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之内，盆地中原本嶙峋的黑岩戈壁，出现了数十条条纵贯百里的裂谷，焦黑的岩壁呈放射状崩裂，千疮百孔。

地面上，巨石被冲刷得浑圆，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地表已被雨水蚀刻出万千沟壑，那些深邃的裂痕里流淌着莲青的雨水，在岩层表面凝结成蛛网状的脉络。

瞧着眼前的可怖景象，以及那浓郁到近乎液化的灵气，熊三和燕小雨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好在燕小雨和熊三都是妖修，对灵气耐受较高，总算能够抵御住这灵气。

但是，远方的天空的两个小黑点，却更让人感到窒息。

因为他们的身后各有一尊法相。

其中一个身后立着的乃是金色雷光化就金刚虚影，其并非寻常佛像，而是一尊浑身倒刺的忿怒金刚明王，虚影三头六臂，持握着金刚杵、金刚橛、金刚钺等不同法器，正是所谓怒目金刚法相。

另一边，水雾凝成雨摩竭，该是佛家摩竭鱼的变种，其形半鱼半龙，背鳍如暴雨凝成的千手观音，在空中游动时，凝结出无数雨丝，隐隐约约间显化出一尊低眉菩萨法相。

两尊法相轰然撞击，天空刹那间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雨摩竭的千手观音状鳍倏然张开，万千雨丝仿若化成无数利箭，忿怒金刚确实高举六只手臂，一起攒击而来。

但法相碰撞后并未爆炸，而是如同琉璃般寸寸崩解。

忿怒金刚的光影挥散，却在光芒所照之处，地面崩裂，将为数不多的点点枯草染成焦黑。

“小心！”

沐瑶等人虽然处于边缘，但也不受到波及，她与琥珀同时出手，一个舞动长戟，划出光罩，一个使用术法，抓起大块岩石，勉强抵御。

大块岩石迅速粉碎，而沐瑶也迅速达到极限，化神境修士的威压即使只是泄露出这一丝丝，却也是筑基境修士难以抵抗的。

好在不多时分，雨摩竭崩散的躯体也已化作倾盆大雨，雨水冲刷之处，草木却又焕发新生，沐瑶等人所受的压力亦是骤减。

金刚虚影的主人坠入西侧裂谷，身周围绕的法力将岩壁熔出蜂窝状的洞窟，溅起冲天的尘沙。

另一边那位则跌在东边一座石柱上，那石柱本该是通过成千上万年才能形成的地貌，如今在巨力破坏和水流冲刷下，才得以在短时间内出现。

“我西你东，如何？”沐瑶率先开了口，她瞧得分明，西边擅力，东边善水，两厢各能有得。

琥珀点了点头，却把一封长老玉简交给了沐瑶：“你拿着，势头不对就立刻捏碎。”

沐瑶接过，握在手中：“你不需要吗？”

“不用，东边那个是好人，”说罢，琥珀扔出玄燕分水剪，自己站在一边，勾了勾手道，“小雨，你随我来。”

四人分做两队，分东西过去，约好三日之内在两点中间的土丘集合。

玄燕分水剪既是由三百六十片冰羽组成，自御器然可以随意组合，虽然对神识的要求会比较高，对琥珀而言却并无难度，丝毫不耽误他的飞行。

不过半个时辰，二人便已经登上了那高耸的石柱，这速度比起鸟类妖修都不遑多让。

在登上石柱的前夕，叶小雨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有类似结界的东西，但那结界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反应，便放二人进入其中。

“姐夫！这……”燕小雨回头张望，只能瞧见空气中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琥珀头也没回：“那不是结界，只是化神大能身边自然产生的灵力涟漪，便是金丹真人也难以承受，所以一般都会自我内敛，不会外放。”

“那现在这是？”

“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控制了，只是在我们靠近的时候，强打起的一点精神罢了，”不等燕小雨接着问，琥珀已是唇角轻扯，划过一丝笑意，“他是个大慈大悲的和尚，知道我们硬闯会伤了性命，便宁可网开一面。”

对方的身份已不必再问，只因他就坐在二人面前。

那是个样貌古朴的和尚，身着一领百纳直缀，披一件用三十六块碎布缝成的灰麻袈裟，和尚此刻正盘坐地上，拈着一串玉潮髓的念珠，表面布满雨滴状凹痕。

和尚身后立着一根九环锡杖，上面雨纹涟漪，九环上挂着的有沙漠旅人的生锈驼铃，南洲孩童的银锁片，甚至还有妖兽褪下的断角，九环摇动间，发出细雨敲窗般的清响。

化神大能即使已经油尽灯枯，气度依然不凡，这和尚安然端坐，低眉垂首。

他身前放着一只裂开的八角铁钵，缺口处嵌着半截金刚橛，其内空空如也，就像依旧在化缘一般。

燕小雨瞧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琥珀却开口道：“久闻公等乃是西域大能，今日却在这西北域有幸得见，十方游僧——雨和尚。”

听到有人唤起自己的名字，雨和尚抬头，却是让燕小雨一惊，还算周正的面容上，右脸却有条蜈蚣状的疤痕，十分狰狞。

雨和尚是个面恶心善之人，这道伤疤，是他当年为救一个被邪修植入妖胎的孕妇，硬生生抵御天雷所致。

见燕小雨吓一哆嗦，雨和尚带着歉意道：“贫僧相貌狞陋，小姑娘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大师容貌异禀，是晚辈短见薄识，一惊一乍。”燕小雨慌忙作揖行礼，她也不知道面对这种前辈该做何种礼仪，因此用的是面对学宫长老之礼。

“善哉善哉……”

“别善哉了，你就要死了，”琥珀蹲下身子，盯着雨和尚点双眼，“临死前，你还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雨和尚本来浑浊的眼睛忽得变得清澈：“贫僧圆寂之前尔能到此，既是因果，又是缘分，这话本该是贫僧来问你的。”

琥珀嗤笑：“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不必说，你不必问。”

“善哉，施主之能，贫僧已懂，”雨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贫僧虽不才，总算还得无所挂碍。”

“既无挂碍，又何必与那恶金刚苦战至今，甚至逼得他不得不用分身去吸收周围小修的精魄？”琥珀冷笑，分出分身固然可以吸收精魄以弥补自身，但若是分身被毁，那便得不偿失了。

雨和尚微微抬首：“原来那劣僧片刻失手，就是因为施主吗？”

琥珀虽然没有直接承认，雨和尚却也不用再确认，叹道：“若非施主，贫僧实在也做不到与其同归于尽。”

见二人对答古井无波，燕小雨本不好插嘴，但雨和尚的气息越来越弱，却是连她也能感受到的，当即道：“姐夫，这位高僧既然是好人，你又能知前因后果，为何不救他一救？”

不等琥珀回答，雨和尚先道：“小姑娘，贫僧此劫伤的乃是本源，药石无医。”

“说实话，我们是来寻宝的，”琥珀略略沉吟，接着道，“只是这一战下来，你恐怕已经手段尽出了。”

说着，琥珀低头看了看那铁钵：“这就是八宝铁钵吧，听说虽只是仙灵品法宝，但在你手上，却盛着仙家异水排第十四位，号称永不枯竭的天青洗孽泉。”

“手握天青洗孽泉，却连一个恶金刚都收拾不下……”

雨和尚面带歉意：“抱歉，修行多年，贫僧始终是百无一用之人，谈天说地尚可，伏魔渡人不成……”

“慈悲为怀的和尚，敌不过穷凶极恶的金刚，原也不足为奇。”

“施主此言极是。”

琥珀叹了口气，他嘲笑过很多人，其中当然不乏付之一笑者，却鲜有肯承认的人，更何况是这化神大能面对筑基小辈。

即使只是风前残烛，化神要杀筑基，也只需动动念想而已。

“大师，”琥珀的语气也开始带着敬意，“人生一世，总非行尸走肉，你有什么心愿，我一定给你了结。”

雨和尚的回答与上次不同：“了结恩怨，便沾因果。”

“无妨。”琥珀淡然回答。

“既如此，贫僧无以为报，愿将这一身修为灌顶于你。”

“别人的传承，我没兴趣，”说着，琥珀指了指燕小雨，“因果，我接下了，传承，你给她吧。”

燕小雨忙摆手道：“这……这怎么行！？”

“大师，她也不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坐化之后，也仍可滋润这一方天地。”就像当年雨和尚以天青洗孽泉落雨，净化满城疫病一般。

雨和尚摇了摇头，瞧向燕小雨：“小姑娘，贫僧时日无多，你不接贫僧传承，贫僧便难以诉讲前情，还望你能勉力接受。”

给别人灌顶还得求着来的，也算是一件奇事，眼见琥珀是一点不打算要这传承，燕小雨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雨和尚露出欣慰笑容，道：“只可惜你现在修为太低，贫僧难以直接灌顶，需得一件法宝为媒介。”

只可惜，八宝铁钵已经损坏，而那雨纹禅杖乃是次仙品法宝，绝非燕小雨所能承受，更何况这雨纹禅杖是以无数材料聚合而成，本身便没能融合得当，更别说用作传承了。

唯一的选择便是蛟蜕伞，当年一条已得灵智的独角玄蛟渡劫失败，濒死之际，雨和尚以数十年寿元为代价，助其兵解转生，玄蛟蜕皮斩角相赠，炼得此伞，虽是仙灵品的法器，但已经养得灵性，足可称为法宝了。

只可惜经此一战，也仅剩下点点蒙皮，半截断骨了。

所以还需要一件法器，与之共鸣融合，才能完成传承。

“简单，用这个。”

琥珀伸手一甩，扔出玄燕分水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