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通体黑色、散发着重金属光泽的巨大武装飞行艇停在路威贤破破烂烂的飞行器面前。

对面放下舷梯，透明的光罩自然升起。

路威贤看向飞行艇上的蝙蝠标志，在星际内一提到蝙蝠种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克莱因。

舱门几度开启又关闭，来文背对着路威贤，迟迟没有迈出步伐。

不知道是第几回吸气，来文转过头对着一直没有动作的路威贤道:“一起过去吗?”

〔我怎么感觉黑心哥要碎掉了〕

〔他怕小鹿害怕自己？但是他明明开枪击毙别人都毫无波澜〕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拧巴的人嘛〕

“啊，好。”路威贤愣了一下而后走到来文的身后。

在张救安之后的第二泼鲜血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浇进了他的世界，他不可能不恍惚。更何况现在还牵扯到了他的父亲。

来文站立不动，肩胛骨附近生出的两翼较平时而言更为紧绷。

路威贤大概能猜到来文在想什么。

他伸出手隔着布料触摸到来文第六、七节胸椎之上的皮肤，然后轻轻一推:“咱们快走吧。”

尽管那一枪还回响在他耳边，但路威贤对来文露出的表情不带有任何嫌恶或是惊恐。

如果对方不扣动扳机，下一秒飞行器一定会狠狠地撞过来。他本就是对方开枪的既得利者。

没有过多的言语，路威贤的心意却通过指尖传递给了来文，真诚但不厚重的情感灌满了来文的胸膛。

“走吧。”路威贤比来文更先踏上从飞行艇上放下来的舷梯。现在的情况到底要如何处理?这才是关键的问题。

舷梯不知道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简直柔软异常，路威贤觉得自己既像行走在果冻上，也像漂浮在空中，总之双脚踏不到实地。

他隔着透明光罩看向谢雷的方向。

被派遣过来的中央星机动队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局面，谢雷正在向他们复述情况。

路威贤想自己现在一定很低气压，便消了给路城征和金如玉打视频通讯的心思，只给他们编辑了一条短信。

刚编辑完，5266的信息也就再次发了过来。

“他们身上有一种特质的信号弹。”

还差最后一步就能踏进舱门，路威贤的脚步突然定住。

所有人的动作都像电影一样被缓慢播放。刚刚被谢雷制服的一人突然挣脱开束缚，挣扎着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体，剧烈的强光让路威贤的瞳孔止不住的收缩。

然而下一秒，一眨眼一切却都还风平浪静。

路威贤猛地回头看向谢雷，谢雷有所感应地望向他。

谢雷立刻飞奔来到即将被押解上飞船的那人面前，他扣住对方的肩膀，一管信号弹果然滚落在地，上面的涂层甚至可以防机械探测。

那身着第三军团军服的人突然开始了大笑:“没用的，早就来不及了!”

一、二、三……

信号弹被定时引爆!

它以不可阻挡的速度脱离谢雷的掌控，旋转升空。

纵使早有预感，巨大的轰响还是让路威贤本能地一颤。哪怕是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舷梯，他整个人还是止不住地向前倾倒。

来文立刻转过身抱住了他。

路威贤不由自主攥紧对方的小臂，睫毛因为刚才突然发生的一切而上下翻飞着。

也就是在此刻，来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5266会毫不犹豫地跨越空间与时间，只为在枪响时捂住路威贤的双眼。

对方是一个坚强的人，但也是一个拥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对方也会如听到枪响的小鹿般受到惊吓。

对方所见明只应是春晖光辰，而现在……来文看向那爆裂声的源头，双目一沉。

本来在战场上才能用的到的信号弹被发射出来，在中央星之前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噩梦诞生于星群”

面对这比烟花还要绚烂的场景，在场无人笑得出来。

路威贤咬住自己两腮的软肉。

来文的体温一直偏低，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对方热得像一块烙铁。

“你怎么了?”蝙蝠种的眉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皱成一团。

路威贤没听清来文在说什么，他继续看着浩瀚宇宙中那串夺目的光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热潮不断侵入他的身体，路威贤头脑发晕地伸出手摸上自己的额头——鹿角。

他的鹿角长了出来。

嘈杂的声音已经听不真切，路威贤试图控制自己别闭上眼，可浑身的力气也在逐渐消失。

他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中迎来了自己的三次觉醒。

……

路威贤睁开眼时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丝绒质感的床单十分柔软，舒服得他整个人几乎都要陷进去。

周围非常安静，他能听到的只有窗外树叶摇落、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

路威贤觉得自己躺得腰有些酸，迷迷糊糊间想要翻个身子趴一会，鹿角却意外剐蹭到枕头，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虽说二次觉醒之后医生跟他说过他会比常人更敏感，但在日常生活中路威贤其实一直没受过特别大的困扰。

只是现在……路威贤摸了摸自己头上弯曲的鹿角，光是轻微的触碰都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路威贤靠坐在床上，屋内没有开灯，房间的遮光性又很好，他分辨不出现在是几点。

他扫过这个房间的整体布局，镂空金丝的书桌华美异常，这不是他父母在中央星置办的房产，当然也不会是医院。

在路威贤侧过身去摸索自己的智脑时，房门从外边被推开一条缝。

“谁？”路威贤的声音略显沙哑。

来文轻轻地回答：“是我。”

房间的灯被他按开，暖黄色的灯光从设计繁复的水晶灯中投下，洒在路威贤头顶。

“这是哪里？”路威贤领口的扣子在睡觉时被他蹭掉了几颗，来文默默撇开眼睛。

他递给路威贤一杯温水：“放心，这是我……家。”

在说到“家”时来文止不住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继续道：“找医生帮你看过了，你目前正处于三次觉醒，需要好好休息。”

“我父母和谢雷怎么样？”面对这么一摊子烂事，路威贤觉得自己很难休息好。

“你母亲刚过来，谢雷正在楼下陪她说话。”来文被路威贤注视着，“至于你的父亲……”

“不要卖关子。”路威贤抬起眼，他身上不知道被谁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睡衣，更显单薄。但他坐得笔挺，恰如那在风中抖落积雪的雪山苍松。

路威贤眼底的焦灼像一团火，烤得来文心底发烫。

“查实了那些人确属于本该在小星群与辉面族作战的第三军团，”来文不再犹豫，选择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这事在星网上的影响很恶劣。”

“你父亲被副指挥官下令立马动身前往小星群。”

“席颂?”路威贤见过那位副指挥官，他与父亲的私交一向不错。

来文点了点头:“本来总指挥官想让正处于小星群的第三军团全部撤回中央星受审，同时撤下你父亲的布兵权。”

“是席颂建议你的父亲亲自去调查。职务什么的则暂且保留。”

总指挥官任晓做事雷厉风行，副指挥席颂则更为保守温和，二人性格互补，这几年将星际治理得不错。

路威贤一向粉白的皮肤因为觉醒期而褪去不少血色，他用手抓住酒红的被单，显得血管更为明显。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

来文坐到床边，身子微微向路威贤倾斜:“舆论我来帮你处理。”

觉醒期的他对味道更为敏感，来文身上确实如初见所言带有淡淡的果香，但这其中也夹杂着一丝鲜甜的血味。

路威贤盯着对方的眼睛，半晌之后轻轻道:“好。”

“我先让金阿姨和谢雷上来，你们聊聊天。”来文庆幸自己提前遇见了路威贤。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帮他，真是太好了。

来文替路威贤拉了一下被子，而后起身离开卧室。

如果那双鹿眼中的迷茫无措只在他一人面前展露，就更好了。

房门被缓缓拉上，路威贤重又靠在床头。

他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时，象征着破碎的水光尽数消失，惊慌也被他很好地压下。

他的双眸再次归于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