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厅到栗园的距离很短,李榆却走了两刻钟。
脑袋中的晕眩感还没褪去,伤口很痛,血往眼眶处蔓延,他攥着衣袖抹了一把脸。
栗园是紫武山做杂活的仆人居所,李榆自小便与仆人同吃同住。
仆人是凡人,但他们会看人脸色。李榆无师长亲友庇护,又得了个宗主‘私生子’的名头,被李家人厌恶,难免会受到些冷眼与欺凌,什么缺衣少吃,冬天出门回来后床铺是湿的,物品失窃等小动作令他烦不胜烦。
推开门,一个黑毛小狗一瘸一拐的迎上来,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边哼唧边在李榆脚边不停绕圈圈。
李榆蹲下身去抱起它,唤它的名字:“阿夜”。小狗全身皮毛和夜一般黑,所以叫他阿夜。
遇到阿夜的时候,它瘸了腿没人要,狗贩子送到屠户那里准备杀了吃肉,李榆心生恻隐,花了自己在书店抄了一个月书的工钱救下了它,可惜因为缺钱,腿没有治好。
这是李榆在紫武山唯一的朋友。
它似乎闻到了李榆身上的血腥味,在他怀里不停的伸着头,想舔舔他额头上的伤口。
李榆侧头避开,小声说:“我没事。”
他把阿夜放在床上,从怀中拿出贴身藏着的乾坤袋,掏出几颗药丸随意吞下,额头的血渐渐凝住了。
李榆不自觉的摩挲着刚取出来的十方令,
毫无疑问,他想活着。
逃跑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前世他逃跑了,但很快就被人发现了,最终慌不择路掉下悬崖,死无全尸。
而卫东隅这个人,父不详,母亲是红莲岛主的姐姐卫珂,二人私奔三年后,卫珂独自抱着尚不足月的卫东隅回了红莲岛,而后不过月余便去世了。
听说他曾单枪匹马屠过一个城镇,全城三千七百余口人无一生还,有人将他告到红莲岛,却被驳回。此后他行事乖张、暴虐的名声就传了出来,心狠手辣令人闻风丧胆。
长阳寺祖宏大师曾给他批过命“违天悖理,刑克六亲”。
按照传言,李榆不认为自己能在此人手里活下来。
脑子飞快的转着,他的目光突然停在阿夜舔着的十方令上。他提出要十方令不是真的想进十方内境,毕竟以他炼气初期的修为有进无出。他只是以十方令降低李诤夫妇的戒心,让他们以为自己目光短浅,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他曾听紫武山门人说过,进入内境传送的地点是随机的,只要找到机会进去,未尝不能找到一线生机。
李诤让他明天去找卫东隅,极大可能会在明天将自己交给他,自己区区炼气期,带进秘境就是累赘,卫东隅一定不会带他进去,如何才能避开一众高手进入秘境呢?
李榆在心里盘算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得飞快,天色大亮。
很快到了秘境开启的时间,李榆将沾了血的衣服换掉,找了个灵宠袋将阿夜放了进去。
准备妥当后,李榆推开房门,往山门方向走去,十方秘境就在紫武山门处。
在踏出栗园时,李榆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两个人,他回头那二人也不躲避,只是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李榆认识他们,内门金丹期弟子,想必这就是李巍然派来的人,亲自将他送到卫东隅手上。
李榆不理他们,径直往前走 ,没多久便来到了紫武山门。
紫武山没有真正意义的 '门' ,只有两根黑色的铜柱,远远看去高耸入云,威严壮观。
李榆到的时候,秘境入口处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年轻的弟子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切磋打闹,带队的宗门长老则站在一旁叙旧,偶尔吹嘘几句门下新收的有天赋的弟子。
而在朝气蓬勃的少年中,一位安静的白衣少年尤为突出。他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笑笑点头,却谁也忽略不了。
少年看起来很虚弱,不时用帕子掩在唇边轻咳,腰如弱柳般不盈一握,随着咳嗽轻轻颤动。容貌却是极盛,他很白,是不见天日的白,唇色淡的几乎看不见,一双杏眼生得极好,如清泉灵动、温柔,轻易便能获得陌生人的好感。
少年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放下手中的帕子,高兴的叫道:“三哥,这里!”
众人随着少年动作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位蓝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额角有个伤口,却难掩一双桃花眼的风华。
“李珏只有两个哥哥,哪里来的三哥?”有人疑惑。
“笨!李珏人称四公子排行第四,前面肯定有个排行第三的!”同伴嫌弃地出声。
来人正是李榆,白衣少年便是他名义上的弟弟李珏。
李榆本想当没看见,但李珏相较其他人,算是紫武山对他最友善的了。但每次李珏与他说话后,都会大病一场。渐渐地,每次他们接触,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怕李榆害了他,李榆便会尽量离他远些。
与人为善的习惯一时没改过来,李榆抬步顺着李珏的方向走去。
到了跟前,才想起自己与李家人闹翻了,他和李珏其实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此时也不好直接走开,李榆只得冷淡地“嗯”了声便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李珏丝毫不在意李榆的冷淡,拉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说:“三哥,我从父亲那听说你和卫东隅的事情了!”随即又有些懊恼,向李榆抱怨:“早知你们感情好,我就不骂他了,你可要管管他,以后可别再这么孟浪了!”
看起来是天真的弟弟犯错向兄长撒娇卖痴求原谅的兄友弟恭的场面,羡煞旁人。
有弟子开口打趣:“李珏,你和你三哥感情真好,怎么以前不介绍给我们。”
李珏笑着回道:“三哥一直在修炼,好不容易才到炼气期呢,你们可不能祈福他。对了,三哥你和卫东隅是怎么认识的呀?”
周围的弟子听到李榆只有炼气期的修为,眼中对紫武山三公子的热切消散了几分,十六岁才炼气期,修为估计也止步筑基了。
李榆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盯着他,冷笑道:“呵,我和卫东隅的经历你的父母大哥怎么编便是怎么来的,他们可比我清楚得多了。”
李珏虽然对他友善,但远没有到可以在外人面前表演兄弟情深的份上,不过是李诤推他出去当替死鬼,怕李珏心有负担,编出了他和卫东隅两情相悦鬼话罢了。
但李珏如此反常的表现不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私相授受在实力为尊的修真界虽算不得什么,但谁家出了丑事不得扯块布遮一遮,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谈论?
李珏听完有些委屈,他摇摇李榆的手臂,撒娇道:“三哥,我知道你怪我骂了他,你不要生气嘛,好不好?我以后不会骂他了。”
李榆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学着他的语气:“舍不得我,那你嫁过去呀!”说完便走到一旁,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
众人对紫武山突然冒出的三公子都很好奇,悄悄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听到李榆和卫东隅有私情都大吃一惊,听到李珏骂卫东隅的更是惊掉了下巴。
有知情者向他们解释李珏与卫东隅在集市上的恩怨,当然,在紫武山介入之后,流言变成了“卫东隅对李珏求爱被拒,恼羞成怒,出手伤人,最后和李榆勾搭上了。”
三个人的爱情话本中,弱势的一方总会受到别人的怜惜。
卫东隅名声向来很差,李榆是突然冒出来的,众人自小便与李珏交好,这场感情纠纷胜负已分。
于是便有人仗义执言:“李榆是吧?好大的架子,敢做不敢当啊?四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哥哥?”
开口的是天机宗弟子禹鸿志。
李珏眼睛红红 ,要哭不哭,未等李榆开口,便急急维护:“三哥平时对我很好,是我骂了他的心上人,三哥怪我是应该的,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禹鸿志与卫东隅本就不对付,听完更是无名火起,冷冷盯着一旁事不关己的李榆,骂道:“卫东隅的未婚夫是吧?一丘之貉,都不是东西!修为不高,架子倒是大得很,四公子没做错事都道歉了,你还得理不饶人了。”
禹鸿志还想再骂,却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竟不知道友对卫某有如此大的成见。”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黑衣青年正缓步走来,手上执着一把扇子,扇面展开,上面画着鲜艳的红莲。
“兄台和在下的恩怨不必牵连他人。”
标志性的红莲一出,众人便知道了他的身份,红莲岛卫东隅,修真界百年来唯一的二十岁元婴修士。
卫东隅生得极俊美,身材挺拔,剑眉星目,脸色极冷,折扇到了他的手上看不出一丝风流。他的气质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寒气逼人。
李榆有点意外,传言中恶名昭彰的人看起来竟如此正经。
元婴期的压迫感极强,禹鸿志只是金丹初期,他眼里闪过一丝忌惮,仍强撑着道:“我说得不对吗?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欺负弟弟,你们二人狼狈为奸,能是什么好东西?”
李榆没听清卫东隅说了什么,他正趁人不注意,往秘境入口的阵法移动。辰时了,紫武山长老已经站在传送阵阵眼,准备启动阵法。
李榆不动声色地瞄了下身后跟着的两名金丹期弟子,二人随着卫东隅的出现放松了警惕,只随意地站着看热闹,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榆的动作。
随着长老灵力注入,传送阵缓缓启动,禹鸿志叫嚣道:“来呀,不服来比一下。”
李榆心里默念着“三、二、一”,就是现在!李榆抓紧十方令,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飞身入阵,十方令爆发出一道白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那两名弟子反应过来想追过去,但手上没有十方令,被隔绝在阵法外,一脸郁色。
此时,李诤与江望舒到了,众人纷纷行礼,两名金丹弟子无奈跪下请罪:“宗主,李榆进了十方秘境,我们看守不力,请宗主降罪!”
李诤皱眉,问道:“他是单独进了内境?金丹期以下进了内境必死无疑。”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李诤没有多说什么。
沉吟片刻后,他看向卫东隅,道:“贤侄,本座定不会食言,秘境已经开启,这是难得的机会,贤侄不要浪费了,我会让人将李榆从秘境中带出来。”
言下之意是,只保证是活着的,至于其他不好说。
卫东隅明白他的意思,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李诤见状,知他是答应了。挥挥手,让长老按照安排将弟子一一送入秘境。
只是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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