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镜中人像是被宁真的回答给逗笑了,嘴角咧开不正常的弧度。
他跪着的身子,突然前倾。
两只黢黑得可怕的眼,便顺便印在了玻璃之上,反射出一道邪肆红光,仿若要立刻从镜子中爬出来似的,极为邪异。
被这突然靠近的镜中人吓了一跳,宁真身子一软,不由得瘫坐在地上,脸上被吓得苍白一片,毫无血色。
只有被紧咬的唇,越发艳红,仿若滴血,一番对比之下,倒是看起来更加诱人了。
“小宝贝,你怕我?”镜中人眼珠子诡异一转,笑嘻嘻地。
“我……我……”宁真紧张无比,额头冒汗,忍不住双手交缠,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了,“我没有。”
他毫无信服力地狡辩着。
可镜中人显然是不在乎的,宁真惨白的狡辩之于它,只是大餐之前,那可有可无的小甜点罢了。
吃了,便开开胃,不吃,也不是不行。
“那便好。”它声音上扬,与宁真相似的声线,竟显出一丝诡异的阴郁邪恶之感,“若是小宝贝你怕我,我倒是真的有丝伤心了。”
蓦的,它还假惺惺地哼哼唧唧了两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我……我没有。”宁真声如蚊讷,却再也不敢抬头看它了。
他,确实怕得要命。
却不想,宁真这副死鸭子嘴壳硬的模样,成功又将它逗笑了。
它终于大发慈悲,不再逗弄它,而是煞有其事道:“就像小宝贝你所说的,我们,可是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友啊。”
“十几年”,被它故意拖长了语气,似乎别有深意。
宁真头脑愚笨,品味不出,只是有丝慌张地附和着它:“是的,嗯……都十几……年了。”
像是老友之间的寒暄。
但没有哪个人,在见到老友之后,会露出这般不自在的模样。
“呵呵。”它轻笑一声,没有再逗弄他,终于开始进入正题,诱惑道,“现在,小宝贝,伸出你的手。”
“什……什么?”
宁真一愣,紧张又僵硬地抬起头,鼓起勇气,努力和它对视。
他眼睁睁看着,镜中之人,嘴角诡异地勾起,一双苍白的手,却贴在了镜面之上。
宁真可轻易透过镜面,看到它手中的纹路。
似乎是心有灵犀般,宁真忍不住抬起了自己的双手,仔细观察着他的手掌心,又好奇地看了看它镜中的手。
一股奇异的冲动,漫上心头。
又似是无师自通。
宁真竟是,压下了心底的恐惧,直接将他的手,贴在了镜面之上,完完全全贴合,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他的手,和它的手,竟别无二致。
镜中的它,眼神晦暗,却是笑了。
这几乎是,它露出的第一个正常的笑容,仿佛宁真般天真。
可它眼神深处的贪婪与狡诈,却又作不了假,充满了矛盾与诡异。
突然,宁真的手,被一股邪恶的大力猛然抓住,将他被蛊惑的意识,瞬间拉了回来。
“啊……”
回神之后,宁真惊呼一声,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
可抓住他手的力气,却极为强大,如钢铁般无法撼动。
宁真常年缺乏锻炼的身体,很快便拜倒在了主人的无能之下,再也挣脱不得。
那明明是实体、无法穿透的镜面,仿佛凝成了诡异的水波,将他的手不断往里拉扯,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要扯进去。
无数的恐怖想法,占据了宁真的所有思绪,让他充满了悲观情绪。
最后仅剩下一个可怜的想法。
那便是:他定然要被它取代了。
“嘿。”镜中人佯装吐出一口无形的气息,调笑道,“我抓住你了,小宝贝。”
宁真面色悲苦,眼眶忍不住红了。
他的身子小幅度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禁不住从眼眶流下,流下一道清晰的划痕,柔软,脆弱,又好欺负。
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无比,极为惹人怜惜的。
“不要……不要杀我。”宁真带着哭腔,肩膀一抖一抖的,看起来软弱窝囊极了。
镜中人:“……”
它何时说过,要杀他,它从来都没想过,要杀掉他。
“……别哭了。”
它抿着唇,话中如此安慰着,眼中,却不由得闪现出点点兴奋之色,最后,神色逐渐癫狂。
无人知道,看到宁真哭泣的模样,它到底有多么兴奋。
恨不得将他脸上的眼泪一寸寸舔去,将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自己的气息。
将他完完全全掌控,让他成为自己的玩偶,随意任凭自己玩弄,却无法反抗。
而可怜的宁真,只能怯怯地看着它,羞怯地迎合它所有不合常理的、极为过分的行为举止。
压下心底疯狂的想法,镜中人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如今,为时还过早,若是想静待清瘦花苞结出甜美果实,它需要静静等待时机。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宁真羞愧地垂泪,脸颊哭得泛红,肩膀也一颤一颤的,却是难以止住心中悲伤的情绪。
他本身,便是这样一个心思敏感的少年。
“我怎会杀你呢?”镜中人真诚地望着他,声音低沉,仿若黑夜拨动的弦,深不可测。
它握着宁真的手,既阴冷又潮湿,力道,却不容忽视,在宁真白皙细腻的肌肤之上,留下一串诡异的、似雾的寒霜。
这寒霜,散发出一股微微的冷意,让暖和的宁真,不由得打了个摆子。
“真的吗?”
在镜中人面前出了糗,宁真的手微微一抖,抿着唇,羞涩地移开脸,不敢看它。
他知道,是他误会了。
镜中人,在宁真面前所表现出的,从来都是一种无害的形象。
它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就算他之前因为恐惧,从未给予它任何回应,它也是这般默默地看着他。
偶尔,在宁真崩溃之时,它也会蛊惑他,让宁真寻求它的帮助。
宁真不信,它便放弃了,也没过多纠缠。
这种似近似远的距离,拿捏得十分到位,让宁真对它的恐惧,在时间的流逝之下,不免消散了许多。
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要比镜中的它,要可怕得多。
“你还不信我么?”它五指并拢,缓缓缠上他温热的手掌。
不知是否是错觉,宁真仿佛看见,它的手上,忽现无数黑色的细碎绒毛,仿若电影中的尸毛,让人突生无边恐惧。
然宁真一眨眼,覆在他手上的手,除了苍白些之外,便再也无其他异常。
应当是幻觉吧。
这些日子,他因为婆婆的病,加之又被同学持续霸凌,没有休息好。
出现幻觉,也再正常不过了。
“我……信。”宁真艰难地轻轻点头。
他,不得不信。
除了婆婆之外,这世间,他还可以信任谁呢?
见宁真明明怕得要死,却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它又笑了。
黢黑的瞳孔微缩,它苍白湿冷的手,忽而手指垂下,与宁真十指相扣,亲密万分。
宁真身子一抖,镜中人扣住的,仿佛不是他的手,而是他不断跳动、在痛苦呐喊的心脏。
它低下头,将宁真的手反握,苍白的唇,印在宁真曲起的手指肌肤上。
冰凉,潮湿,带着一股常年长满了青苔的腐朽气息。
这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吻,仿佛要将宁真的灵魂都要污染。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它的眼神闪烁着狡诈之光,仿佛在提醒宁真,莫要太贪心。
若是太贪心,要得太多,太不切实际,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宁真竟轻而易举读懂了它的眼神。
他红唇一抿,先试探着,缓缓说出:“……”
“交易……成立。”
……
第二天,学校。
宁真兢兢战战地推开教室门,闭上眼睛,本想迎来每日例常。
然而,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无事发生。
他抬起头,四周张望,发现同学们都十分惊讶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到底站在门口做什么。
没有水盆。
没有乱丢的、装满了一半水的废弃水瓶。
什么都没有,
一切,好似都朝着正轨而行。
他颇为忐忑地瞧着教室,发现班长贺云,还和他颇为亲切地打着招呼,口中说着:“宁真,你杵在门口干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语气熟稔,好似他们是很久不见的好友似的。
宁真揪着衣领,慢慢走过去,深呼吸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他的同桌,是班长贺云。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他的屁股,并未和之前一样,被黏上胶水。
宁真面色有丝怪异,他久违地挪了挪屁股,心中生出一丝喜意,屁股能正常地在凳子上游移,这感觉真好。
班长好笑地瞧着他,被评为女孩子们最想亲吻的微笑唇,却说出了粗鄙的话来:“怎么,屁股痒?”
这话使宁真脸色瞬间爆红,整个人都仿佛被煮熟了的虾似的。
“不……不是……”他小声地反驳着,心中的尴尬,无以言表。
可他的屁股,却是再也不敢动了。
见此,贺云戏谑地哼笑两声,没再调侃他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宁真,看上去倒是比之前要顺眼了不少,让他生不出捉弄之心。
和贺云有同样想法的人,在班上不止一个。
一女生偷偷摸摸和旁人说道:“那是宁真么,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比之前要可爱一些了。”
“我也觉得,看起来没之前讨厌了。”
听到众人窸窸窣窣的声音,宁真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笑容,带着稚嫩幼苗般的自信。
很快,老师进来了,同学们立刻停嘴,周围变得安静起来。
出乎意料的,平常最吓人的老师,竟然和蔼可亲地喊了宁真来回答问题。
“宁真,你起来给同学们说一下,这道题为什么要这样做?”
宁真一愣,平常是个小透明的他,哪里有这般待遇。
老师们平时被其他同学蒙蔽,不肯相信他的话,上课也经常忽略他,就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似的。
宁真一时激动不已,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这道题,恰好是他会做的。
“这道数学题,如果用一般思路,要复杂些,可如果用老师新教的公式,可以快速得出答案,这样……”
他虽口齿不清,可也较为清晰地说出了解题方法,还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那平日里严厉的老师,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夸赞道:“宁真,没想到,你最近也用功读书了,不错不错。”
第一次被老师夸奖,宁真清秀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神带着腼腆,倒是真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
他声细如蚊呐:“谢谢老师。”
下课之后。
贺云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臂膀,有丝惊讶道:“宁真,没想到,这道题你竟然真做出来了,我还在等着,看你笑话呢。”
班长口中的话虽带着恶意,可却莫名比之前要好上了许多。
至少,班长没有完全否定他,而是在部分程度上,肯定他做出了这道题。
“只是恰好知道而已。”宁真回望着班长,第一次对着他真实地笑了笑。
并不是如寻常那般,在遭受霸凌的时候,露出的无奈苦笑,或者是被威胁之时,露出的惨笑。
他这般灵动的模样,不知怎的,让贺云的心,不由得猛烈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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