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仙尊,台上所缚之人可记得?”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安眼神微微晃动,只一下又归于荒芜的平静。
是魔尊公玉柄柏,林安却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高台之上,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昔日坐下徒弟,今缘分已尽,他既已投身魔门,与我蘅炎宗再无瓜葛,魔尊以此人作挟只怕会大失所望。”
魔尊公玉炳柏闻言嗤笑一声,“谁说我要用他要挟?我是要用他祭旗,血染旗三尺,待我魔界大获全胜,自有他一分功劳。”
这些话如同无数碎刀,一片一片插进林安心脏,仙门不要他,魔门亦不要他
这么大的世界,没有他半分容身之地。
周围乱糟糟一片,但又似乎与他无关,他的眼神看向一片虚无。
在谈论到他名字时,他终于抬眼看向那些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一张张面容曾经温柔的对他笑着,下一刻便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
昔日的父母、亲友、同门,看向他的眼神无一不是憎恶。
狂风卷乱了他的发丝,衣襟猎猎作响,也将那些言语吹到他的耳边。
“那不是林家的假少爷林安吗?”
“就是他,林家二十余栽养了个冒牌货,亲生儿子反倒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找回,本是阖家欢喜的大事,不想这冒牌货狼心狗肺,多次陷害那真少爷。”
“身为未明之前,两人在蘅炎宗便水火不容了吧?”
“那是,林安自小便没天赋,受了父母恩情拜入青阳仙尊门下,但此子嫉贤傲士,那谢梁雪可是出了名的天才,林安妒忌他的才能,数次针锋相对。谁曾想眼中钉竟是真少爷,自己为鸠占鹊巢的鸠,哎,也是报应……”
“林夫人的妹妹当初被魔头灭了满门,最是厌恶魔族,林安受林家养育之恩,却背叛仙门投入魔道,此的行为实在恩将仇报。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属实自作自受。”
窃窃私语像乱哄哄的蚂蚁,窸窸窣窣爬入林安耳内,但他只是出神的听着,并无任何反应。
脖颈传来冰凉的触感,一直悬在他脖颈上的利刃散发着能灼伤皮肤的魔气,忽然,一阵刺痛,心脏渐渐的感觉不到疼痛。
不,不止是疼痛,连周围的声音都模糊起来,他像被困在一口钟里,隔绝于世界之外,耳廓传来巨大的轰鸣。
林安愣愣的抬手触碰脖颈,摸了一手粘稠的液体,一开始是刺目的红,但那红一点点变成了灰色。
整个世界都变成灰色,林安颓然倒地。
他要死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死亡。
可林安不甘心啊,他那么努力的想要变强,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可最后才发现,只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林家血脉,所有的努力都抵不过一句天赋愚钝。
林安勉强侧头去看,去寻找昔日父母兄弟的身影。
冷漠、嘲笑、大快人心。
他的死竟是一件众望所归的事情,林安闭上了眼睛。
下雪了。
乌沉沉的天被割成两半,一半红胜烈焰,一半皑皑一片。
人间千年难遇的景象,于仙魔交接处不过稀松平常。
雪花落在林安脸上,微小的冰凉停留在额头脸颊,很快便化为水珠。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林安!”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不对,连这个名字都不属于他,他不叫林安,如果没有被认错,他或许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乞丐。
天幕中的红色不断逼近,雪似乎化了,变成了连绵不断的雨水,接二连三落在林安脸上。
“林安!”
这次,那道声音真切的在耳边响起,他偏过头去,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跌跌撞撞跑来。
林安此生最不想见的人,他扯了下唇,自嘲道:“谢梁雪,你来看我笑话了?这次如你所愿,你赢了。”
或许是生命的流逝,这一世那些执着的、强求的,都不重要了。
他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没有人想要他活着。
突然,林安错愕的睁开眼,身体内源源不断的流入灵力,如万千甘霖,想要救活干涸的稻田。
可惜他已是强弩之末。
更多的是疑惑,谢梁雪此番行为是什么意思,可怜他?
“你在做什么”,他制止住谢梁雪,“不必,别管我,滚!”
谢梁雪不是巴不得他死吗?
谢梁雪仍旧掐诀,不停的输送灵力,有人冲上来想要拉开他,被他一掌拍开。
“梁雪,你刚失了灵根,伤势未愈,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林母哭着来拉谢梁雪,不止林母,还有林父。
林安却没看他们一眼,只是错愕的睁大眼。
谢梁雪没了灵根?
雨水流进眼睛里,再次迷花视线。
这一刻,林安笑了。
他嫉妒了谢梁雪这么多年,未曾想死前会听到对方失去灵根的消息,他想他应该感到高兴。
他巴不得谢梁雪过得不好。
那些人说的对,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谢梁雪”,林安艰难说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很讨厌……”
随着他说话,鲜血不断从脖颈往外冒,谢梁雪也猛的喷出一口血,灵力被迫中断。
他试图再次输送灵力,却因自身受伤太重而失败。
慌乱间,林安的脖颈传来温暖的触感,是谢梁雪试图用手捂住他冒血的伤口,“你别说话。”他的声音似乎在发抖。
错觉吧,林安想,这定是濒死前的错觉,否则他为何会觉得谢梁雪看上去快哭了。
他们可是死对头啊,他占用了谢梁雪的身份二十年,致使谢梁雪流落在外,艰难成长。
谢梁雪恨他,一如他恨谢梁雪……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似乎感觉谢梁雪的手穿过了他的肩膀,托起了他的身体。
隐约间,他听到了谢梁雪撕心裂肺的质问:“你不是说,把灵根炼化,能弥补天赋上的短缺,他就会回到我身边,为何会这样!”
在说谁呢?总之不会是他。
原来谢梁雪有倾心之人啊,可惜他快死了,不然……不然必将那女子抢过来,也叫谢梁雪体验一番珍视之物被一一夺走的滋味。
毕竟,他是个无底线无道德的小人。
真可惜……
……
“言遂!言遂!快醒醒!”
有一只手在疯狂摇晃他的身体,林安觉得自己快吐了,他艰难的伸手一只手来,“别摇了……”
“你终于醒啦!”那人兴奋得欢呼,“快快快,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林安睁开眼,眼神是一张少年面,少年发丝凌乱,脸和衣服都脏兮兮的,很是狼狈,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他那张俊脸。
此时少年正尝试将林安拉起来。
“之淮?”林安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见到江之淮,而且是十六七岁的江之淮。
江之淮念念叨叨的催促,“那鬼东西快回来了,我们赶紧走。”
林安被拉的踉跄起身,奔跑间才发现这是一片山林,黑夜中,山林寂静无声,周围只有他两的呼吸声。
安静,诡异的安静。
忽而,一阵风自身后吹来,吹得林安后背一凉,耳边响起了呜咽声,像是女子在哭泣。
江之淮抓着他手腕的手瞬间变紧,林安知道他也听到了。
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似乎就在耳畔,他抬手自怀里掏出一把符箓朝后扔去,符箓“噗嗤”燃烧,随之响起惨叫声。
符箓的火光渐消,那惨叫声又变成了笑,笑声带着阴狠。
林安一边跑一边掐诀,江之淮也掏出怀里的符箓朝后扔去,两人都是财大气粗的主,一扔便是一大把,堪堪拖住了后背的阴邪之物。
但也只能拖住一时,那些东西速度太快了。
“之淮,你还有多少符箓?”
林安说着脚尖点地,旋身面向疯狂袭来的东西,手里又拿出几张符来,同时念诀:“烈焰焚邪,净化万物,燃!”
“嗖嗖嗖。”符箓接连飞出。
江之淮见状也转身,举出双手,十个手指间夹满了符:“少说也有五六百,小爷别的不多,这玩意就没穷过。”
加上林安的,刚好能凑个一千多。
在江之淮手中的符掷出去那瞬,林安立刻起阵:“玄天地灵,生生不息,金环万障,浊秽无侵,起!”
一层一层金色涟漪荡开,如万千个金环,而每一次环上有三张符,符随环转,发出悠悠低吟。
妖邪冲过来,很快金环燃烧,消失一圈,但金环数量很多。
建好阵法,林安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道:“撑到天明。”
江之淮直接瘫坐在地,抬袖擦去脸上汗水,问林安:“应该可以,你小子哪学来的阵法?”
林安没有回答,此时他终于想起了眼前的情景。
十七岁时曾和好友江之淮到玉川游玩,在玉川萤城恰遇妖邪杀人事件,当夜客栈里的林安和江之淮中了幻术,再醒来时两人已深处荒山,被邪祟包围。
虽然两人很快发出了求救信号,但也要撑到救援人员赶来。
林安和江之淮苦战至天明,两人都受了极重的伤,等离得最近的袁家带人赶来时,妖邪早已褪去。
当时宗门的五长老也在此地,赶来将重伤的两人送回宗门。
这次重伤后林安和江之淮回宗门修养了半个多月,后来听说妖邪出自萤城首富吴老爷府上,被一位路过的散修所制服。
前世,这里的邪祟让林安和江之淮吃了很大的苦,林安如今多了一世经历,修为自然不同往日,但空有经验,这剧身体本身的修为并不高,他需将这些经验炼化自如。
一直以来,他努力修行只是为了得到认可,最后走向那样的结局。
没想到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会放弃变强,没有人在乎也没关系,强者不需要被人在乎。
江之淮正气喘吁吁的观察外面,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脉搏,随后亲亲拥抱了一下,江之淮一脸懵,“你干嘛?”
林安松开手又坐了回去,“确定你是不是还活着。”
这话把江之淮弄笑了,把自己的脖子伸出来,“来来,掐这,掐掐看有没有脉搏,是不是热的。”
林安掐了上去,或者说摸,感受着手下的温度,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嗯,热的。”他道。
江之淮哑火了,伸手去探林安的额头,同时嚷嚷道:“我也看看你脑门是不是烫的。”
林安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额头,江之淮惊奇道:“这次居然不反抗?不对,你刚刚还主动抱我!”
要知道,林安平日里最讨厌与人接触,哪怕他和林安自小一起长大都不行。
而江之淮性子有些欠,别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便越要做什么,好几次都惹得林安甩脸。
林安甩脸还是挺能唬人的。
林安不知江之淮所想,但死去多年的好友出现在自己面前,两人回到了十七岁的年纪。
四个字出现在林安脑海中——轮回重生。
江之淮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性格迥异,却出奇的合得来,加上两家又是世交,自小便形影不离。
当初林安厌恶谢梁雪,江之淮可谓是同仇敌忾,可惜,他们这对好友早早便阴阳相隔。
林安至今都记得那日,他赶到时,江之淮浑身是血,身旁的另一位好友正在输送灵力救他,但江之淮内脏全破了,无力回天。
江之淮死后半年,林安被告知他是林家的假少爷。那时没有人站在他这边,他想,若是江之淮还在,一定不会像这些人一样,对他怒目相向。
而是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有我呢。”
林安垂着眼,将眼底所有情绪掩藏。
这一世,他一定不会让江之淮走向死亡的结局。
也不会让自己走向死亡的结局。
他们要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挣~”极其细微的声音,似乎是铁器碰撞而发出。
随即响起更为惨烈的叫声,那叫声比被符箓燃烧时还要尖锐凄惨。
金环运转速度变快,一环环的符箓飞速旋转,变成残影,两人还未来得及站起,一人已经走进阵法中,三两步便到了跟前。
此阵只能挡邪祟,挡不了人。
来者是个青年,一身藏青色劲装,黑色臂鞲袖口,与衣服同色发带扎起高高的马尾,面上覆了一张木质面具,面具很是潦草,像是自己随手刻的,只雕刻了五官,其余没有任何装饰,手上是一把木剑。
青年的视线落在林安脸上,顿了一下,有些沉,而后落在林安和江之淮各自搭在对方的手上,再移到林安脸上时明显燃起了怒意。
林安和江之淮的剑都在客栈,青年虽是木剑,那剑刃上却泛着蓝色幽光,又萦绕着黑气,想来刚才的惨叫来自被木剑斩杀的邪祟。
青年修为不低,且来者不善。
见对方怒目而视,林安立刻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件法器来,双指并于身前,低声念诀,法器立刻泛起金色光芒浮于半空。
青年已经举起木剑斩了下来,蓝光与金光碰撞,相持片刻,碎裂的声音响起,法器上的裂痕变大,随即裂成碎片。
剑光也砍了下来,林安立刻躲开,但那剑光太快,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林安很快躲避不及,眼见剑光朝肩膀砍来,电光火石之间,江之淮将他扯开。
江之淮的后背被砍伤,林安的手也被剑气所伤,血洒了出去。
“糟了!”林安骂道。
他是起阵之人,他的血落在符箓上便可破阵。
果然,金环自内而外,一圈圈黯淡下去,随后消失,符箓也尽数自燃。
黑暗中无数张血盆大口铺面而来,带着浓稠的腥味。
林安和江之淮对视一眼,立刻背抵着背,各自拿出法器抵御邪祟,同时还要防住面具人。
纵使他们再财大气粗,法器也是有限的,只怕挡不了一会。
眼前的情况竟比前世还糟,平白折损了一千多张符,两人还受了伤。
林安心底的戾气一点点攀升,他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将怒意压下去,全力御敌。
那位带面具的青年伤了人后却站在那里不动了,像是惊到了一般,有些呆滞,即使这样,林安两人也不敢放松警惕。
妖邪亢奋的冲了过来,法器碎了一件又一件,也有妖邪朝青年咬去,青年连眼睛都没抬,挥手便将其斩杀,然后慢慢抬手看着掌心溅到的那一点鲜血。
莫名其妙专注的状态让林安皱了下眉——他的血是有什么问题吗?哪里来的神经病?
随后,青年像老旧的木件,咔嚓咔嚓突然活过来,将木剑在手心一划,剑刃被鲜血染成红色,提着剑冲进邪祟堆里展开了一场屠杀。
这场景惊到了林安和江之淮。
江之淮愣愣道:“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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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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