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好巧啊,虞衡你也来吃饭啊哈哈哈哈……”
虞衡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回以微笑,动作自然地坐在闵诚旁边细嚼慢咽。
“那个,虞衡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闵诚又心虚又紧张,讪笑着搓起了手指。
在喧闹嘈杂的食堂里,这个角落安静得有些诡异。
嗡——
闵诚没等到虞衡的回话,倒是等来了手机的震动,他看了一眼发信人的备注,当即发出了一声:“嗯?”
栗鸢?
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直接说?
闵诚带着满腔疑惑,解锁了手机。
[栗鸢:你先回操场吧,我有话要和虞衡说。]
[闵诚:???]
[栗鸢:别管了,你先走吧。]
[栗鸢:(双手合十)]
[闵诚:好,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闵诚发送完最后的消息,稍稍抬眼看向栗鸢,他的面色凝重,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虽然很想偷听他们的对话,犹豫了三秒钟后,闵诚还是端着盘子起身,假装无事发生一样把话说给虞衡听。
“我室友东西找不到了,我回去帮他找找。你们吃,我就先走了哈。”
说罢,他飞一般地溜走了,留下两人独处。
已经错开了人流量最大的时段,现在只剩下寥寥几人分散在偌大的食堂里。
栗鸢眼神微动,扫过四周,确保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堪堪开口:“你听见我们的对话了吗?”
“……”
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虞衡的回答,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微弱模糊的人声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耳朵里,却很快就被自己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湮没。
喉结滚动一下,他咽下了不知名的恐惧,抬头撞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现在不流行强.制爱了。”
——这就是虞衡的回答。
“果然还是被你听见了。”
栗鸢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闵诚就是爱开玩笑,别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我又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那你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吗?”
虞衡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又被笑意盖过:“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从前我没想过这些事,刚刚闵诚说的话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栗鸢垂下头,微不可察地叹着气,连脊背都弯曲着虚靠在椅背上。
气氛僵持得有些诡异,他不知为何感到心慌意乱,于是急切地希望虞衡能够说些什么。
“没关系,”虞衡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用顾忌。”
“……”
栗鸢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他很讨厌这样。
虞衡总是这样,在肆无忌惮地伤害过他之后,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向他倾泻着温柔,哪怕被自己恶言相对,他也从未对他摆出一次臭脸,即便那是他最擅长的表情。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开诚布公:“我这个人大大咧咧习惯了,可能给你造成了什么误解……咱们能不约而同地考到同一所学校算有缘了,我不想因为过去的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我们像普通室友一样相处,就够了。”
栗鸢不想再经历一次痛苦,只希望他能读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栗鸢,”虞衡的声音有些干涩颤抖,“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
为什么?
栗鸢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因为虞衡一声不吭地把他留在教学楼里直到深夜?因为虞衡没有及时和他说明情况反而消失了好几天?因为虞衡成绩优异被老师偏心,自己心怀妒忌?
是,也不是。
栗鸢看向虞衡,惊讶地发现那双眼睛里竟隐约泛着水光,和三年前的那天一模一样。
那个寒风刺骨的雪夜里的记忆猛然间翻起巨浪,栗鸢无法忘记泪水灼烧着面颊和心脏一阵阵抽痛的感觉,那些无关身体的、精神上的剧痛几乎令他难以呼吸。
吱嘎——
栗鸢起身时险些顶翻餐桌,理智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被虞衡的一句话或一个眼神用力割断。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栗鸢只能以此自我安慰着,可收效甚微。他几乎无法抬头直视虞衡,只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就当我小心眼。”
“……”
回应他的只有零碎的杂音。
他想快点离开这里,这样虞衡就不会发现他眼里几乎要决堤的泪水。
可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虞衡却像是偏偏和他过不去,也站了起来:“我们一起走吧。”
“……不。”
“你哭了?”
虞衡的一句话把栗鸢的自尊心轰炸得片甲不留,他用力咬住下唇才不至于哭出声,可是视线在一点点模糊,越来越多的眼泪暴露了他内心的脆弱和不堪。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也讨厌能左右自己情绪的虞衡。
“别哭。”
虞衡抚上他的双颊,用拇指轻柔地揩去那些热腾腾的泪:“别哭。”
——又是这样。
栗鸢甩开他的手,声音哽咽:“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温柔,你明明……”
声音戛然而止,栗鸢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将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地倾泻给他是不是太矫情了?
明明先说绝交的人是自己,现在连自己都要背叛过去的栗鸢吗?
别想了,栗鸢,别想了。
就当是普通朋友相处下去吧,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栗鸢用袖子抹了把脸,眼泪却一点没有被擦掉,他破涕为笑,笑却比哭还难看。
“军训服不吸水啊……”
虞衡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一片:“擦擦吧,一会儿要集合了。”
“……谢谢。”
栗鸢将纸糊在脸上,放松了自己绷紧的面部肌肉,他短暂卸下了面无表情的伪装,无声地大哭起来。
当世界从纯白变回彩色,他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他无心去思考虞衡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他也不愿去揣测任何人的心。
人心最复杂,他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理解,又怎么能去理解另一个人。
栗鸢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肿胀的眼皮、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白、向下弯曲的嘴角,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毫无美感可言。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那件事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可看见虞衡那个充满委屈与无辜的眼神,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无辜?
栗鸢不愿再回想了,原地做了几组深呼吸,等他调整好状态回到方队时,军训已经开始了很久。
好在bo营的教官不像ab营那么严苛,栗鸢只随口编了个理由就蒙混过关。
好不容易挨到解散,栗鸢下意识地看向ab营的方向,可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反倒是闵诚过来找他了。
好在夜晚操场的灯光算不上明亮,闵诚没有注意到栗鸢眼底的红肿。
“想说的话说出口啦?”闵诚试探一问。
栗鸢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臂,笑骂道:“你真够八卦的!”
“问问而已嘛。对了,虞衡没因为我背地里议论他生气吧?”
“当然没有。”
闵诚长舒一口气,摸了两下自己的心口:“那就好。要是得罪了他,我也没有好果子吃了,他的死忠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给我淹死。”
“……我懂你。”
栗鸢是真的感同身受了,当年就是因为喜欢虞衡的那帮人在学校里恶意传谣,造成的蝴蝶效应导致了他和虞衡关系的破裂。
两人在寝室楼前分别,栗鸢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
寝室里光线昏暗,只有虞衡的一盏小台灯亮着。各怀心事的两人目光只接触了一个瞬间,便彼此错开。
“栗鸢,我有话想说。”虞衡的声音有些沙哑。
栗鸢没有说话,只是反应迟钝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垂着头,脊背几乎弯成一个半圆形。
“对不起,”虞衡将视线投向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
“晚饭的时候,因为我,你哭了。我去给你买点甜的东西,但是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虞衡向他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一块透明包装的水果硬糖。栗鸢稍稍抬起眼皮,盯着那块蓝色的晶体看,却没有接。
“我从来没有任何耍你的意思,和你做朋友是真心的,说喜欢你也是真心的。毕业的时候和你表白,你又把我拒绝了,我以为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我发现室友是你的时候,表现得有点太兴奋了,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他说这些做什么?
栗鸢听得一头雾水,却仍保持着沉默。
“我以为你默许我的靠近,就是默认了我们能回到从前。你要是不喜欢这样可以随时提出来,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开了睡眠模式的台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可虞衡棱角分明的鼻梁却像刀子般切割了色块,他的半张脸都藏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栗鸢从头到脚都忍不住战栗起来。他在噩梦中无数次见到过的这张颓丧的脸、听到过的卑微的话似乎与那个他所恐惧、所厌恶、所抵触的虞衡一同起死回生了。
“栗鸢,我还是很喜欢你,就算你不接受也没关系。”
喜欢?
栗鸢的身体不住抽搐,他紧紧抱着自己震颤不已的灵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难以捉摸了。
虞衡对他的感情不可能是喜欢,只是执念。
仅仅是执念。
“……你是不是太孤单了。”栗鸢的声音由于长久的压抑而扭曲嘶哑,他本人却毫不在意。
虞衡盯着他蜷缩的身体,想要伸手抚摸却又屡屡收紧指头。
“我听说人会因为孤独而对某个经常陪伴自己的人产生依赖……”栗鸢抬头看他,“只因为我曾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就将所有的感情压在我的身上。这只是依赖,不是喜欢。”
“不对。”虞衡斩钉截铁地说:“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栗鸢的话噎在喉头,良久,他才嘶哑着喘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我不喜欢你了,虞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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