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医疗室，只有疲惫的男人不断絮叨着。

“小玉，你和咱导关系好，你为她伤心难过，都能理解。可是咱学姐也是被逼无奈，不管怎么样你不能把错都推到她身上。咱导师是概念异人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她能改变吗？咱们都无力改变，只能接受。认清现实吧。她不去处理谁去处理？我吗？还是你？……你已经长大了，小玉，懂点事。”

“是，咱导人很好，从来不会滥用能力，她在基地待了这么久都没暴露就足以说明这一点。更何况，多少药剂多少科研成果是从咱基地，从咱小小的阳城基地制造出来的？咱导的能力和人品有目共睹，谁不知道？从小跟着导师长大的学姐会不知道吗？她那时候独自站到导师的对立面，是为了什么你真的不清楚？”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张文阳叹了口气，嘴上宽慰起人来一套又一套，可他心中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别再把情绪宣泄在她身上，别再招惹她，学姐心里也不好受。”

男人眼下一片青黑，没有打理的下巴漫出了片片胡茬，单看面色恐怕会让人疑心，这人怎么还没猝死。

“这次学姐是做得有点儿过了，再怎么说不能下死手，但毕竟是你挑事在先。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个说法不是真想对她动手，就当是长个记性，以后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等会儿学姐要过来，你好好的，别拉拉着脸，你道个歉赶紧把这事儿翻篇，听见了没？”

医疗仓已经开启，朱玉却仍然躺在里面，神情有些呆愣，一副浑然没把张文阳的话听进耳朵里的模样。

张文阳忍无可忍，一掌狠狠拍在桌上，笔筒都被震了一震，“朱玉！”

朱玉呆呆地举起自己双手，盯着掌心眼神发直。视线与其说是聚焦在手心，不如说是遗留在昨日。

记忆里学姐嘴角挂着的一抹弧度，浅淡而苦涩。

宁无妄是坏人，她杀了她们呕心沥血的导师，她不配再做她的学姐。

心底却有另一道声音斥责：你装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懂！

你只是拿捏住了学姐心软好欺负，你只是算准了可以肆意地在她身上发泄情绪。

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伴随着耳畔学姐轻轻的呢喃，朱玉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掐她，她，没反抗。”

张文阳无语，“傻了？”

朱玉胸口的伤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缝合的，明晃晃的手术刀伤，直戳心脏半点没收力，宁无妄没反抗个屁！

没弄死搁她眼里就算没反抗是吗！？

“头上也没伤啊？”他说着跨步向前，想上手去检查朱玉的头部，查看有没有什么暗伤。

朱玉偏过头，一把把他的手挥开。

她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卷曲如烈焰般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朱玉没去打理，第一时间环顾整个医疗室搜寻那人的身影。

哪里都没有。

秀气的眉毛顿时拧成麻花。

“她呢？”

“……我在这里守了你一夜，时刻盯着不敢闭眼，你一醒就只问她是吗？”

视野里猫一样的红眸少女闻言依旧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

张文阳把眼镜摘了下来，哈了一口气撩起衣角慢慢擦着，模糊的视线似乎给了他一丝慰藉。

医疗仓只能促进伤口愈合，没办法弥补已经流失了的血液。哪怕经过一夜的治疗朱玉脸色仍然苍白得可怕。

见张文阳自顾自地擦着眼镜不回答自己，朱玉翻了个白眼，手一撑就要翻出来。

“待着！你命不要了！？”

张文阳脸一变，连忙呵住。

发现朱玉点都不点他，已经翻了出来不说，甚至还大摇大摆要往门外走，张文阳咬牙切齿，“宁无妄等会儿就过来，你确定要走？”

朱玉这才回头，“什么时候？几点？”

“……等会儿就来。”张文阳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眼镜已经擦干净，他把它放置在桌子上没戴，“待着吧，快了。学姐带那个实验体去买东西，这会儿估计已经买完往回走了。”

朱玉这才想起来忘了问另一件事，表情不满道：“那个白毛是什么鬼？怎么还叫学姐老师？”

行吧，自己说的话这丫头是半点没往脑子里过。

“都说了是实验体。”张文阳握紧了拳，没动手。

毕竟他对战朱玉，相当于参加长跑发现对面是东风41。

“一个实验体而已。”朱玉语气中的不满不减反增，于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满含嘲讽：“同情心泛滥可以去开救助站。”

“当着学姐的面可别这么说。”

张文阳劝诫道，“那是咱导以前负责的实验体，本来应该报废，是学姐非要接管它。应该是想当个念想吧。你别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听着没？”

朱玉一听心里不知为什么更不舒服了，像是无形中有一股郁气不上不下，淤积在胸口，卡得人难受。

人杀都杀了，还搞爱屋及乌这一套干什么？

她不舒服，别人也别想快活。朱玉立马选择告状：“就是它攻击我！我跟学姐好好说着话，它二话不说上来就攻击我心脏！我没反应过来，要不是学姐拦着它，我说不定就死那了！”

“对了，它还穿我衣服，一看就是偷的，哼，怪不得要被报废。”

张文阳顿了顿，没管什么衣服不衣服。他表情凝重起来，眼神还有几分狐疑：“你说的真的？是那个实验体攻击的你？你的伤口我检查了，是手术刀造成的。”

“当然！”朱玉点头，神色中带着强烈的排斥，“你脑子锈了？学姐她怎么可能对我动刀。”

那晚一切发生得太匆忙，说实话朱玉并没有看清027的具体攻击方式。现在听张文阳这么一说，她哼了一声，不屑道：“还手术刀？它用什么手术刀？一个实验体难道还梦想着继承学姐和咱导师的衣钵吗？等学姐来了我可要好好跟她说说。”

张文阳松了口气，“那就好。幸好我只跟叔叔阿姨说你受伤了，没说谁动的手，要是闹出误会来就麻烦了。”

“你告我妈了？”朱玉一愣，“你怎么还告状呢？”

张文阳坐在椅子上双臂后撑着桌面，姿态放松了不少，“这不我以为是学姐做的吗？我又打不过她，只能通知叔叔阿姨以防万一。”

“是误会就好，真是，学姐这嘴……”张文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被误会也不解释两句。”

关于这点朱玉也赞同。

她这学姐就像只花瓶，青白瓷的那种，长张嘴巴光好看不出声。

导师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气归气，也确实为导师鸣不平。但如果这次学姐能好好道歉好好解释，她也不是不可以慢慢原谅她。

学姐躺在自己身下放弃抵抗时的眉眼表情，古怪的在脑海里盘踞着，膨胀，生长。

朱玉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宁无妄的那声呢喃。

她摸着医疗仓爬了进去，乖乖躺好等着人来。

…………

宁无妄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朱玉正安静地躺在医疗仓里。

舱门开启，卷发的少女双眸却依然紧闭，精致小巧的脸蛋苍白失了往日的精神气。

宁无妄于是偏头看向张文阳，问：“还没醒？”

张文阳也不回答，无语疲惫蛋疼想逃等等感情混杂在一起，神色格外怪异。

“学姐……”朱玉“悠悠转醒”，刚要装一装，等看清眼前只景后瞬间破防：“我、等等！它为什么在你怀里！你为什么抱着它！凭什么抱着它！”

宁无妄：？

宁无妄不解地偏过头看向张文阳，红眸少女这中气十足的吼声，显然不像刚醒过来的样儿。

张文阳摊开手叹了口气，表示跟他无关。

怀里打着瞌睡的纯白少女似乎感知到了朱玉的怒气，警觉地睁开眼，也瞪向朱玉，眼神里全是煞气。

宁无妄轻轻拍了拍绮绮的头，示意她收敛点。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朱玉看起来更气了。

“说啊！你为什么抱着它！”

朱玉喊着，直接弹跳起来，伸手就要来扯开027。

宁无妄连忙抱着绮绮后退。

“你还敢护着它！”

“你还没好全，在仓里别乱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朱玉刚屈起要发力的腿顿时停住，望向黑发学姐的眼神有点儿闪烁。

“要你管，假好心。”

朱玉嘟哝着，到底还是收回了腿，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宁无妄也把绮绮放了下去，让她站在自己身后。

也许是因为过往做了太多实验导致身体亏空的缘故，小小的实验体精力并不充足，在回来的路上白色的少女就开始cos小鸡，头一点一点的，眼看着走着路都能昏睡过去。

既不能放任她睡过去，又不能放着不管，还有个吱哇乱叫地系统胳膊肘往外拐控诉宿主虐待未成年。宁无妄干脆就把人抱在怀里，让她短暂地眯一会儿。

原本是想着，来道歉就得拿出道歉的态度，无精打采可不行，所以让绮绮在自己怀里恢复下精力。

却不知为何反倒踩了朱玉的雷。

叛逆期？

宁无妄看向医疗仓里半坐起来的少女，微微歪头。

啧，真麻烦。

该怎么才能合理地推给张文阳去管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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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丘之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