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合拢了。
一进屋,小星就开始呕吐。他将晚饭吃的所有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注视着地板上的那滩秽物,他那张稚嫩孩童的脸上,神色淡漠。
他转头看了看,发现墙边摆着一盆富贵竹,便走过去,把翠竹从泥土里拽了出来,丢到一旁。
而后双手捧着吐出的秽物,埋进了花盆,再将富贵竹随手插了回去。
用搭在木架上的布帕擦了擦手,擦干了地板,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小星忽然抬头。
窗户是敞开的,清凉的夜风徐徐吹入。一只漆黑的蝴蝶,正静静地停在窗棂上。
蝶翅上,有一双仿佛用银粉画成的眼睛。
他与这蝴蝶,“对视”了刹那。
不等他伸手去捉,蝶翅扬起,翩翩飞去,瞬息间便没入了夜空里。
熹微的晨光里,桂凤楼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动,坐起身,也惊醒了枕畔的夏珏。
“似乎哭了整夜。”桂凤楼忽道。
“还是想管闲事?”夏珏懒懒地躺在那里,仰着脸看他穿衣。
桂凤楼不答,只是道:“还有个孩子在哭。”
夏珏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穿好衣物的两个人,离了客栈,径直往镇子的某处飞去。
小镇正在苏醒,许多人家的烟囱里冒出炊烟,小贩挑着红糖馒头和梅菜饼,在街头叫卖。
他们落在了一间窄小的院子前,看见一具薄木棺材摆在空地上。
女人的哭声,已经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这家的孩子也跟着大嚎。
好几个街坊模样的人,围在妇人身边劝说。门外,还有不少人伸长脖子张望,像在等着什么。
难道她的丈夫已死了?
两条剽悍的大汉,抬着木板,从里屋走了出来。木板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们抬到空地上,又有两人合力,将人抱进了棺材。
颠簸之下,从“死者”干瘪的胸脯里,吐出一声呻吟。
桂凤楼一惊,还活着。
看到那些人还想把棺材的盖子掩上,他终于忍不下去。
“住手!人还活着,你们要将他活埋吗?”
话音未落,院子里的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他。连妇人都忘记了哭嚎,一双泪眼呆滞地看过来。
桂凤楼索性上前几步,站在院子中央,他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外乡人?你……你懂什么!”愣了片刻,原本在劝解妇人的一个老者骂道。
“哪里来的人多管闲事?”“滚出去!”
有人带了头,院子里外,好几张嘴巴都开始吵吵嚷嚷。
桂凤楼没有和他们争论。凛冽剑气,从他身上散发。
在场众人顿时感觉到一股威压当头盖下,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躺在棺材里的男人本来垂垂将死,在这威压下露出痛苦神色,桂凤楼弯腰,伸手按上他额头,渡了些温热灵力进去。
转瞬间,男人的脸上便有了些血色。
“求、求求你,”妇人这时才回过神来,扑到他脚边,“善心的公子,求你救救孩子他爹……”她抽噎着,断断续续道。
“不用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桂凤楼温声道。
看得出来这户人家境况不佳。但不论如何,男主人生了重病,总要等咽气才能办后事。难道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何况这里一点都没有办后事的样子,倒像要抬到野地里,随便把人埋了。
放出威压后,镇民们都老实下来。
见桂凤楼问得和气,在妇人讲述时,还有人帮着补充,桂凤楼很快便将这件事理清楚。
大半年前,幽劫侵袭。所幸只毁了镇外的一片农田,没有殃及小镇。
当时尚是深夜,田里也没有人,只有一个会些道法的年轻人朱骢,是地主家雇佣来看田的,就睡在粮草垛上。
幽劫过后,朱骢没有死,他发了疯,整日游荡在那片田地里。
受灾的田地已经荒芜,别说虫鸟蛇兔,连根杂草都没有。渐渐地有谣言流传,说朱骢饿狠了,就会来镇上吃人。
起初人们半信半疑,直到一天夜里,镇子边沿的王家,阖门老小五口人死于非命,尸体上血肉模糊,这才相信。从此每到入夜,家家门户紧闭。
又过一个月,镇上的孙家也出了事。出事前,有人曾见过近似朱骢的身影。
镇民无法,只得每个月向那片劫气弥漫的田地里送上一个人当祭品。牙齿都掉光的老人、将死的病人,甚至赖账不还的老赌鬼……至今已送了六次。
桂凤楼听得皱眉。
见他不悦,讲述的人战战兢兢解释道:“大伙儿也凑钱请过修士,但、但是都不敌那朱骢,还有的听说‘幽劫’两字扭头就走……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位道长,您看……”
“这件事我会管,”桂凤楼道,“你们也不要再闹出人命了。”
他的语声带了点冷冽。
法不责众,这些凡人亦有苦衷,他无法指责什么。但这种枉顾人命的行径,仍让他不齿。
“好好好,有道长出马,一定……”
“不会如此了,只要道长能杀了那朱骢……”
“杀死朱骢!”
凡人们纷繁的祈求声涌了过来,桂凤楼无意去听,他低头看了眼棺材里的男人,将一枚芳香扑鼻的碧色丹药塞进那人嘴里,而后转身就走。
这种会惹来麻烦的灵丹,比起交给妇人,自然还是当场喂了的好。
一直站在门外冷眼旁观的夏珏,跟了上来。
“九香甘露丹,”夏珏道,“你真大方。”
桂凤楼瞥他一眼。
夏珏随即笑道:“也罢,你败家就败了,我还可以画符养你。”以他阵法和符箓的境界,要赚些灵石,确实很容易。
“这可是你说的。”桂凤楼道,“哪天要是反悔——”
“怎么样?”
“我就先引你情动,再把你踹下床。”
“我不敢,”夏珏笑着叹气,“为夫怎么敢。”
他们飞至小镇的上空,往所感应到的那片幽劫污染的田地飞去。
眨眼间就到了。
桂凤楼替夏珏施加了隔绝劫气的法术,两人一齐落下地来。
眼中所见,是被浅灰色劫气覆盖的地面,寸草不生。
因此地上那一具具惨白的骸骨,就格外显眼。
桂凤楼把每一具都看了看,看完便施咒,将骸骨掩埋起来,免得再受日晒雨淋。
“吼——”
游荡在田地里的那个年轻人“朱骢”,似乎也嗅到了气息,从远处往两人的所在疾奔,喉咙里如猛兽嘶吼。
“既然他伤了不少人命,吃过人,不如杀死了事。”夏珏道,“若替他净化,又要损你元气。”
桂凤楼摇了摇头:“他没有吃过人。”
他望向狂奔而来的朱骢,一挥袖,数道剑气飞出,结成四象剑阵,将人牢牢困在其中。
“……这些骸骨上,没有撕咬的痕迹。”他将这句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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