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瘦的手指紧紧扯着身前人的衣摆，亦步亦趋跟得极紧，像只小鼩鼱。

毛茸茸的小恐龙睡衣套在她纤细的骨架上，还算合身。看样子027个人非常中意，连视若珍宝的糖都藏进了肚前口袋里，转而用两只手去扒着宁无妄，嘴上“老师、老师”地叫个不停。

她叫一声，宁无妄就“嗯”一声。

宁无妄对这个便宜学生的要求非常低，别像她一样就行。

身前人停住，027没注意，一头扎进了这人的外套里。黑发医生的身上乍一闻并不算好闻，消毒水，手术刀，白大褂上缠绕着一种“实验的味道”。

可这人的皮肉不是如此。并非化工合成的香精熏制，而是从皮下、从骨骼深处酝酿出来的、宛如冰雪消融后初春复苏的暖香。它飘过鼻腔唇齿，直达肺腑，将独属于“宁无妄”的烙印深深烫满偷香窃玉者的身心。

是荷尔蒙的味道吗？

027闭上眼，将整张脸完全埋进老师的腰窝，鼻尖不住耸动，贪婪而扭曲地吞咽着关于老师的气息。

你不对劲。

系统隐隐感觉这小白毛有点微妙。

虽然它中饱私囊把上个世界获得的能量用来提高了味觉和嗅觉的传输率，对世界线的分析能力有了大幅下降。

但这小玩意给它的既视感怎么这么强呢？

系统语气严肃：【你小心点，这小东西不对劲。】

宁无妄略微侧头，从她的视角来看只能瞧见少女纯白发丝间隐约的发旋。

她漫不经心地揉着027的头顶，浑不在意：【有异动处理掉就是。】

【……不是这个小心……算了。】

可悲的侄女对危机一无所知，慈悲为怀的系统心怀怜悯：【要套吗？批发价给你。】

宁无妄：“？”

宁无妄有时会搞不懂系统的运行逻辑，这大概就是人工和智障的区别吧。

阳城基地的外围有颇为热闹的生活圈。渴望更稳定更安全生活的当地居民自发聚集而来，在基地外墙底下自建住宅、做点小买卖，这就是阳城的前身。后来由当地政府牵头，联合相关企业和基金会进行投资建设，便形成了如今繁荣的城镇。

基地成员们大多更倾向于居住在繁华的城镇地区，基地内部设置的休息室少有人使用，不少都空置了出来。

宁无妄的房间在走廊的最角落，旁边的房间刚好无人占用。

她轻轻拍了拍027的头，示意027进去。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日用品我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027不仅没松手，反而将手掌间的白色布料攥得更紧，仰起脸磕磕绊绊地问：“不、不和老师一起？”

“我住在你的隔壁，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宁无妄道。

见少女还是揪着自己不放，宁无妄声音冷淡了些：“听话。”

“听话！”027立即大声回答，“我很听话！”

说着便急于证明自己般大步跑进门内，朝宁无妄讨好地笑。

实验体的学习能力很强。短短时间内这个笑容已经不再僵硬虚假，小恐龙睡衣遮挡住了她大部分异于常人的身体，如果能忽视掉她眼眶中的白，看起来还真有点邻家乖乖妹的味道。

更眼熟了。系统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

宁无妄对她的识趣颇为满意，“乖。”

她许诺道：“明天我会带糖给你。”

“是！”027大声应答着。她不敢跟着门外的那人离开惹人生气，只能让目光代替她去渴望。

对那炙热的视线若有所感，已经转过身要走的医生，又回头。

一黑一白的两双眼睛将将接触，纯白的那双便抖个不停。仿佛岸边绽开的桃花落入水面，连无色的水都映上了粉红。

027苍白的脸颊透出血色，眸子想躲闪偏生生忍住。

她朝宁无妄伸出双手，满身满心的期待：“老师？”

“晚安。”

宁无妄帮她关上了门。

…………

夜已经深了。

时至凌晨，宁无妄还在慢悠悠地翻看着基地内部的档案，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系统，你知道什么人，最正派吗？】

提着这个系统可就不困了，【我知道我知道！表面阴暗反派实则苦大仇深默默守护苍生最后死在黎明前的配角！最好再来个深情人设。每次某油头教授祭天的时候读者都哭得稀里哗啦疯狂“You have your mother's eyes”。】

宁无妄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那是小说，不是现实。】

系统没敢吭声。

毕竟没有实体，宁无妄并没有察觉到它的异样，继续道：【永远正确的只有统治者，人民的精神支柱，安全区域的定海神针，站在台上的伟大领袖，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能让他人相信其拥有实现其抱负的能力的理想主义演说家。】

【啊？要找这么多人？我一次只能绑定一个宿主来着，切号怪麻烦的。】

宁无妄：【……】

宁无妄：【没事了，去玩吧。】

拒绝当基地负责人，当然不是宁无妄此人有多不慕荣利。

单纯只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她在科研领域并没有多少建树，否则外号也不会是“死亡圣手”这种和科研毫不相干的东西。

就算真的通过施瓦茨的审核顺利接管阳城基地，她在基金会眼里也只是一把好用的、锋利的刀，以后如果再发现了概念异人就可以再把她扔过去处理，与维安队员的作用并无二致。

基金会可以给予刀最华美的刀鞘，但绝不会允许一把刀成为决策人。

简单的单人套房里，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灯光下，宁无妄的面部投着光的影子。

其实有一点她没有跟系统说。

她固然想做基金会最严明的执剑人，却又不想将自己塑造成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圣母形象。

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自己的慈悲憎恶，这样的人设才更立体不是吗？

更别说，对那些浑身长满猜忌心的上层来说，一个有弱点可以拿捏的棋子，才是好棋子。

宁无妄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

她的弱点可是异常显眼。隔壁一个，医疗室一个，毫无遮掩，偏袒得人尽皆知。

她会为了她们流尽最后一滴血的。

如同会为大多数人的利益流尽鲜血。

宁无妄姿态懒散地翻过一页档案。

但愿不要辜负自己的期待才好。

一传十十传百，将她正直而良善的名号，将她正派好人的烙印，牢牢篆刻在每个人的心尖。

…………

“砰砰砰——”

“宁无妄，你给我滚出来！宁无妄！”

系统：【靠！她怎么有脸找过来的？】

宁无妄面色不改，淡定地收拾好档案袋，起身。

“咚——”

门刚一开，宁无妄瞬间被一股巨力惯倒在地，一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而同时，一把手术刀重新染上鲜红，血色的线从来人的脖颈间蜿蜒而下。

“宁无妄！你该死！”

朱玉任由脖间的血滴滴外溢，她一双眼睛遍布血丝，几乎要炸开。

掐住身下人的分明是她，可她全身上下都在抖，像是受了委屈却无处倾诉的孩子，试图通过暴力来宣泄怨恨。

红宝石似的双眼紧紧锁定身下的黑发学姐，朱玉口腔中都满是铁腥味。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

通透的红色眼珠中，那人笑了。

总是一本正经、面色冷淡如霜雪的学姐，笑了。

像是嘲讽，更似低落，像寡淡的云终于决定消散，面对学妹的质问，宁无妄持刀的手疲惫地落下，微微阖上了双眸。

朱玉看见那鸦羽一般的睫毛随之轻颤，她听见自己如冰山的学姐轻轻呢喃：

“是啊，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朱玉怔住，她的力道缓缓卸去，跨坐在黑发的学姐身上一时手足无措。

什么意思？

导师不是她为了苟且偷生，亲手杀掉的吗？现在装什么装？

她想追问，宁无妄的笑容却转瞬即逝。

学姐的面上再无半点异样，一刹那间窥见的脆弱仿佛被无情地封杀，与血与泪，与老师一起埋葬在昨天。

“你把话说清楚。”

宁无妄洁白的脖子俨然烙上了红痕，朱玉木讷地收回手，忽然觉得自己做了蠢事。

“学姐、”

“老师？”

未经大脑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朱玉转头望去，一名纤细地少女站在门口，疑惑地向她们看过来。

“你是、唔！”

胸口瞬间绽开一朵血花，朱玉下意识翻身试图躲过未知的攻击。她用力按压着伤口止血，环顾四周竟如何也找不到攻击的来源。

那个陌生的少女跑了进来，挡在宁无妄身前，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

“红色！”

更多的血从伤口涌出，喉咙中也翻涌上来。朱玉茫然地跪倒在地，从心脏处涌出的血晕染一片。

“停下！”

宁无妄脸色一变，喝止住027后当机立断，飞速用手术刀割开朱玉的胸口，伸手就握住其破裂的心脏。

系统慌得不行立马呼叫救援。

【操操操小学妹你再坚持两分钟别死我家门口啊！】

异能的影响被消除，心脏复原后重新蓬勃地跳动。血液仍然在四溢，宁无妄将手覆在朱玉的胸口上施压止血。

“咳、嗬！”

朱玉费力地咳出喉腔的血，暗淡的双眸交织着身前人的视线。

漂亮的黑眸里只装着她的身影，这人身后纯白的幽灵正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宁无妄，”

朱玉的声音颤得不能再颤。

“我的，衣……她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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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师徒情深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