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绪风瞥见了他，从半空跃了下来，应雪亭不会遮掩修为的法门，他一落地，便觉察到了这人身上突变的气势。

“炼气大圆满？”张绪风微微一愣，而后皱起眉心，定定地看着他，“出于个人建议，到玄清宗之前你最好不要尝试筑基。”

修炼天赋绝佳的是天才，太过天才，则变成妖孽了。

若应雪亭修行的路和旁人一样，十五岁顺风顺水地测出灵根，被大宗门收入门中，而后在师尊指导下极快地引气入体，甚至筑基，那么他会成为令整个修真界为之侧目的天才。

但他不是，无法解释的天赋，无法解释的灵根，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想了想，张绪风指尖灵光一闪，一张朱砂绘就繁复灵纹的符咒出现在他掌中，“带上，能短暂地掩饰你的修为，还有信香，出窍期以上才能看穿。”

这一行人中修为最高就是他和顾琮玠，元婴大圆满。张绪风这是在防谁，不言而喻。

应雪亭一愣，还是接了过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呵，”张绪风扯着嘴角笑笑，“只要是天才，我谁都帮，你就当我在行善积德了。”

话音落下，顾琮玠突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杀了天魔将领，他却不显得狼狈，连气息都没有乱上几分，眼神狐疑地落在两人身上。

“小雪，你会收敛信香了？”顾琮玠柔声问。

“不要这么叫我。”应雪亭懒得看他，朝着张绪风点头道谢之后，自顾自地跳下屋顶消失在废墟中。

被人拒绝了，顾琮玠笑容一僵，在他印象里，应雪亭总是沉默的，乖巧的，对他有求必应的。

而现在的他，看自己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什么垃圾，看着膈应，又暂时处理不了，只剩下冷漠的厌烦。

我哪里惹到他了？顾琮玠难得思考了片刻，没得到答案，他只好把事情抛到脑后，看向张绪风。

“何事？”张绪风抱着手看他。

“黄城主死了，”顾琮玠叹了口气，眼底有些悲悯，“我在那只魔将的肚子里，发现了他的残骸。”

“…………”

人，妖，天魔的等级划分与修士差不多，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合体、大乘、渡劫、化神，每个境界又分为前中后期和大圆满。

每一次天魔裂缝大开，领头的那只天魔又叫做魔将，实力最强，能号令其他天魔。

在三郡城上方撕开的裂缝不算大，魔将也只有金丹末期的修为，其余的天魔最多也就筑基大圆满。

但黄城主只有金丹中期，待在城内多年，他战斗的本领也很是一般，做不到越阶灭敌。

看着下方庇护所里或是哀嚎哭泣，或是茫然呆愣的人群，张绪风叹了口气，“我已经通知大周皇室的人赶来处理后续，至于黄前辈，厚葬吧。”

七域独立，下四州是凡人的地盘，分别由大周、大楚两个皇室统领。三郡城位于梁州，是周朝的地盘。

周朝皇宫建在齐州，等到七皇子周仲诚带着下属赶到三郡城，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三天应雪亭哪都没去，整日坐在城主府的房顶上看天，云有行一直在下头炼丹，偶尔抬头的时候，就会看见他撑在青黑瓦块上苍白的手。

他坐在那，无声地看着百姓们在废墟里收拾家业，重新开始生活，先前的癫狂狰狞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整个人有种被砂纸打磨出来的平静。

“真看不出来之前大开杀戒的样子，”云有行摇了摇头，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在水月镜里看到他拖尸横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来的邪修呢。”

“感情是个小孩啊。”

最后一批丹药炼成，云有行收回丹炉，走出小院的时候看见花蝴蝶一样忙里忙外，引得一众百姓围着他感恩涕零的应宝儿瘪了瘪嘴。

“活干得少，周仲诚谢恩的时候还好意思站在最前面。”

“装模作样。”

他语气很不友好，搜救的时候仙盟负责西城玄清宗负责西城，顾琮玠舍不舍得他刚入仙途的宝贝师弟和天魔厮杀云有行不知道，但他知道赌坊那一片的天魔，都是应雪亭杀的。

仙盟弟子汇报这点时很不可思议，要知道里面有一头大的天魔，少说也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了。

“炼气大圆满越阶杀筑基中期么，”云有行表情复杂，啧地一声咬碎了嘴里叼着的草根。

“先是张绪风再是应雪亭，我真是烦死你们这些战斗力强的天才了。”

他想了想张绪风要把他丢到天魔裂缝里历练历练的话，打了个寒战，“人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炼丹师啦……”

不过如果应雪亭能熬过玄清宗那一关的话，可以试着把他拉进仙盟里面，他们仙盟就缺这种人才！

应雪亭不知道下头的云有行脑子里已经脑补了这么多了。

铛铛铛——三郡城内响起丧钟，他站起来，看向九州河旁边的山坡上。

在大周七皇子的主持下，战死的黄城主被安葬在此地。

幸存的百姓陆陆续续地来到这叩谢城主，顾琮玠和张绪风带着弟子们各自倒了杯酒，算是送祭。

“黄城主，走好。”

应雪亭没过去，只心底默默哀悼片刻。

虽然老城主为人算不上正直，也颇有些攀权附贵和捧高踩低的作风，但他在天魔来临时没选择逃跑，而是战到了最后一刻，便无愧于这三郡城的百姓，无愧于他城主的名头。

应雪亭为他前十八年平静的生活为他致谢。

“小雪，”出生到现在终于吃到了第一顿饱饭的六六从应雪亭给它做的小窝里爬出来，有些担忧，“皇室的人来了，我们肯定又要走了。”

“到了玄清宗那边……怎么办呀……”

“睡醒了，”应雪亭视线移到它身上，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笑来，让他看起来又鲜活又灵动，“你先回答我，宴十方究竟是谁？”

“……”六六哑口无言，哐当一声倒到被子里，“啊，这被子可真被子啊，小雪，晚安。”

“哈，”应雪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识戳了戳它，正经回答起问题，“元止仙人虽冷面冷心，却不是个颠倒黑白的人。

只要我这灵根没什么问题，不是献祭百姓换来的，她不至于杀了我。”

如果宴十方没骗他，他这灵根源于十二品雪莲，以一人神魂为引抗住天雷，靠上古大阵护住躯壳才得以塑成，逆天改命是有，灭绝人寰倒无。

“更何况仙盟的人也在，就算是为了玄清宗的面子，她也会好好处理的。”

上辈子他对整个玄清宗都恨之入骨，唯独对元止仙人没什么恶意。

而且，这人似乎是战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来着？

应雪亭有些恍然，他的记忆还是不完整，一些事情记得，一些又没了印象。

算了。

慢应雪亭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慢慢地问，“六六，宴十方说让我去找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天雷劈下一瞬间宴十方癫狂的笑语这几日一直回响在他耳畔，什么叫能劈死一个他，敢劈死全部吗，难不成这世间存在着不止一个的宴十方吗？

还有，什么叫替天道拯救九州？应雪亭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啊，”六六挠了挠脑袋，它一出生就绑定了宴十方这个宿主，只知道自己要带着他去拯救反派应雪亭。

除了脑子里那本东有一点西有一块的原剧情，其它什么六六都不知道。

它甚至不知道宴十方怎么一副开了挂的模样，能硬生生给原著里一辈子没灵根的应雪亭续上灵根！

“等等！”想到这，六六又去翻翻那本被它翻得稀烂的原著抄本，一双眼睛瞪大，“他留了张纸条！”

“什么？”应雪亭一愣，就听见六六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玄清宗，须弥山。”

…………

“梁叔，我走了。”

上飞舟之前，应雪亭去和梁掌柜告别。

他一走，梁掌柜在三郡城便无牵挂的人，更何况九州商会在府城的人老早就想喊他过去，梁掌柜想了想，干脆便去府城吧。

虽不是天子脚下，但也是一朝南都，总要比三郡城繁华安定许多。

应雪亭只说自己有了灵根，要随他们去玄清宗去了。

玄清宗弟子参与了救援，梁掌柜虽然看应宝儿不顺眼，但是对他们还是敬重的。

应雪亭找了张绪风，得来了一堆能保命的东西，包括符咒、丹药、只需灵石便能驱动的阵盘，足以保梁掌柜一路平安。

这人也是奇怪，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就把东西给了他。

“小雪，照顾好自己，”梁掌柜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年，叹了口气，“修仙是好，但要是修不下去了也别急，只要梁叔还在，就有你一个落脚的地方。”

“等你安定下来了就给我写信，梁叔在府城等你。”

“嗯，”应雪亭送他上了马车，看着人渐渐消失在了道路尽头，才转身跟着张绪风上了飞舟。

这次一路顺风，三日过后，飞舟便在玄清宗上方停下了。

位上清而标籍兮，思玄迹混俗流。

玄清宗身为第一仙宗，自然占地广阔，自西南凌剑峰，到东北混元阁，横跨数千万里，其间亭台楼阁坐落山中，云雾环绕，恍若白玉京。

一靠近玄清宗，应雪亭就敏锐地察觉到周身灵气浓度之浓郁，远远望去玄清宗笼罩在灵气云雾里，特别是内门弟子居住的地方，几乎要到了灵气化液的程度。

“师兄，这里就是师尊所居的弱水阁吗？”

应宝儿一身亲传弟子的打扮，白裳玉带，好似传说里的仙童，目光憧憬地看着那浮于群山之上的玉阁。

“是。”顾琮玠笑笑，抬眼看向其间，有飘渺的银河从阁间流下，落入群山，触摸河水，能感受到虚无之苦。

这便是玄清宗宗主，元止仙人姜若水的洞府，目前只住了姜若水和顾琮玠两个人。

“待见过师尊之后，那便是宝儿的家了。”顾琮玠语气柔和。

“受不了，”云有行一脸地吃了屎的表情，“元止仙人那么冷若冰霜的一个人，怎么眼光这么差劲，收了他两个孽徒。”

“顾琮玠不到百岁便元婴大圆满，光论天资和境界，说是当代第一人也不为过，”张绪风淡然回答，而后点了点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元止仙人啊……眼光是差了一点。”

说话间，空中忽然多了一面色肃穆的中年人，朝顾琮玠点了点头，才侧过身，一双眼凌厉地看向走在仙盟众人之间的应雪亭。

“这便是那个邪魔，”玄清宗大长老轩辕正声音冷厉，“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见他的一瞬间，应雪亭指尖神经质地一颤，脑中顿时浮现出许多斑驳的画面来，他定定地看着轩辕正，不发一言。

云有行看整个玄清宗都不顺眼，“灵根一事事关重大，我们仙盟信重元止仙人，才会来到贵宗寻个答案，到不曾想轩辕长老本事这般高强，竟是比元止仙人还先下定论了。”

“若玄清宗堂堂第一仙宗也这般，依我看啊，应雪亭还是我们带回仙盟，请盟主出山的好！”

云有行袖手一挥，直直地指向玄清宗山门处屹立着的那块巨石，上书第一仙宗四个大字。

这是玄清宗第一百九十二代宗主所立，那位大能擅剑，若说张绪风是年轻一代里剑道集大成者，那位便是剑道的开创人，修为已臻化境，据说早已白日飞升，世人敬称剑尊。

“第一仙宗”四个大字既彰显了玄清宗崇高的地位，也是宗内至宝之一，凝结了剑尊的大道之意，初见之人，无不有所顿悟，心境上升。

巨石屹立在玄清宗山门前，来宗之人无论修为几何，皆在此下剑落步行而上，以示尊崇。

“有行，”见轩辕正面色青红，张绪风伸手一拍，将云有行指着巨石的手拍下，朝那巨石一礼后淡淡地开口，“不得无理。”

说罢，他朝轩辕正一行礼，“晚辈见过长老，相关诸事盟主已传讯元止仙人，劳请长老带路。”

“好。”轩辕正冷笑，收回视线朝下方一挥，护宗结界展开一个口，露出灵石铺地，宝玉为顶的大殿，“诸位，请吧。”

“位上清而标籍兮，思玄迹混俗流。”

——宋代·孙因《越问·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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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玄清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