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君从那天开始就不怎么熬夜了。
和牧知岁同床共枕是一件吃力的事,叶思君肾上腺素飙升,平静下来,他好像能清晰听见牧老板的心跳。
鼓动跳跃的心跳如同初春的溪流,潺潺流淌。叶思君感觉自己也快喘不上气了,清醒克制只是谎言,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
周末,高中生小叶难得有了半天休息时间。
只可惜平静的时间不常有,因为世界上有太多没眼力见的人。就比如当下,马上就蹦出一个家伙,打碎周末的宁静,登堂入室侃侃而谈。
惠南肖一脸谄笑:“小牧总,城南那边搞房地产动土了,底下又挖出来了东西。”
据牧知岁所知,惠南肖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这样。牧知岁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司空见惯地绕开,走到阳台边浇花。
若无其事,岁月静好。
窗外阳光落尽阳台,斑驳的影子摇晃,看得人头晕目眩。
牧知岁淡声摇头道:“我这边没接到通知。”
惠南肖叹了口气,随手端起桌上的果汁,酒喝多了,偶尔喝点清爽的果汁,胃都舒服起来了:“唉,确实,毕竟不是什么大型墓葬群,按理来说,你们单位现场考察之后开个证明,走一走流程就好了,但是啊,小牧总,这块地可不一般呐,那是欧阳先生的项目……”
叶思君有些嫌弃,皱着眉把果汁抢了过来:“是你的杯子么你就用上了。”
眼前的少年人系着棉围裙,一双薄唇紧抿,丹凤眼微眯着,眼珠子格外黑沉。这小子以干架的气势,霸道地收回了果汁的支配权。
惠南肖认出叶思君了,这不是凯撒那个脾气不好的小帅哥么,牧知岁难得开了回尊口,点名道姓地要他。
“哎哟,小帅哥,又见面了,怎么还赖住小牧总了?跟他做情人是不是很愉悦?”惠南肖笑嘻嘻地托腮调戏起小孩子来。
“怎么说话的,没个正形,不会说话就滚出去。对着一个孩子开黄腔,你也是出息。”
说话的是牧知岁,他面色看不出喜怒,像是耍起了小情绪,又像是胡诌的玩笑话。
惠南肖吃软怕硬的本性让他不得不低头:“哎呀,小牧总,我错啦。我这不是,也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么……我可是正经人,从来不会挑未成年下手。”
“你清高呗。”叶思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杯子,说用就用了,也不计较卫不卫生的,叶思君满肚子怨气。
失去果汁的惠南肖十分油腻地撅嘴:“嗳,你这小同学,怎么还阴阳怪气的,我可是客人,请对我客气点儿。”
叶思君双手抱胸,倚在门框里,理直气壮地看向牧知岁:“牧老板,现在是不是该送客了?”
牧知岁微微挑眉,欣然点头表示赞同:“确实。”
“正事,还是先谈正事!把话题先绕回来。”惠南肖继续一脸谄笑,连连讨饶,顺便道出这次拜访的真实意图,“小牧总方便的话开个证明呗,走你们那套程序,到时候你签好字了报上去。”
牧知岁慢吞吞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就按正常流程走。”
“不过还是得需要人手,你去看看呗。”惠南肖从沙发前的地毯上爬了起来,一步一跃地跳到阳台上,“虽然县里边有领导去,但是你知道的,你们单位都是一些专业不对口的新人补录的,哪会整那些娇滴滴的旧物件,顶多认识金银铜,可得全指望你去坐镇了。”
“也成,相关的文件发到我的邮箱里。”牧知岁低头应允了。
“欧阳先生想评估过后,趁着这次机会,把县里边的项目经营带动一下,他想作为主办方搞一个慈善拍卖,到时候还得倚仗你的脸面了。”
“我又不是牧凌云,我哪来的脸面。”牧知岁终于没忍住皱眉了,一听见拍卖这两个字,他就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手拽住了腿。
牧凌云是他的父亲,不论他走到哪里,他们血液中的牵绊都无法斩断。
惠南肖挠了挠后脑勺,好言相劝:“小牧总,你这出门在外,顶的就是牧家的脸面,你老爹的那些产业到时候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了……这也是您父亲的意思,不然欧阳先生怎么要我专门来说这个事呢。”
站在一位富二代的角度上,惠南肖的建议十分中肯,他本人没什么想法,也不像其他同龄富二代那样急于证明自己。
安分守己地继承家业是最稳妥的。
这位欧阳先生是本地首富,早些年在南方城市下海经商,跟牧凌云有合作有交情。
牧凌云多半是给老故人欧阳先生打过招呼,让他带带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行,他是不是还委托你说什么事情?”牧知岁问。
惠南肖被看穿了小心思,豁然开朗道:“牧叔叔想让你拿出一两样东西,撑一撑场面,趁机把有价无市的玩意儿收拾收拾,免得总堆在仓库里吃灰。”
牧知岁淡淡地抬眸,他心里有些不好受,却又无能为力,“我这儿的古董不存在有价无市,他们本来就不是商品,按理来说不应该当成货币,四处流通。”
惠南肖心里一阵暗骂,好事没他的份,当恶人倒是记起他来了。
牧家的这对父子本身就不合,两个人同框是一件稀奇事,惠南肖算是见识到了。
牧凌云讨厌牧知岁从事的工作,对自己的亲儿子毫不留情面地贬损,当年儿子被竞争对手绑架,他眼睛都不带眨的。
对方要撕票,牧凌云大方地放出豪言:“不缺儿子,要撕就撕。”
牧知岁同样讨厌牧凌云的小人嘴脸,善于冷暴力的利己主义娶什么老婆生什么孩子,当年就是因为他的冷漠和自私,母亲才回撒手人寰,她是被逼死的。
“他说了么,想要我什么东西?”牧知岁问。
修复好一件老物件,就像是给予它新的生命,它不再是死物,枯竭的灵魂重新有了亮色。但往往这些老物件重见天日后,都逃脱不了供人挑选的命运。
惠南肖道:“就那俩压箱底的瓶子,我也听不明白你们这些古董的名称,他让你自己看着办。”
牧知岁手里刚经手了两样东西,一个是龙泉窑的琮式瓶,一个是带着冰裂纹的梅瓶。
叶思君心中有些伤感,他知道牧老板心情不好。
牧老板也习惯闭口不谈,将所有不愉快藏在心里。
叶思君脆弱敏感,幼时经历让他擅于察言观色,如今面对牧知岁,他心里有一座高垒的城墙,石砖好像有了松动。
“牧老板……”叶思君喊了他一声。
惠南肖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但牧知岁好像在沉思中没抬过头。
他浇了花,有些心烦意乱,又有些无所事事,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
叶思君继续探头探脑:“牧老板,晚上吃什么?”
“随便吧,你想吃什么?”牧知岁也比较体贴,想着叶思君上高中也辛苦,课多假期少,尽可能地满足孩子的需求。
叶思君大大咧咧地拎着一条鱼,炫耀似的亮给牧知岁看:“我刚才下楼买了点菜,你有什么不吃的么?我给你露一手。”
“……”
牧知岁瞳孔震了震:叶思君居然还会下厨,不得了。
想了两分钟,牧知岁瞬间有些错乱——到底是谁养谁?怎么能让孩子下厨呢,炸厨房倒是次要的,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一同钻进小厨房。
叶思君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矮脚凳上杀鱼刮鳞片。
他动作娴熟,下刀又狠又准。
“如果是这样,吃什么都听你的,不做饭的人没资格指指点点。”
叶思君闻言,撇过脸小心眼地眯起眼睛:“合理怀疑牧老板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牧知岁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确实挺像内涵。”
叶思君小时候饿肚子的日子不多,因为自力更生,想吃的时候就自己做,反正不会有人管他。
“牧老板,我要是考不上大学不念书了,能不能就在你家讨一口饭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绝对靠谱。”
牧知岁会心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不然我真的会削你的。”
三菜一汤很快就被端上了桌子。
梦寐以求的日子,如今唾手可得。叶思君盛好了鱼汤,轻轻地放到牧老板手边,心中有些许期待,希望牧老板能在未来某天,突然惦记上他的汤煮得不错,值得怀念。
“还以为,你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牧知岁感慨道,他接过筷子和汤勺,坐在叶思君的面前。
“活得好不好,仅限于我自己想怎么活。”叶思君骄傲地挑眉。
叶思君小时候就喜欢捏橡皮泥和粘土,佯装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匠人,可他的老父亲叶涛在单位受了气,或是打牌打输了,只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那些捏好的玩意儿被打翻在地,然后毫不犹豫地踩成一团乌七八糟的狗屎。
现在的叶思君不会抱着那些踩烂的橡皮泥痛哭流涕,他也不需要再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有哪里做的不对,对叶涛那样的家伙,一拳揍地上才是王道。
叶思君已经彻底变成了安分守己的差生,虽然成绩不好,但人心地善良,牧知岁不强求其他,只求他快乐健康。
有一段时间没上学了,叶思君坐在教室里有些恍惚,春天快结束了,马上抵达蝉鸣吵闹的夏季。
难得体育课没被老师占,叶思君伙同着男生们一块儿下楼打篮球。学习很枯燥,但是打篮球很快乐,简而言之,只要不学习,做什么都开心。
“叶思君,有件事麻烦你,你跟我出来一下。”下了体育课,一个娇小的女孩站在后门边,抓起桌上的笔,捅了捅叶思君的肩。
林小果是他在这个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在单马尾横行的时代,她别具一格,非得扎着一双马尾。
在男生们一派哄笑中,叶思君被推搡着扔出了门。
“什么事?”叶思君跟在她后边,这会儿刚打完球,身上脏兮兮的,不敢离对方太近。
“有一样东西给你,想拜托你转交一下。”林小果见四周无人,赶紧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纸信封。
叶思君怀疑有诈,半信半疑地接过信封,一双丹凤眼也忍不住眯了起来,他调侃道:“按理来说,求偶的季节已经过了。啧,不会就是给我本人的吧?”
“哎呀,当然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那位牧老师的。”
叶思君一听,整个人一怔,连忙把粉嫩的信封摁了下去:“给老师写情书,林小果,你脑子是不是给驴踢了?”
林小果摆了摆手:“叶哥,我打听过了,牧老师又不是咱们学校在编的老师,不要紧的。”
“你……不行的!”叶思君果断拒绝,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叶思君这点判断力没有的话,那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师生恋那是要被全县通报的。
“别发呆了,叶哥!一会儿教导主任巡查,怀疑我们早恋就彻底完蛋了了!”林小果不依不饶地揪住叶思君的衣摆,撒起娇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乌溜溜转,真的活像盐渍话梅,“求求你了,叶哥……”
确实,牧知岁待人接物温和有气度,穿衣风格也很讨人喜欢,说起话来也风趣。受在女生中受欢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么说起来,牧老板上学的时候,书桌里面有没有收到过情书呢?
他比自己大了这么多岁,身边总不可能一直空着吧。
叶思君想,总有一天,牧老板也会娶妻生子,到那个时候,他又该是一个人了。
他怔怔地捏紧口袋里被对折的信封,从心底慢慢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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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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