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像女人。”罗浮春嘴不饶人。
灵玉不欲多言,便转过头去,翠玉耳铛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得罗浮春心烦。
他索性快步上前,拿起铜镜旁的盖头,径直往灵玉头上一盖,将翠玉耳铛也一起罩住。
眼不见心不烦。
不多时,阿苦便走进来招呼道:“时辰差不多了,二位仙长可准备好了?”
罗浮春指了指身后的新娘:“诺,扶着他,走吧。”
阿苦上前扶灵玉,正抓到得他左臂空落落的袖管上,吃了一惊。
灵玉摇摇头,盖头上的流苏轻曳,这是不需要人扶的意思,尽管他双目被遮,仍像个没事人一样,稳稳当当跨出门槛,走到了花轿里。
阿苦只道是仙长厉害至极,摸摸自己头上的绷带,心中的不安退去不少。
轿夫们看见新娘子坐进花轿,各自归位,蹲下身子,将那轿杆放到一侧肩膀上。
送喜服的妆娘围在轿子旁,不住打量花轿四面被风吹起的帷子,透出一点红衣的影子来。
村长听到动静,知道这是要出发了,拄着拐出门相送。
阿苦一声“起轿”!那轿子就被颤颤巍巍抬到了轿夫肩膀上,花轿装饰简单,轿顶被一条彩绳绕住,三面被红色麻布围起,开的小窗和轿子门是红色的轻纱,下摆绣了简单的卷草纹样,系着几个小银铃铛,随着轿子的颠簸,发出碎响。
罗浮春提着柳叶剑,跟在阿苦旁边,随着轿夫们一起慢慢往山上走。
起初轿夫们还在说话,罗浮春好奇这喜服、花轿是从何得来,便向阿苦讨教。
阿苦只道这些物件俱是村里几个年轻汉子从邻村喜庄赁来,怕吓到人,借口家里有个身量高的姑娘急着出嫁。
那店里并没有合适的新娘喜服,只扒了件外面的披衫,内里还是搭的新郎的衣服。
原来还是个东拼西凑的喜服,罗浮春又忍不住发笑。
众轿夫见他神色轻松,振奋了许多,抬轿也越发卖力,他们加快脚程往深处走,也愈来愈接近村长当初遇袭的竹林。
月圆之夜,月光洒在竹林里,无需提灯,也照得清脚下的路,但那映照的竹影簌簌而动,倒像极了吓人的怪影。
林中极静,只要有人开口,那声音就传得极远,轿夫们时不时转头,提防起随时会窜出的怪物,心中惴惴起来,也便噤声不语了。
罗浮春也在此时与花轿拉开距离,就缀在后头不远不近的地方。
待进入竹林,阿苦领着轿夫们将那花轿轻轻放下,就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赶,行色匆匆,像生怕那怪物追出来一样。
罗浮春则继续往前走,和阿苦对视,二人俱点点头,便错身而过。
子时未至,月亮还未上中天,罗浮春埋身草丛,服下诸篌给的一粒百虫不侵丸,又慢慢放缓呼吸,隐匿身形,只待那妖兽到来。
月至中天,竹影剧烈地晃动起来,叶涛绵延不绝,银铃急促地响动,怪风吹起花轿四面的帷帐,新娘的赤色鸟纹盖头被猛地吹开,搭到花轿最后面的小窗上,轿中人露出单边眼罩,显出一种神异的美丽。
罗浮春从剑鞘中拔出慢慢拔出柳叶剑。
倏尔,风静,树止,月隐,竹林中一片黑暗,半人高的红色光团猛地从林中窜出,下一秒却撞到了花轿的柱子上,那光团慢慢隐去,透出一点毛茸茸的青色,摇摇晃晃地钻到轿子里。
黑暗中,花轿一动不动,罗浮春还未能修成夜视之力,只好干瞪着眼睛,紧紧盯住那花轿。
眼下,他并不着急上前察看,只待那妖物与灵玉缠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他隐隐约约看见那花轿的红纱被掀开,自轿内走出一人,肩上好似停留了一只大鸟。
罗浮春这才上前,此时云拨月开,他正看清单脚立于灵玉左肩的,是只红颈青羽的鸟,低下头蹭着灵玉的眼罩,好似十分亲昵。
“这鸟认得你?”罗浮春奇道。
灵玉摇摇头:“恐怕是将我当作了它的伴侣。”
“笑话!”罗浮春瞪着灵玉,他就是再傻,也决计不会相信这鸟也能被灵玉迷住。
那大鸟闻言,极为愤怒一般,化作道青光,扑向罗浮春的脑袋,罗浮春提剑便刺,大喊一声:“它定是那害人的妖兽!”
剑锋划破鸟颈,溅出一滴血来,却在即将更进一步的刹那,被一道剑气挡住,柳叶剑险些脱手,那鸟也跌落在地,回身向灵玉委屈地哀鸣。
“你作甚?”罗浮春暴喝,额头青筋突起。
灵玉二指一并,收回木剑,对着那鸟柔声一呼:“回来。”
那鸟在地上挣扎着起来,竟真要往回走,它脖颈的皮毛被柳叶剑削掉一块,血滴了一路,扑棱着翅膀,走得东倒西歪,罗浮春这才看见,这鸟仅长了一只右翅。
待它走到灵玉身边,又转过头来对着罗浮春伸长脖子,发出警告的叫声,那鸟头左侧长满青羽,同样地,它仅有右眼。
所要献祭的独眼独臂的新娘,难道就和这怪鸟有关?
“这是比翼鸟。”灵玉缓缓开口。
罗浮春甚是恼火:“你方才为何要阻我杀它?它可是那山下害人的妖兽!”
灵玉与他对视,言辞笃定:“它没有害过人。”
“村长被它害得跌下山坡,长生村好几个人的脑袋被它撞破,甚至还要威胁村民献祭新娘!你且让开,除去妖兽是师父给我的任务,你莫要阻我立功。”罗浮春除怪屡次被阻挠,愈加不耐烦。
灵玉摸摸那躁动不安的鸟首,带着它缓步走到罗浮春身边。
罗浮春又抽出柳叶剑,那鸟见状也不甘示弱地展开翅膀,作攻击姿态。
为了阻止这一人一鸟继续剑拔弩张下去,灵玉颇费口舌:“它没有害人之力,只因它没有伴侣。比翼鸟天生独翅独眼,必先寻到另一只与它互补的比翼鸟,方才能环视四方,凌空飞行。正因其双鸟比翅,同进同退,故才称比翼鸟。”
“可它又还能撞破人家脑袋。”罗浮春放下剑,细细打量起这怪鸟来。
那鸟又要往前扑,却被灵玉按下。
“此鸟飞行时周身会发红光,但单翅飞行极为笨拙,又因独眼不能辨认方向,怕是想跟着村长走出林子,反倒吓到了村长,后面到村里又受了惊吓,慌不择路逃跑时才撞上村人。”
“说的和你亲眼看见一样,你很了解这鸟?”罗浮春有些不屑。
灵玉有些犹疑:“似乎,有人曾告诉过我。”
“是师父吧,”罗浮春冷哼一声。
灵玉却没有回答。
罗浮春其实仍心存疑虑:“那你说说,为何它方才见到我,却是发着青光。”
灵玉迟疑片刻,方才道:“只有在保护伴侣,或者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它才会发出青光,作出攻击之态。”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罗浮春嗤笑一声。
“许是因为,你方才瞪了我。”灵玉淡淡说了句。
罗浮春被气笑了:“它还真把你这冒牌货当成了新夫人!那你说,阿苦怎么也说它发青光,总不至于是因为它看见阿琳,以为阿苦抢了自己伴侣,又托梦让村里人把阿琳还回来吧。”
灵玉轻轻抱起那鸟,语气中多了肯定:“这便是问题所在。比翼鸟并无通灵之力,不会托梦给全村之人。”
“你问它啊,我看它如此听话,你听听它的鸟语不就知道了。”罗浮春见他对这鸟又是抱又是摸,他之前可从未发觉灵玉对这些妖兽如此亲近过。
灵玉一本正经道:“我不通鸟语。”
“这下怎么办。”罗浮春指了指花轿,又指指这鸟。
“下山。”灵玉说着,便抱着这沉甸甸的巨鸟往山下走。
“你带着这废物鸟干什么?怎么和村里人解释啊。”罗浮春在背后喊。
“就这么解释。”灵玉的声音顺着风飘回来。
“花轿呢?村里赁的,总得还吧。”罗浮春还在追问,灵玉回过身朝那花轿轻轻一点,它便和长了腿一般,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此时已过子时,月薄天际,竹林也暗淡许多,罗浮春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却不愿意声张,只好慢慢摸索着跟上灵玉步伐,一面走一面抱怨道:“这破鸟真是废物,离了伴侣就不能活一般。”
他欲继续往前,却被那顶花轿挡住,轿身盈盈泛着红光,竟勉强为他照见了前方的路。
日出之时,曙鸡长鸣,村长家院中的母鸡正围着夜里送来的那顶花轿,上窜下跳。
灵玉已除去伪装,脱下喜服,又变成来时的灵溪派弟子装束。那鸟虽已发现自己的妻子是个冒牌货,但不知为何,仍贴着灵玉不肯离开。
罗浮春在一旁抱臂横视,时不时发出冷哼。
村长彻夜未得好眠,堂屋燃了一夜的香草,只求神女保佑,眼下见二人平安归来,他心中大喜,急切上前问道:“二位仙长,可除了那妖兽?”
罗浮春努努嘴,朝那鸟抬起下巴:“诺,就是那家伙。”
村长见妖兽被带到院中,又生得独翅独眼,大惊失色,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这,这。”
可那妖兽却早无往日的凶猛,脖子秃了好大一块毛,正蔫蔫地靠在灵玉身旁。
“莫怕,它不会再伤人了。”灵玉温言安慰。
村长大着胆子上前,仔细打量那鸟,听得个中原委,心下大为感叹。
“那恶梦,也解了?”村长不放心地问。
罗浮春不知如何作答,却见灵玉点点头:“村长只需召集村人一道来此,此梦便算真的解了。”
村长方才放心道:“好,好,我这就杀几只鸡,召大家伙一起来向二位仙长道谢!”
“这,怎么好意思。”罗浮春有些不好意思。
灵玉却一反常态地应了声。
“你一个辟谷的凝丹境修士,凑什么热闹?”罗浮春一脸狐疑。
“与人同喜。”灵玉微微一笑,便带着鸟进了屋。
是失去老婆的可怜小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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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比翼双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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