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私会

桂凤楼不答反问:“皋狼城主李绪?”在话音出口的同时,他已飞身而起,一剑刺去。

李绪反应也快,立即反击。他手持一杆重枪,枪身漆黑,朴实无华,衣袍却是一袭艳烈的红。

红衣玄枪,映出他面容的肃杀之色。

风声酷烈。

十个呼吸间,两人就已斗了数百招。

这样下去不行,桂凤楼心道。或许本来是势均力敌,但他如今身在李绪所主的秘境中,受到极强的压制。

李绪步步紧逼,这方天地也在排斥他。

他忽然笑了。

桂凤楼原本化为了菁菁的模样,而李绪识破他,也只因为感知到他气息不对,并未看穿真身。

这时,他主动露出本来面貌,对李绪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生得好,却也不觉得自己有勾魂夺魄之美色,更未学过媚术。但他依稀预感,李绪会吃这一招。

桂凤楼的眸中神光流转,瑰丽无双,仿佛深藏着一个梦。

梦。

望进他双眼的刹那,李绪竟真有略微迟疑。这短暂迟疑,已足够他被拉入桂凤楼的梦境,陷落在那里。

是柳怀梦分享给他的那个幻境。柳怀梦在他手心留下印记,让他也有能力将人陷入梦中。

不过,也困不了李绪太久。

桂凤楼飞快地扫视这个秘境。此地不小,是一大片草原。远处排布着多个丹房,丹房之间建有血池,池水上萦绕着劫气。

研究幽劫,确有其事。

发觉了这里的动静,几名修士正在赶来。

桂凤楼催发遁术,在李绪挣脱梦境之前,从秘境与外界的交界处飘然而退。

明净的阳光洒落身上,外界已到了上午。

众人还等候在先前约定的地方。王鸣和菁菁自然也在,想来他们把据点里的情形,都向众人说明过了。

“你回来了?”几道或担忧、或询问的目光,都向他看来。

桂凤楼笑了笑道:“我无碍。里面确也如王鸣所说,李绪为了研究幽劫,囚禁了不少凡人。”

夏珏道:“那便动手,将人救出来吧。”

“桂师兄,”周靖热切道,“虽然我……我实力低微,远比不上你和大师兄,但我也想助你一臂之力!”

凌虚虽未开口,眸光也专注地定在他脸上,仿佛在等他一声令下。

桂凤楼却摇了摇头。

“人要救,但不是现在。容我……”他露出些疲惫之色,像是受了暗伤,“我歇息几日。”

他都这么发话了,众人自然不好勉强。

于是,一行人便前往附近的皋狼城,找了家客栈投宿。

凌虚站在窗边,拭着手中的剑。

他以气驭剑,与人交战时也极少似凡人那般白刃溅血,因此用不着常常拭剑。

但他只有如此,才能稍稍静下心来。

随着他一遍遍擦拭,剑身轻颤,倒映着太阳,焕发出雪亮的剑光。

这道光,刺在他的眼睛里。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桂凤楼就坐在他房中,坐在供访客使用的椅子上,双眸空濛,已经发了很久的呆。

先前主动跟着他进门,问了一句“凌兄,你在身陷幽劫时可有清醒过”,他回答说“一两次,时间不久”,桂凤楼点点头,就沉默了。

直至现在,一句话都再未说过。

他无法去练剑。看剑谱或是打坐,也静不下心。

有桂凤楼在,他这颗惯于清修的心,似乎越来越难以安定,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他再一次擦拭剑身的时候,桂凤楼终于像“醒”过来了。

“兰花。”

凌兄望向他。桂凤楼突兀吐出的这两个字,叫他费解。

“我代替菁菁姑娘留下来,发现她囚室里的角落里,有一株未开的兰花。”桂凤楼道,“那里面不见天日,且弥漫着淡淡劫气,这株兰花长得颇不容易。”

凌虚怔了怔,就见桂凤楼站起身,歉意地朝他笑笑。

“对不起,凌兄,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想些事情,打搅了你。如今有了些想法,还无法下论断,为免错怪他人,我不能说出来。”

凌虚摇了摇头。

“不用道歉。”他拙于口舌,一时间,只能说出这四个字。

“凌兄,那我便先走了。改日,定邀你切磋练剑。”

“好。”

“那我等着”这句话到了嘴边,也没能说出来。

离了凌虚的厢房,桂凤楼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出了客栈,沿着人来人往的大路,往喧嚷市集走去。

他知道夏珏还在等着他。

不论是像丈夫等着晚归的妻子,抑或是妻子等着鬼混回来的丈夫,总归都是那个意思。

若在夜晚入睡,还会见到柳怀梦。自己为了陷住李绪,把他拉进了只有两人知晓的幻境,那个幽会之所,柳怀梦多半也要生气。

所以桂凤楼并不想立即回去。

风里飘着桂花糕的甘甜和卤味的浓香,再往前的一串沿街铺子皆陈设得琳琅满目,以鲜花和彩锦装点,香炉净瓶镜奁水晶樽直摆到大街上。

皋狼城繁华富足,可见一斑。

桂凤楼很快便找到了他要去的地方,巷道深处,一栋门匾上写着“无钱免入”的宅子。

踏进门槛,喧嚣声就似低了许多。这里头花木扶疏,还栽了一小片竹林,竟然营建得风雅清幽。

“那我给大哥带去啦,劳烦你了。”

“公子,我上次提到的事儿……”

“想都别想!”

那个活泼、明快的声音,让桂凤楼望了过去。

他看到一个束着马尾的少年,把刚收到的灵器装进乾坤袋里,转身向他的方向走来。

眉飞入鬓,英气逼人,还带着一丝尚且褪去的青涩。看上去像是一副桀骜不驯的长相,听他说话倒不像。那双晶亮的眸子里,瞳仁黑到发蓝。

两人擦身而过。

站在庭院中的,就是宅子的主人,铸器大师朱奇了。

“朱大师,刚才那人是谁?”桂凤楼笑着问。

朱奇和他算是老相识,曾替他修补过法宝,桂凤楼给的灵石也很慷慨。毕竟这院子,是“无钱免入”的。

“李少游,城主的幼弟,李家的少公子。”朱奇回答完,便迫不及待问,“这次是什么活儿找我干?”

原来是李绪的弟弟么,桂凤楼心想。

“是笔大生意。”桂凤楼把一样物事递过去,“劳烦你用这块玄铁为我打造灵器。”

这块足有一臂长的乌黑玄铁,是当初凌虚送给他的谢礼。

玄铁珍稀贵重,可以铸造出品阶极高的法宝。

朱奇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最后简直是喜不自胜。

“好,好,好铁!可称得上极品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浪费了它。你来详细说说你要的是什么样的法宝。”

朱奇虽然爱财,人品倒也不差,没有干过偷换良材、以次充好之事,桂凤楼对他放心。当即,把自己的要求一一说明。

除了玄铁,另有几种灵材他也带来了,余下的由朱奇补足,算在账里,都用最好的料子。工钱估算数目,先付一半。

桂凤楼如今不缺法宝,他身背的长剑,攸关他净化幽劫的能力,也断不可能更换。这件法宝,自然打造出来是为了送人。

把桂凤楼的条件全部记下,朱奇便美滋滋地抱着玄铁,立马就准备去开工。

桂凤楼叫住他,又问道:“对了,刚才那李家小公子回绝你的,是什么事?”

“哦,这个呀,”朱奇漫不经心道,“我想要他的一把狼毛,用来做支拂尘!”想到桂凤楼或许听不懂,又补了两句:“他们李家祖上有狼妖血统,据说是罕见的冰狼,因此每个李家人都有一副狼身。冰狼毛,雪亮如银,水火不浸,比天蛛丝更上等,可惜——哎!”

桂凤楼“嗤”地笑出声来:“讨毛做拂尘,你还真敢问。”

交代完法宝的事,桂凤楼从朱宅走出来。

市集上仍很热闹。

他且看且走,忽然目光一顿。街口的小吃摊上,李少游正在喝羊肉汤。

多半花钱加了料,碗里满满的都是肉……毕竟是狼。

桂凤楼注视着他,心里浮现出一个玩笑般的念头。

雪白的狼毛,就算不用来做拂尘,应该也能制一支漂亮的狼毫笔?

李少游的对面还空着。

走到桌边,桂凤楼直接坐了下来,对着抬头看向他的李少游一笑。

“能不能请我喝碗汤?”

阳光下,他笑得炫人眼眸。

“好啊。”

李少游愣了愣,回过神后,答应得很爽快。

喝碗羊肉汤的工夫,两人已聊得熟络。

李少游并无隐瞒,将自己的名姓与家世都告知桂凤楼;桂凤楼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是九华宗弟子。九华宗向来是声望甚高的名门正派。

约好下次一起喝酒的日子,便各自告辞。

桂凤楼当然也没有开口索要李少游的尾巴毛。

看着对方的背影,桂凤楼忽自嘲地想,他如此坦荡真诚,倒显得我心机重了。

他还想借着李少游,再探一探李绪的情况。

回到客栈,推门而入,桂凤楼看到夏珏坐在案前。走过去一瞧,满纸玄奥图案,读的是本阵法典籍。

桂凤楼把从乾坤袋里取出的纸包搁在书桌上,揭开油纸。从市集离去时,他买了夏珏爱吃的东西。

夏珏抬眼看他:“带给我的?”

“是,”桂凤楼拈起一块晶莹鲜润的山楂糕,笑道,“我喂给你。”

白皙的手指,鲜红的糕点,有种说不出的诱人之色。

他边说着,边自己咬了一口,把剩下的递到夏珏嘴边。夏珏就着他的手吃完,桂凤楼便又喂他一块。

吃了三块之后,他的腰被抱住,唇齿间被品偿。一个带有酸甜滋味的吻。

天色尚早,他们便已相拥而眠。

漫漫白雾升起。

雾散时,桂凤楼发觉自己又来到了幻境里。绿草地、粉花树还在,却是一片狼藉。大片大片的草叶破碎成泥,断折的花枝散落在地。

“这是你和我的地方,你怎么把那头狼放进来了,”柳怀梦的身影浮现,昳丽的脸容上,眉头微蹙,“他简直不是狼,而是头野山猪!在这里横冲直闯,肆意糟蹋。”

他捉着桂凤楼的手,说得又委屈,又愤愤不平。

“是我的错,下次不会再让旁人来了。”桂凤楼柔声安慰他。

柳怀梦很快破颜为笑,道:“我只是抱怨两句,你没事就好。你若遇险,该拿来救急,便拿来救急。”

两个人又一起,重新将这幻境打扫妥当,花树也恢复了原样——毕竟是幻境,复原起来要容易得多。

并肩坐在树下,柳怀梦忽道:“那个剑修,在连夜绘制剑符,准备明天送给你。”

“你说的是凌虚?”桂凤楼一怔,随即想到,也许是因为凌虚看到夏珏给了自己破阵符,他自己却未帮上忙,才会如此。

又想到,柳怀梦果然在跟着他,暗中注视他周遭的一切。

“是。”柳怀梦道,“我看得出来,你对他不同一般。你动了心,他也迟早会落入你掌心,不是么?”

他这么说,当初夏珏在玄天宗也是这么说。

桂凤楼轻轻叹息一声。他无法狡辩。

“我不是在怪你,”柳怀梦偏过头来看他,轻声道,“当年你救下我,把我带回九华宗时,你心里还只有一个夏珏。你没有想过背叛他,偶尔对我情动,也克制自己。”他的眉梢眼角,蕴着淡淡笑意:“是我一直撩拨你、勾引你,让你终无法拒绝我。我在撬动你的那天,就已明白,你的心里装得下夏珏、装得下我,就一定还能再装得下别人……”

桂凤楼缓缓摇头:“是我意志不坚,并非你的过错。”

不论柳怀梦态度如何,做出决定的人都是他自己。

“别烦恼,不要紧。”柳怀梦凑近他,温热的唇轻碰他皱起的眉心,将之抚平,“你爱谁都没关系,只要心里给我留一个位置就好。”

夏珏想做你一生一世的道侣,而我,愿意做你不见光的情人。

两具身体,相拥着倒在萋萋碧草间。

“我什么时候才能在梦境以外见到你?”

攀上高峰时,桂凤楼双眸迷蒙,忽然川息着问。

报以回答的是一个吻。

柳怀梦的身影,在渐渐消散,即将散去之时,他的声音响起。

“会有这一天的。”

桂凤楼睁开了眼睛。

枕畔,夏珏在侧脸看着他,道:“做了什么梦?你身上有些异样。”

桂凤楼瞟他一眼,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主动亲吻过去。

波倾覆,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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