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故在屋内设下法阵，确保与外界隔绝，不会有人偷听。

气氛蓦地冷了下来。

栾故坐在床的另一侧，勾手：“过来。”

白从竹顺从走了过去——准确来说，是她的身体擅自行动起来。

她如猫般枕在栾故腿上，任凭香气侵入鼻腔，男人挑起她耳侧的发，漫不经心玩把。

鎏金香篆中青烟盘旋而上，赤色账幔轻颤，屋外蝉声扰人，屋内悄然无声。

香灰簌簌坠落，栾故道：“娘子怎么板着脸，谁惹你不快？”

“来，笑一笑。”

白从竹安静与栾故对视，在墨瞳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眉眼舒展，笑靥如花，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愉悦。

栾故仔细盯着她，须臾后叹了口气：“……笑得真丑。”

白从竹便塌下嘴角，很快，美人面由白转青。

白从竹张开嘴，想要大口呼吸，却只是徒劳，她的喉管停止运转，无法吞咽，无法交接空气。

挣扎着，她扭动头，下颚扬起，露出一道疤痕。

“唉？”栾故抬起她的头，手指擦过伤疤，笑了，“景阳说和你打架，原来是真的。”

白从竹说不出话，这时也不需要说话，哪怕眼前开始发黑，如濒死的鱼般挺起身体，眼神也依旧毫无波澜。

她尽职尽责扮演纸人，刻意留下的伤被发现，一切按她计划进行。

栾故扯了下她的脸：“果然，还是这副表情最好看。”

“……”

久违的空气涌进口腔，白从竹捂着喉咙坐起，大口喘息。

她余光观察栾故表情，对方摩挲指腹，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欠抽模样，看不出情绪。

白从竹忽然很好奇，既然他已经忘了她，为何会把纸人设计成她的模样。

难道因为太恨了，就算没了关于她的记忆，潜意识也能把纸人做成她的样子，用来泄愤折磨？

……那得有多恨啊，她以前到底做了多少人神共愤的事……

“景师兄很少对凡人女子出手，真打起来却不会留情，”他忽然把头埋进白从竹颈窝，鼻尖若有似无擦过白从竹下颚处的伤口，嗅了嗅，“他给你用了景家的药？呵……倒是个大方的。”

意味不明笑了声，他忽然抓起白从竹的手，将她提了起来，从头到脚，打量物件似的扫了一遍：“都要用到他家特制的药了，伤势肯定不轻。”

白从竹淡定由他看，栾故目光定格在她眼睛上，不用他下指令，白从竹闭上一只眼，栾故手指放在她眼皮上，上面还残留着药膏湿润的痕迹。

栾故不着急抽手，他像个随心所欲的稚子，忽然玩心大发，指腹用力，恶劣往下压。

眼部皮肤的温度比其他部位稍高一些，能感觉轻微颤动，只要他用力，便能挖出这只眼睛。

白从竹注意力落在了被按住的眼睛上，奇异的，透过这小块与男人接触的皮肤，她居然感知到了栾故的情绪。

面前这个人，现在，很兴奋。

令人不安的兴奋。

当机立断，白从竹选择相信自己的潜意识，她放松眼睛，发散注意力，忽视眼皮传来的压力。

栾故手指下的颤动很快消失，如一片伪装成河流的人造死水，哪怕荡开涟漪，也不过是因为他丢了块石子，他松了手，捻去指腹令人不快的黏腻药膏。

“和景阳打起来，还能活到现在？我可不知道我的纸人还有这本事。”

虽然对方语气自始至终没有变化，但白从竹还是察觉到男人的情绪迅速冷却，她心里松了口气，栾故又埋在她身上嗅。

“果然有这种气息……你在百戏鬼的念中得到了机缘？”

白从竹面无表情点头。

她不需要急着证明什么，一切答案都是栾故自己找到的。

【栾故肯定以为你在诡境阴差阳错从普通纸人变成地级法器了。通俗来讲，他以为你自动升级了。要知道普通纸人的智商反应力防御力攻击力都不高，和地级纸人没法比，而且地级纸人很难炼造，光有材料还不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下你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心被栾故弄死了。】

栾故似乎有些失望：“唉。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差点以为哪只孤魂野鬼撞进我家纸人里面，还打算喂喂九黎壶——好吧是因为我没有问，啧，假人就是这点麻烦。”

对于她的‘升级’，栾故除了惋惜不能喂饱法器外反应平平，没有表现出多少喜悦，而是类似‘这把刀挺趁手那就先用着吧，反正也懒得换’的咸鱼情绪。

白从竹对反派的认知又加深一分。

说起来，她似乎从未见栾故对什么真正提起过兴趣，对她的深爱是装的，对游映容的追求好像也谈不上全力以赴，也不符合嗜血暴戾的经典反派形象，虽然也是随心所欲，动不动杀人，但是仔细一想还是有差别的。

栾故像是……气血虚版的经典反派？感觉干什么都差点劲。

听了她的评价，系统说：【你形容的心态很像玩家啊。】

【玩家？】

系统没理她的疑惑：【而且还是满级满装备的老玩家，任务全部做完了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每天上线就是养养老，只有在看乐子和搞乐子时才来兴致……唉，这种情况就离退游不远了，所以一个游戏才需要无数次调整修改才能上架啊。】

它叹了口气。

话题拐到了奇怪的方向，白从竹颇为无语，好在栾故打消了怀疑她的心思，撤了屋内的阵法，白从竹推开房门，外头空气新鲜，白从竹背对栾故深吸一口气，打算先去换件衣服。

就算是个虚版反派，和他交锋，依旧要出不少冷汗。

路过游映容房间时，系统一扫惆怅，尾音上扬。

【这里头有点意思，有兴趣听墙角吗?】

系统这么说肯定是有情况，栾故府邸就几个纸片下人，她扫了眼周围，现在正好没人，步调放缓放轻，白从竹贴着墙走，却没听到声音。

【游映容也设了法阵。】

这下她不得不好奇了。

【这点小事放心交给我。】

不靠谱系统也就这种时候有点用，白从竹眼前浮现屋内的场景。

游映容一扫平日的温柔，表情暴躁，来回踱步，拿着手里的玉佩翻来覆去查看，神经质地低语：“难道坏了？为什么他没有反应？”

白从竹挑眉。

‘他’没有反应？‘他’指谁？

“不可以，不可以……”游映容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低，“一定能找到什么方法……是因为她么……我不会放弃的……”

她恶狠狠盯着手里的玉佩，忽然暴起，狠狠将它砸向地面：“没用的东西！我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会失效？！！”

地板被砸出一小块凹坑，玉佩毫发无伤，游映容捂着脸哭了起来，片刻后，她抬起脸，眼睛布满红血丝。

“果然还是要杀了她……也许杀了她就能解决问题……”

白从竹猜到什么。

府邸的人就那么几个，游映容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她了。

游映容想杀她？

从游映容的话语中可以得出，她似乎为了实现某个目的，与那枚古怪玉佩做了什么交易，然而她所希望栾故做出的反应没有实现，为此游映容想杀她。

如果按这条逻辑判断……游映容期望栾故……喜欢她？

只有这种可能。

所以，古怪玉佩的功能是让栾故喜欢游映容？

依旁观者视角看来，栾故确实喜欢上了游映容，成亲不过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顺带洗白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推论是真的，那块玉佩确实有用。

但是……

她敲敲系统：【喂，这本书的女主是不是有点……】她在系统给她灌输的一大堆词汇里搜寻。

【你是想说OOC？】

【没错……算了。】

白从竹本来还想吐槽，但仔细一想，工具人NPC拥有不为人知的大佬马甲，幕后反派是条气血虚的咸鱼……女主人设与原著不符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这本小说前途一片灰暗啊。

脚步声从庭院远处传来。

从百食村出来后白从竹感官大幅提升，她迅速躲进假山后，不一会儿，一个小厮穿过月门急匆匆朝游映容房间跑来。

他敲门：“游姑娘在吗？”

沉默了一会，房门打开，游映容眼睛微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有什么事吗？”

“门口来了一大帮仙门人士，说是听说了游姑娘你带人成功捉拿百戏鬼的事，特意前来道贺，”小厮眉飞色舞，“来的宾客里面有不少青年才俊，手中提了不少稀罕物件，只说要见游姑娘你，我看啊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和姑娘你见面呢！”

游映容面庞薄红，垂眼看向地上的玉佩。

不知想了什么，她捡起玉佩，珍爱地擦了擦，重新挂回腰间：“我也只是客人，此事应先禀报栾师兄才是。”

“家主已经知道啦，他现在在正堂见各位大人呢。”

游映容问：“你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吗？”

“我没大注意听，记得是家主大人以前在仙门的大师兄来了，谈的好像是四百里外的另一桩邪祟作乱事件？”

“我知道了，”游映容笑着把银子放进他手里，“辛苦你跑一趟。”

游映容离开后，白从竹从假山后出来，她对游映容身上的玉佩有些在意。

【系统，你知道那玉佩究竟是什么吗？】

【当然。那玉件上施了阵，一般人只以为是块普通玉佩，我认得那法阵，是专门用来封邪物的。】

一些魔教还有边缘小宗门会搞这种玩意，从邪祟身上炼出法宝，虽然威力大，但极易噬主，因此修真界明面上禁止使用邪物。

那枚玉佩是邪物？难怪游映容说自己付出了很多，它的功能是什么？让男人爱上她？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白从竹记得游映容是掌门门主，这样的地位，不该冒着风险只为受男人追捧才是。

白从竹出神走着，忽然撞到一堵肉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