鉴于对方本身是一个大活人，路威贤避免触碰到顾松泉的其他身体部位，只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因为他救过对方，所以他在对方心里才会处于一个比较特殊的地位，对方才会在救护舱上说出那一番话。

小熊猫在他腿上撒着娇，徐风深觉自己年纪果然是大了，没忍住撇撇嘴：“我通知花清了哦。虽然刚才用过药了，但也得两三天他才能回复正常。”

他对着他们通知了一声，紧接着便拨通电话。路威贤示意顾松泉坐到一旁，而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对着徐风微微鞠躬：“徐医生，既然没事我便先走了。学校那边还有人在等我。”

小熊猫站起身子仰头看着他，路威贤确信顾松泉有着自己的意识，只是仗着自己动物的形态才格外肆无忌惮。

他没有被对方的可爱眼神攻陷，修长的手缓缓伸出，指甲泛着和粉珍珠如出一辙的光芒，他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好好休息。”

而后路威贤径直离开徐风的诊疗区，门被他缓缓合上，彻底隔绝了顾松泉望过来的眼神。

……

“情况怎么样？”路威贤调整一番后露出笑容，笑眯眯搭上谢雷的肩膀，把自己已经痊愈了的手伸到对方面前摆了摆。

谢雷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一些：“本来来的是子星的人，后面中央星的人来了，在火堆里探测了一下就断定是学生觉醒期患病发狂，老师为了保护学生牺牲自己。”

路威贤的眉毛又拧到一起：“那爆炸和大火怎么解释？”

“学校配备设施不到位，赵善坤和张救安打斗时不小心引发设备爆炸。”这番言论的离谱程度，简直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

路威贤不禁冷笑一声。

现场已经不剩什么人，警戒线被高高拉起，专业的团队正在收拾残骸。

谢雷朝路威贤伸出手，两根装有焦黑物体的试管在他的手心，路威贤不动声色地接过。

毫无疑问，这是一向为人正直、恪尽职守的谢雷不会做的。

“你变了。”路威贤轻轻对着谢雷说，当然，他的语气里不会有任何责怪，他只是跟对方阐述了这件事而已。

谢雷和他一起背过身，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因积聚的水汽而下垂，怕是很快就要下雨了。只可惜一场雨根本洗刷不清这一地狼藉。

“以前我服从纪律，服从信仰，”路威贤和谢雷静静走着，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去，“最近我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阳谋、阴谋让他们都脱离了原有的轨道。

谢雷突然停下脚步，阴云中传来轰响，雷声四起。他突然想到了那古老的吻手礼，不禁牵住路威贤的手，在上面虚虚落下一吻，像是在吻自己闪耀的勋章：“现在我服从你。”

他只希望路威贤能好好生活，能永远露出和孩童时代如出一辙的笑容。

细雨淅淅沥沥淋了下来，路威贤把那只被握着的手从谢雷手里抽出。

“我不知道有件事应不应该告诉你，”谢雷在此刻难得的优柔寡断，“我们一起在家看电影的那天，还有这次……”

路威贤几次三番的遇险，让他彻底相信了神秘人，也就是5266的话。对方的叮嘱“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他也没有忘，他害怕一旦让路威贤知道对方的存在就会引发一系列蝴蝶效应，最终危害到路威贤的安全。

“不要因为我为难，”路威贤将食指放到唇前，示意谢雷噤声，“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我会自己弄得更清楚。”

“我永远相信你。”刚才被他抽出来的那只手此刻变成了拳头轻抵在谢雷的心脏之上，“你也要多相信我一点。”

对方的心跳正在逐渐变快。

雨水变大，路威贤打开防雨罩，见谢雷愣在原地，无奈地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路威贤能感受到对方正轻轻地颤抖。他替这个比他高出许多、在战场上无坚不摧的狮种擦了一把悬在下巴上马上就要掉落的水滴。

无论对方武力值多高，再怎么早熟，按年纪看，也还是弟弟嘛。

“打扰到你们了？”黑翼在天空之上挥舞，刚从中央星赶回来的来文在大雨中降落至他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