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气氛沉默下来。

苏蕉走到病床前，看到了病床上的女人。

她眼睛闭着，能看出来保养的很好，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这样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尽管头发有些凌乱，但依稀还能看出少女似的甜美和天真。

她的手腕包扎了厚厚的一层纱布，放在被子上。

苏蕉低着头，他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氛围，也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但他能理解，这大概是非常难过……痛苦的境地。

苏蕉想，要不他不让顾西楚帮他找zero了，他自己去找好了。

这种情况，也许顾西楚一个人呆一会会比较好吧。

顾西楚忽然开口说话了。

“我听说，她以前过的很好。”

苏蕉怔了一下，“阿姨吗？”

顾西楚：“嗯。”

顾西楚望着窗户，那里挂着一盆吊兰，它在阳光下枝叶舒展，欣欣向荣的生长着。

“她是洛家的大小姐，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算薄有资产。”顾西楚：“所以她的性格很骄纵，父亲不喜欢她。”

“后来，家里破落，她想办法，和顾家联姻了。”

顾西楚的语气淡淡的，“虽然父亲不喜欢她，她还是想办法，有了我。”

苏蕉：“……”

顾西楚：“父亲迫于家里的压力，只能和她结婚了。”

苏蕉下意识的看床上的女人，她还是闭着眼睛，好像睡的很沉，让那陈年往事，都变成了过眼云烟，但是……

苏蕉有点想跑路。

顾西楚看出少年有点想跑的意思，忽然笑了：“忘了，神明都是高高在上，不染人间烟火的。”

“想想应该也不喜欢听这些无聊的故事吧。”

苏蕉：“……”

不是，不介意你说八卦，但能不能不要在当事人，尤其是长辈，还是你妈面前，讲给我一个小辈听啊！

好奇怪啊！！

“不是，就是……”

苏蕉犹豫着说：“这些事……说给我听，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顾西楚望着病床上的女人，眼神凉薄，“她既然敢做，我又为什么不能说呢？”

不知道为什么，苏蕉感觉，顾西楚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痛苦的。

“你说吧。”苏蕉忽然整了整神色，一本正经的说：“我听着……后来呢？”

“后来她没有成功带着我嫁到顾家，父亲因为她的手段，非常的讨厌她——洛家破落了，顾家没帮忙。”

“后来她生下了我，带着我住在老家。”顾西楚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我们就在那里生活下来了。”

苏蕉好奇：“那你爸爸呢？”

“我父亲那边……”顾西楚想了想，“他虽然不喜欢母亲，但好像也不喜欢其他人。”

苏蕉疑惑：“那你爸喜欢什么啊。”

顾西楚：“他喜欢做生意，而且很洁身自好……或者说，他不喜欢，嗯，总之，他讨厌身边纠缠着莺莺燕燕。”

苏蕉：“听起来你爸还挺好的。”

“嗯。”顾西楚：“好像她也是因为这个，很中意父亲。”

苏蕉：“。”

苏蕉懂了，原来顾父一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唯一一次翻车就栽在洛家大小姐手里了。

“所以听说我长大了，就说要来看看我。”顾西楚淡淡的说：“后来见到我，很中意，就回来，和母亲结婚了。”

苏蕉：“好像是个很圆满的故事。”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是啊。”顾西楚搓了搓手指，他隐约又开始觉得手上有脏东西了。

压抑住那股想要去洗手的**,“蕉蕉，我去……”

“等等，你呢？”

顾西楚把目光从吊兰上移开，望向了少年：“什么？”

看顾西楚目光疑惑，苏蕉解释说:”就是，你刚刚说的好像都是你妈妈的事儿……”

苏蕉的目光扫过女人被纱布厚厚包扎起来的手腕，语气很轻的问：“所以，你呢？”

顾西楚捏着拇指的手微微一松，他好像有些出神的望着苏蕉：“我……”

过会，他说：“……老家的风景很好，但是学校很一般，一个老师代语文数学美术……那其实是个美术老师，顺带教数学和语文。”

“我就跟着她学画画。”顾西楚说：“后来，没什么事儿，就画画。”

“母亲那段时间，受了很大的打击，精神不太稳定。”顾西楚淡淡的，“外婆和外公跳楼自杀了，父亲又不要她，我也是个拖累。”

他的语调很平，没有什么怨气。

“那个时候她也很想死……好几次，都是我发现的。”顾西楚慢慢说，“我就告诉她，爸爸其实很爱她，只是他把爱藏起来了，他自己还没有发现。”

顾西楚：“谎话说一千遍，就是真的，她信了。”

苏蕉：“……”

顾西楚：“后来，爸爸就真的来接她回去了。”

顾西楚：“之后，她就觉得，热烈的喜爱会让人显得廉价，是无法得到回应的。”

“如果喜欢什么，最好藏起来，蛰伏很久，才能得到。”

苏蕉：“这……？”

顾西楚接着说：“其实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她怎么想，我也不是很在乎。”

“但很可惜，她是个疯子。”

“她看见我喜欢画画，就不要我画，说我太喜欢了，就会失去。”

苏蕉一时无语。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顾西楚说：“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怕父亲来了，看见我只会画画，会失望。”

“她不再允许我画画，但我第一次叛逆……”顾西楚说：“我还是去了老师那里，画了老家门口的一棵榕树……”

顾西楚好像回到了年幼时。

那时候，母亲还没发疯，坐在门口，抱着他，笑眯眯的跟他说。

“楚楚啊，你姥姥姥爷还在的时候，我过生日，一家人在树下面，一起给我包饺子，哈哈……”

说着说着就哭了，哭了一会，又笑。

顾西楚记得那时候母亲的眼泪，他一直记着。

他以为他忘记了，没想到，他现在也还记得。

顾西楚语气漠然：“……被她发现之后，她把家里的榕树砍掉了，然后发疯要砍死老师……那时候她被好多人拦着送进了医院……回家以后，她把我的手摁在滚烫的热水里让我洗，说我脏。”

……他那个时候，只是想再最后画一幅画给母亲，告诉她，他会好好表现，努力让她得偿所愿，有一个家。

可是水太烫了，手太疼了。

滚烫的热水，烫疼了他的手，也烫死了他的一颗心——从此他梦里都是那双被烫得面目全非的手，母亲拿着他的手，面目狰狞的说他脏。

顾西楚闭了闭眼，他感觉脚底发软，就仿佛在淤泥里沦陷——他一点一点的陷入更深的地方。

虽然母亲清醒以后，很快就带他去了医院，做了手术。

顾西楚说的时候，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就好像刮骨疗毒，说出来，就好像割掉了内心的腐肉，从此，也就不在乎了。

顾西楚微微蜷起手，他闭上眼，听不到少年的呼吸，便后知后觉出那一地腐肉烂在地上的难堪。

于是那种焦虑再次控制不住的浮动起来，他面上却依然一派淡然：“我去洗个……”

他的手忽然被攥住了。

苏蕉：“……疼吗？”

顾西楚一僵。

少年却低头在看他的手，“……完全看不出来有疤呢。”

顾西楚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失败了：“做过手术了。”

“喔。”苏蕉说：“你那个时候应该反抗的。”

顾西楚：“……”

“嗐，我还说你呢。”苏蕉笑笑，“小孩儿能做什么。”

别人给什么，就只能接受什么。

再无助也无人伸手挽救，再多眼泪也无人知晓。

有多少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呢。

苏蕉抬起眼，说：“但是，不管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是很厉害的画家，可以画出很好看很漂亮的画。”苏蕉把他的手抬起来，说:“你看这手多好看，多画点正经东西，没人比你厉害。”

顾西楚望着苏蕉，说：“丑。”

如今精致修长的手，不过是一张覆在狰狞血肉上的一张画皮，而顾西楚总能透过这张完美的皮，看到内里丑陋的，经年未愈的伤疤。

苏蕉：“……”

苏蕉看顾西楚。

窗外路过的悠闲晚风扫过他的乌黑发尾，他眼瞳似乎覆着一层薄薄的脆弱乞怜，见他看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蕉蕉，我疼。”

那时候手很疼，心脏却也很冷。

苏蕉握住了他的手，“……你相信神吗？”

顾西楚：“我信。”

他反手握住了苏蕉的手，一字一句：“我只信你。”

——恐怖天灾，猝然的尖叫，惊惶与无措，痛哭与惨叫中……

端立于云端的神明。

他知道，他卑鄙的想用自己的伤痛，用鲜血和悲伤，用丑陋的，满是肮脏的手，把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拽到肮脏的淤泥里，拽到……他的身边。

祂可以救赎众生，救赎一切……那可不可以，也救救他？

然而下一刻，他听见一声轻叹。

随后，少年眼瞳从琥珀变成淡金，黑短发流泻出绚烂的银，淡淡神力覆盖。

顾西楚怔住了。

他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见到苏蕉的神身。

银发绚烂，金瞳淡漠不带人性，却仿佛有着普度众生的怜爱。

这一次，他的眼睛没有被刺伤。

他握住了顾西楚的手，轻轻吻了吻对方的指尖。

一刹间，顾西楚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那柔软的唇吻住，温暖至极，仿佛驱散了那透骨寒。

“好了。”苏蕉握住他的手，淡金色的眼瞳犹染微光，“不疼了，对吗。”

顾西楚依然喃喃：“冷……”

他难以遏制的生出了贪念。

这贪念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他想，这样的神明不属于自己……

只是想想，就遍体生寒。

苏蕉却以为他还在为母亲做过的事伤心，语调带着神性的安抚和温柔：“冬天还没到，秋天也不是很冷，今天也不是很冷的雨天……”

柔软的温暖弥漫开来，整个屋子的气温都升高了，少年金瞳凝视着他——

“所以，这样的话，有暖和起来吗？”

顾西楚猛然扣住了他的腰，把他紧紧的勒在自己怀中——

“这样……”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这样，就好了。”

苏蕉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但随即，他感觉到肩膀有湿润的液体砸下来。

他微微一僵，半晌，终究没再动了。

他不知道直面母亲自杀是什么样的伤痛，也不知道顾西楚的手被滚烫的热水浸透时心情又多么的撕裂难过，他不是本人，他无法感同身受。

但他愿意小小的安慰他一下。

……

神明看到了从淤泥里伸出来，拽住他衣角的丑陋手指。

祂停下来，叹了口气。

又握住他的指尖，一步一步，把他从肮脏的淤泥里，拉回人间。

祂怜悯的赐他一个吻。

他却得寸进尺，要了一个过分的拥抱。

可是他还想……再贪婪一点。

【顾西楚供奉值：100%】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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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现实世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