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宫南洵又换了个出宫的方式,他让张德顺留在宫里替他挡人,自己和阿菟扮作罗太医的徒弟随着他的马车一直来到罗府才下车。
两个人衣服外面穿着带着兜帽的黑色披风,今夜天色阴沉,月光和星光都被层层叠叠的黑云压着,方便他们行事。
当年显赫的司徒府门庭如今已是冷冷清清,自司徒家两位公子被贼人杀害后,司徒夫人便疯了,司徒将军也忧虑成疾,自此再没出过门,那些前来探病的一律都会被打发走,因此谁也不清楚司徒将军究竟是何种状况。
阿菟已经探查过一次再来比较轻松,知道哪里守备松弛。两人轻功都极好,黑色披风溶于如墨夜色中,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到府中。
隐身于一处屋顶,见得对面的主屋外面围得似铁桶一般,有十几个守卫。
宫南洵想观察一下再行动,清风将他身上的淡雅香味吹到阿菟鼻端,又熨帖在他心间。
只要能跟宫南洵出来阿菟就很开心,总忍不住睁着鹿儿般清澈的眼眸悄悄看着宫南洵。
过了没多久,却见司徒弼从屋里走出来,眉头压得很紧,目色沉暗,跟守卫说了什么便自己一个人走了。
宫南洵让阿菟帮忙引开守卫,他自己先轻飘飘跃下来,落地无声,又藏身在墙角。
一粒石子突然快准狠地击中一个守卫胸口,不过另一粒却被避开抓在了手心里,那个显然是个高手,目光如电地看向阿菟藏身的方向。
阿菟披风展开宛若锐利的鹰隼,一双血色眼眸隐在兜帽下,只露出尖尖下颌,神秘又危险,一出手直接将一人脖颈拧断。
“留活口。”
守卫手持刀剑一拥而上,宫南洵则趁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进去后又轻轻掩上,不让人看出端倪。
他叮嘱阿菟的是,等他成功进到屋里后,阿菟要尽快离开,他自己见过司徒将军后再想办法走就是。
堂堂的司徒大将军本该有不少仆婢伺候,可此刻屋内只点了一盏布满灰尘的孔雀琉璃铜灯,空气中弥漫着叫人作呕的酸臭味儿,已有蜘蛛在墙角吐丝织网,却不知多久没有人打扫了。
宫南洵听到了窸窸窣窣像是老鼠吃东西的声音,他小心谨慎寻着来源处找去,见到什么东西在桌子底下蠕动。
点燃一个火折子凑近来看,宫南洵即便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那是个脸色惨白、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捧着破碗中发霉的食物咀嚼。
司徒夫人?
她的脚上拴着铁链,只能狗一样佝偻蜷缩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见着光亮,她立即瑟缩起来,浑身发着抖,眼泪从沟沟壑壑的皱纹间流下来。
宫南洵看到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瞬间明白了,司徒弼这是在把司徒夫人当犬驯。
先前听闻司徒夫人是个很泼辣蛮横的女人,不允许司徒将军纳妾,不然就寻死逆活,把司徒将军吃得死死的。
这样的人好比烈犬,可再烈,当受尽了折磨,也只剩呜呜咽咽的可怜和哀求。
宫南洵不清楚司徒弼跟司徒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把人要弄成这样,可惜以司徒夫人现在的精神状态没法告诉他。
继续往里查看,昏黄烛光照出跪在地上的一个人,双手被绑在床榻的柱子上,上身**着,上面分布着或深或浅的一看就是打奴鞭留下的伤痕。
司徒将军闭着眼睛,一副了无生气枯蔫的死态。
“司徒刑。”宫南洵试着换了副声音叫他。
司徒刑像是魂归附体,很缓慢地睁开了枯槁的眼睛。
宫南洵正想问他却听外面传来司徒弼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儿?”
“回侯爷,刚刚有个刺客,杀了我们一名兄弟,宋统领带人去追了。”
宫南洵没想到司徒弼回来的这么快,只听吱呀呀门开的声音,他赶紧闪到了床榻一侧,这是电光火石间他发现的唯一能藏身的地方。
司徒弼十分谨慎,一双眼眸深晦入海,气息收敛仿佛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他怕有人混进来,四处寻了寻。
当司徒夫人与他的眼睛对视上时,吓得抱成了一团,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声。
司徒弼的嘴唇扬了扬,眼里却冷得没有一丝笑纹。他来到后面,司徒刑正阖着眼睛,其他一切跟他走前没有任何变化。
窗户是紧紧关闭着,幽暗的房间内影影重重。司徒弼先到榻上瞧了瞧,又转到梳妆台前看看,而后眸中暗光一闪而过,朝床榻后走去。
宫南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捏了捏手心,准备与司徒弼拼杀,却在这时司徒刑开了口,“你将你娘亲的牌位拿来做什么?”
司徒弼一听到他那苍老嘶哑的声音便像是有个火种掉落在心头瞬间燃起燎原的大火。
他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到司徒刑面前,又将牌位放上去,恶狠狠道:“今天我要我娘亲看着你受罪。”
原来他刚刚是心血来潮有了整治司徒刑的新方法,只是到祠堂中把他娘亲的牌位取了来。
“她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就不能让她在九泉下安安心么?”司徒刑淡淡说道。
他话音落下,司徒弼已焦躁地拿起打奴鞭抽在他赤!裸的身上。
“你还有脸说这话,你忘了是谁逼死她的么?”
鞭过,霎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司徒刑咬牙没发出声音。
宫南洵屏住呼吸,倾耳聆听,当年之事果然有隐秘。
“是你,是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司徒弼此刻像是剥去了人皮露出尖利獠牙狰狞面孔的怪物,一鞭一鞭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司徒刑已然年纪花甲,虽说武将出身底子好,但年轻人挨上几鞭子都受不了,他却生生扛住了。
没有胆怯,没有求饶,这无疑让司徒弼更疯狂,眼神沉暗可怖,鞭稍一扫,堪堪掠过宫南洵的披风。
“你知道我最在乎的是我娘亲,便联合先帝说她性命垂危,诓我回来见她,我娘亲听到你派人在路上截杀我不成,又想以她的命来要挟我,便一头撞死了。”
这些事儿是司徒弼从老管家嘴里撬出来的,那时等他回来司徒刑为掩盖真相已经将他娘亲入土,叫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司徒弼睚眦欲裂,血丝爬上来,手中打奴鞭更凌厉凶狠,可是司徒刑依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顿时让他又气又燥,暂且停了下来。
夜色静谧,树影婆娑。乌云仍积聚在苍穹,却有月光凿出一道缝隙,描绘出金色的轮廓。
在地上踱了两圈,司徒弼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看来不真正刺激一下司徒刑不行。
他居高临下看着司徒刑,还弯下腰特意凑近了一点,嘴唇轻轻开启,“司徒刑,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索性有件事今天便告诉你,也让你死个明白。”
司徒刑原本朽木一样的无神的眼睛亮了亮。司徒弼直直看到司徒刑眼底,道:“你的两个宝贝儿子都是我亲手杀的。”
司徒刑浑浊的眼瞳颤动起来,继而满面痛楚,似是被人拿了把刀在狠搅着心窝子。
司徒弼满意一笑,使劲捅刀子,“那还不是因为你偏心,都是你的儿子,凭什么你那么偏袒他们不说,还让我处处让着那两个废物。”
宫南洵听得一字不漏,心想能一样么,一个是义子,两个是亲子,似乎偏向亲子也无可厚非。
“嗯,父亲?”司徒弼这一声夹着莫名复杂的情愫,眼角在微微抽搐,红血丝越发明显。
司徒刑浑身细细发着抖,继而疯狂地欲要挣脱束缚。
司徒弼看在眼里,扭曲地笑了笑,这时外面有人道:“侯爷。”
听到有事要禀报,司徒弼只得先将打奴鞭放下出去看看。
宫南洵走出来,看了看痛苦不堪的司徒刑,他的脚筋应该是被挑了,所以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
宫南洵不想对司徒弼和司徒刑之间的恩恩怨怨做评价,从他一个皇帝的角度出发,他只想知道用什么方式能治了司徒弼。
目前来看,司徒弼唯一的弱点便在那打奴鞭上。
宫南洵不能再待下去,刚才险之又险,差点被司徒弼发现,必须得尽快离开。他到外间踢了一脚桌子,上面的物什哗啦啦掉下来,外面的人推门而入查探,却只看到惊慌乱叫的司徒夫人和一只跑掉的老鼠,以为是司徒夫人被吓到了。
而宫南洵趁这时悄悄溜了出去。
司徒弼回来时没发现异样,他睥睨着司徒刑,继续刺激他,“司徒刑,知道你的两个宝贝儿子死得有多惨么。他们哀求我,我叫他们学狗叫,他们便学,让他们干什么便干什么,但我还是把他们的头砍了下来,至于身体,拿去喂了野狼。”
这话尖刺一样扎得司徒刑千疮百孔,他愤怒地大骂道:“司徒弼,你真是猪狗不如。”
可这话伤不得司徒弼半分,他笑道:“我一出生不就是猪狗不如的贱奴么。”
见着差不多,拿出钥匙为司徒刑解开了右手的锁链,又将打奴鞭交到了他的手里。
“来,拿着。想不想为你儿子报仇,那打我啊。”
司徒刑愣怔住了,显然这一操作太过令人费解。
司徒弼扒开自己的衣服,裸露出后背,那上面浅色的是旧疤,还有几道新鲜的伤痕,不是很深。
他真是太想念司徒刑的鞭子了,这么些年来,属司徒刑打他最狠,让他疼痛时又滋生出那种战栗的快!感。
“动手呀。”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囚禁久了,把个历经沙场老将的锐气磋磨没了,他握鞭的手有些发抖,盯着司徒刑遍布伤痕的后背,嘴唇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司徒弼见他迟迟不落鞭,怒从中来,道:“ 司徒刑,再不动手,我就把你夫人的眼珠子剜下来拿给你看。你知道的我说的出便做的到,老管家不就被我削成人彘了么。”
这话很有效,司徒刑愤然举鞭,鞭影闪过,“啪”的一声,却没抽在司徒弼后背,而是抽歪落在地上。
“司徒刑看来你真是老了,连鞭子都不会用了。”司徒弼恼恨之余还得再添把火。
可是司徒刑却连举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老泪纵横,似是要烧到尽头的蜡烛,要留下最后一行血泪。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司徒弼站起来怒目圆睁处在暴怒边缘,后面司徒刑一句话直接让他发疯暴走。
司徒弼用很轻的声音说:“你娘亲在临死前都告诉我了,你原来是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
“…………”
当年司徒弼的母亲是司徒夫人的丫鬟,司徒刑在一次醉酒后羞辱了她。夫人不允夫君纳妾,连个陪床的也容不下,于是把司徒弼的母亲许给了个最低贱的下人。
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司空见惯,不巧的却是司徒弼母亲嫁人时已有了身孕。
司徒刑一直不知道司徒弼是亲子,所以对他很不公,没少用打奴鞭伺候他,直到司徒弼母亲临死时才告诉他真相,他才后悔莫及。
司徒弼一把扼住司徒刑的脖子将他推到床榻上,他恨极了,不是因为他受得那些屈辱那些痛苦,而是他最需要司徒刑的时候,司徒刑却突然对他下不去手了。
这不是很好笑么,以前怕的时候,司徒刑可是将他往死里抽啊。
为什么,为什么连给他这点要求都不可以了!
除了司徒刑,他还能去找谁!
司徒弼力气大得要将司徒刑掐死,但他还记得娘亲留给他的遗言中让他千万别杀这个爹。
关于自己的身世,司徒弼是在收拾娘亲遗物时才知道的。娘亲一直没敢说,就算她说了又有谁信,一个贱婢说这话,会被当做是想往上爬,还会为他们俩招来杀身之祸。
司徒弼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柔软的眼泪滑落眼角,怎么却像冰凌那般刺骨嶙峋。
宫南洵与阿菟约定好了碰面的地点。
虽然时间不长,阿菟却等得急火攻心,几欲发狂,生怕宫南洵再出点什么事儿。
他翘首以盼太久,当看到夜色中一个身影时,墨色瞳孔将对方牢牢攫在其中。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到了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而宫南洵却每次都能体贴入微地知道他在急什么。
“朕很好,一点事情都没有。”宫南洵笑得温柔,似乎连月亮都被撩拨了,终于完全从乌云中探出头来。
“咱们现在不急着回宫,跟我走,朕要做点有意思的事儿。”
司徒夫人的情况给了宫南洵启发,司徒弼不是很怕打奴鞭么,他便把他当犬一样来驯。
写了个心理扭曲的,第一次尝试 ,想挑战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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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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