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在地府流浪的范庆，被一个老头拣回了家。
骨瘦如柴的老头蹲在不远处，捣鼓着几根破烂木头，试图堵住房屋的破洞，一直到半夜。
然而，作为一个流浪汉的劣根性还是洗不掉。范庆恨自己忍不住地喜欢和地府各种各样的野狗野狼抢东西。
明明自己被老头打扮得像个正常人了，但还是改不掉那寒酸的臭毛病。
毕竟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没有改掉。
在一次与野狼争抢食物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出了意外。那是第一次，范庆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容纳动物的魂魄，拥有他们的体格和能力。
只是每月都会有那么几天，格外想吃生肉。
大概在范庆来到地府的第十年，老头把他带去了乌南镇上唯一的学堂打杂赚点零花钱，顺便可以蹲在屋子外头听里面的讲课。
学堂里几乎全是富家子弟，路过范庆的时候，总喜欢淬两口口水，三三两两的人哄堂大笑后，又像没事人一样离开。
和活着的时候一样。
倒是有一个喜欢染头的红发小子，喜欢在休息时间找他说话。他家世代干着走镖的生意，红发小子整日上蹿下跳得没有一点架子，倒是把年迈的老头先生气得不清。
如果从来没有触碰过鲜血稚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范庆的眼睛彻底暗了下去，深红色的血从胸口溢出，最后在一堆废墟之下不甘心地咽了气。
他真的要死了吗？范庆强行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他真的要消亡于地府和人间了吗？就跟先生一样。
结局仓促到甚至来不及思考。
*
慕寻握着鞭子的那只手上满是鲜血，血迹淅淅沥沥地顺着指尖往下滑落，他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睫毛扑闪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躲在几棵灌木下的张默和一群原本坐在教室的小崽子一个个伸出自己的小脑袋瓜。
小少爷淡淡地靠在一棵树下，仰头望着一圈又一圈的枝杈，树梢间隙总是洋洋洒洒地落下阳光。
慕寻朝着灌木的方向走了一段，忽然凑近了张默，仔细地看了眼他的下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的下巴是怎么好的？你就没想过吗？”
没等到答复，慕寻又转头直视向小少爷的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笑。
他警惕地皱眉，将眼神瞟到了一边。
然而，小少爷像是忽然见了鬼一般，面无表情的脸上闪现一条裂缝，身子迅速朝一边躲去。
陆漾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正一边转着绕在手指上杂乱的线，一边诧异地盯着那沦为废墟的教室，身后还诡异地跟随着一排骷髅骨架。
那群骨架的高度大多只到陆漾的腰腹部，陆漾懒散地将手一抬示意他们停止。骨架们如同军训时接收到教练立正的消息，一个个迅速地立定不动。
“谁能告诉我，是谁，把教室炸翻了。”
听到这话，众学生的目光齐聚在慕寻到身上。
“哈哈，我就知道是你啊。”陆漾笑眯眯地看着慕寻。
慕寻耳边又响起好感度上涨的系统播报音。
阴转晴的速度还挺快，慕寻想着。
他绕着黑狼的尸体走了好几圈，若有所思地蹲下身，向慕寻勾了勾手指。
“借你那个能直能弯的鞭子用一用。”
慕寻挑眉，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陆漾的意思，于是走到陆漾身边。
陆漾摊开手掌，被慕寻一肘拍了下去。他将陆漾往后推开了一小段距离，然后自己蹲下身子。
血还未干的利刃顿时划破黑狼鼓鼓囊囊的肚子，刚打开一个口子，各种各样混着体|液的魂魄争先恐后地从它腹部钻出来，没有身体的魂魄隔了几十年，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天光。
“保存得还挺好，这野狼肚子跟个冰箱似的。”陆漾搓了搓手掌的余温，用手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线，一头系在身后的骷髅骨架，一头系在身前那些看上去激动无比的魂魄身上。
众多魂魄柔软地抵上自己久别重逢的骨骼躯体，血肉开始疯狂生长，在这一片小而乱的学堂里，飞扬着的血雨淅淅沥沥地降下，溅起一串重归轮回之路的新生。
陆漾能看到那朵巨大的蘑菇云逐渐消散在天际，最终化为日复一日，最寻常的一阵晚霞。
几个化形的孩童迷茫地望着一地废墟，面面相觑地互相对望。
小灵悠悠窜出头，如同刚睡醒一般，很快脸上换了一个红温的表情，“小寻，你怎么把这里的NPC给砍了？？”
“他如果入轮回，手上沾得血能洗刷干净吗？”慕寻看向不远处那群小孩子。
小灵没再继续说话，它自己也很清楚，这个NPC范庆早已不在系统的管制之内。其实大部分游戏的支线任务，系统都不会管。
慕寻也沉默了片刻，静静垂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血迹，微微抿了抿唇角。他微微颤抖的身体被宽大的衣服所掩盖。
其实他也讨厌自己的手和鞭子上沾血。
正义的理由，他可以去赋予吗？慕寻不知道。
然而下一秒，慕寻的手腕就被一把捏住。
“你在发抖？”陆漾的压迫感很强，他微微凑了过来，身体的影子投射在慕寻的身上。
声音只有两人能够听清。
慕寻只觉得自己被包围了，他有些心虚地后退两步，“松手！”
陆漾笑起来很好看，桃花眼眯着就会让人挪不开眼睛，整个人浑身上下如同写着四个大字：正义之光。
“惩恶扬善，从来都没有错。人人都有因果，生死也是因果，就跟我的卦一样。”
慕寻刚想出声说些什么，下一刻陆漾就凑上来，“看在你也会画我家那十代单传的符纸的份儿上，我就将我爹的真理，口口相传于你，说不定你是我爹私生子......”
造谣自己老爹有私生子你老爹知道吗？
慕寻拍拍他的肩膀，“我建议你给自己算一卦，看看你爹有没有私生子。”
他有些疲软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想验证一件事情。”
陆漾看着他转过去的侧颜，忽然就真的想去拿铜钱卜上一卦。
他在想什么？他要干什么？他未来会去哪里？
但慕寻如同谜语人一般不再言语，他看了眼汪墨，眼神步步紧逼。
“等！等一下！”张默突然冲上前，“我在这里的任务，不就是让我那谁找到哥哥吗，那哥哥不就是大哥您吗！”
慕寻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之前扮演着什么角色，“可是支线里面NPC没有具体的角色，可能不太适用吧。”
张默很激动，自从三年前游戏上线，他乐此不疲地参与，但从来没有一个游戏能够成功完成：“哥！你觉得不适用，但我觉得适用呀！”
慕寻：......什么诡辩？
他被张默一脸激动地架到躲藏起来的汪墨面前，对里面占据着女孩身体的小少爷大喊：“兄弟，你哥我给你找到了！奖励呢？再不结算我就要被重置到出生点了！”
小少爷：......
他的嘴角扯了扯，先是看了眼不远处的陆漾，然后盯着慕寻，嘴里愤愤地一个字一个字儿蹦跶：“你、不、是、我、哥。”
“对，我确实不是。”慕寻稍稍蹲下身子，和他平视，“但你想再见你哥一眼吗？在你进入轮回之前。”
小少爷愣在原地，他孩子气般地瘫坐在地上别扭道，“不、要。”
然而，还没等众人开口，拽着慕寻手肘的手就被陆漾打掉，陆漾嘴角仍然挂着笑，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让人感到很危险，“你在这里没有肉身，是怎么活了这么久的？”
小少爷全身戒备得如同一只刺猬，“关你什么事！”
“让我想想，一个魂魄要是没有肉身，要么是和畜生道的动物有接触，要么......有人在不断残杀别人的灵魂，用来滋养着你的灵魂。”陆漾一本正经分析道。
“你放屁！”小少爷顿时憋红了脸破口大骂。
“那你倒说说，怎么活了这么久的？总不能是你昨天刚丢的肉身吧？”
“够了。”慕寻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我知道你的哥哥。”
小少爷冷哼一声，“哼，你也配知道我哥哥。”
“啊嗷！”话刚说完，小少爷又一声大叫，“你！”
陆漾一只脚踩在汪墨的鞋上用力地碾了几下。
慕寻那里一下子就接收到了系统的提示，汪墨因为太痛了，好感度正一个劲儿往下掉。
他直接一把抱住陆漾的腰往旁边拽，“你对这个姑娘发什么脾气？”
陆漾凑上前去盯着慕寻看，彼时两人能够看见对方瞳孔中的自己。
陆漾：“为什么？”
慕寻：“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纵容别人，严管自己？
陆漾眯了眯眼睛，如同一条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急转直下，随后控制不住地往慕寻的方向继续靠近。
二人已然突破了陌生人的距离。
慕寻向后倾身，每往后退一步，陆漾就朝前走一步，一直到避无可避。
他耳边不断地被系统提示，面前这个人的好感值正在不断下降......
不要再降了......慕寻想不明白，一个人的情绪波动就如同过山车一般。
二人僵持良久，一直到陆漾的手捏上慕寻的脖颈，慕寻都不敢轻举妄动。
陆漾没有用力，单手就能包裹住那纤细的脖颈，手上青筋微微浮起。
他也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情顿时急转直下的缘由。
可是在凑近对面这人的一瞬间，所有的怒火与不甘全都烟消云散。
于是捏在脖颈上的那只危险的手就如同一阵虚张声势的风，来得热烈急促，结束得却温柔缱绻。
陆漾反手用手背摩挲了对方片刻，又黯然收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