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喜

晚上,镇子里热热闹闹,到处都是出来游玩的人群。小贩扯嗓子吆喝,彩色的布幡连成一片。

林净玉目不暇接,兴冲冲地把集市逛了个遍,玩累了,就找处酒楼吃饭。他扔过去块碎银,订了只顶好的雅间,叫小二上了几样好菜。

清明宫大多修士都辟谷不食,后厨也大都是清粥淡菜,寡淡无味,哪怕林净玉也不怎么吃饭,都是偶尔下山买点零嘴吃。

可沉舟不一样。他是凡人,三餐五谷皆要用,知道的是在清明宫当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家了,天天念经食素呢。

沉舟埋头扒饭,吃得感天动地,都快要哭出来了。

吃饱喝足,林净玉带他起身离开。

忽然,他停下脚步。

隔壁雅间关着门,传来几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陈睢,你最近不是跟那小废物走得很近嘛。”

“人家可不是废物了,”另一人略带嘲弄地说:“没瞧见禁制的考核都过去了。”

“还不是靠着陈睢,要不是他去找夫子说情,他八百年都过不去。我瞧这小废物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他学得很认真,”陈睢声音平淡地陈述,说:“只是天赋差点。”

“何止是差点啊……你们说,他要是不能结丹,咱们不得供着个废物当宫主,事事还要听他的,他那脾气我可受不了。”

“不如……”那弟子不知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顿时,几名弟子都哄笑起来。

“他不是喜欢贺闲月吗?这不能依着吧。”

“那你要问他……”

林净玉听得浑身发麻,心脏更是砰砰直跳。

若是只听前面几句,说他成绩依靠旁人,他还只是心头起火,但听到他们竟然不愿让自己当宫主,心都凉了半截。

为何要这样对他……

他们知道自己是假少主了?

不,不可能!

沉舟毕竟是凡人,听觉五感不如修士灵敏,没听见里面的谈话,看向杵在原地不动的林净玉,疑惑地说:“少主?”

他这一喊,屋内瞬间没声了。

几秒后,陈睢推开雅间的门,瞧见林净玉站在几步外,浑身发抖,又恨又怕地望着自己。

陈睢触碰到他的眼神,尽力稳了稳心神,说:“净玉……”

“别喊我!”林净玉提高声音,红着眼睛说:“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他用袖子抹了把脸,飞快地跑走了。

众弟子面面相觑,雅间内阒然无声。

这场聚会提前散了,诸位弟子回到清明宫。

陈睢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缩在青竹殿角落里,抱着膝盖耸肩而泣,玉冠都歪了,长发乱糟糟地落在肩背上,一副可怜的模样。

沉舟轻声安慰他,可越安慰,林净玉哭得越狠。他又不知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简直无从下手。

瞧见陈睢走进殿内,沉舟顿时防备地转过身,即使怵怕,还是挡在林净玉面前,说:“陈仙君……你不要来打扰少主了。”

陈睢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说:“我同他说几句话。”

林净玉抬起小脸,说:“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他的眼睛哭得核桃似的红肿,两汪黑眼仁明亮又悲戚,带着浓重的排斥跟防备,似乎是真的讨厌他了。

陈睢皱了皱眉,放缓语气说:“你若现在不想见我,我明日再来看你。”

林净玉没说话。

陈睢以为他同意,舒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林净玉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拍了拍皱巴巴的衣裳,强撑着洗了把脸,擦干净面颊上的水珠。

他叫沉舟呆在原处,自己则往栖霞殿赶去。

栖霞殿是清明宫的主殿,老宫主常年居住的地方。

林净玉惧怕他,他是个好宫主,却不是个好父亲。小时候,林净玉学不会法术,经常被仙侍用棍子打,还抽他的手掌心。

他疼得哇哇直叫,经常藏到宫殿里躲避责罚。那时,拂春会把他揪出来,再用力打他好几下。那些淤青好几日都消不下去。

老宫主逐渐接受事实,林净玉真的没有修道天赋,无论如何打,他都学不会,因此大失所望,以后就很少再过问他的事。

林净玉跟他不亲近,也很少主动见他。

拂春在殿内站着,见他过来,进屋禀报了一声。

“宫主叫您进去。”这次,拂春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说:“跟我来吧。”

她把林净玉领到书房里,自己则默不作声地退出去,静静地候在门外。

如今老宫主年迈,鬓边花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放下毛笔,案前面摆着一副行书的书法。

林净玉跟他问候了两句,着急地进入正题,小声说:“爹,我不想让陈睢住在偏殿里,能不能把他调走,我不喜欢他……”

老宫主顿时皱起眉,眉心深得能夹住一只苍蝇,他最厌烦的就是林净玉窝囊的模样,语气严厉地说:“他是清明宫的弟子,将来是要辅佐你的。”

“我……”林净玉噎住,他现在太讨厌陈睢了,口不择言地胡乱说:“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那些弟子也不喜欢我……”

老宫主骤然面色铁青,拾起墨砚扔向他。

林净玉下意识躲开,墨砚擦着额角扔到地上,啪嗒一声,那处顿时火辣辣地疼。

“你是清明宫的少主!若将来无弟子扶持,凭借你的修为,该如何坐稳这位子!”老宫主情绪逐渐激动,忍不住咳嗽两声:“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肖儿子!你……真是没我林家半点风骨!”

林净玉被他训得瑟瑟发抖,眼睛瞬间红了。他动了动嘴唇,说:“我知错了。”

老宫主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出去吧。”

林净玉失魂落魄地出来,游荡着回到青竹殿里。

他窝在榻上,用薄被子蒙住头,一遍遍地回想起老宫主的那番话,捂着脸又开始哭,声音又细又轻。

他讨厌陈睢!讨厌他!讨厌他!

沉舟:“陈仙君!”

陈睢不顾沉舟的阻挠闯进来,望着榻上缩成一团的人,缓步走过来皱起眉头,说:“刚听见没声音,怎的又哭了。”

林净玉抬起头恶狠狠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陈睢:“我听见你哭,心中便不安稳。”

林净玉扯着嗓子喊:“骗子!骗子!”

陈睢用帕子擦他的泪,说:“你在门外听到什么?净玉,我与你解释可好?”

林净玉别开脸,抽噎着说:“我听见你们说不想让我做宫主,也不想听我的……”

陈睢听到此处,放宽了心,说:“没有。”

林净玉:“我都听见了!”

陈睢:“我们说的是,若你将来成为宫主,必定忙不过来,要帮你处理宫内事务。”

林净玉怀疑说:“那你们为何还要提贺闲月?”

陈睢:“有吗?”

林净玉点了点头。

陈睢笃定地摇了摇头,说:“我没印象,许是你听错了吧。”

林净玉面露茫然。

陈睢把他的脸擦得白白净净,瞧见额角的伤,动作一顿,说:“你若不信可去问在场的其他弟子。”

林净玉勉强信了,说:“还有,你明明跟我说有事,却陪着他们出去吃饭……”

陈睢语气略带歉意,说:“我跟他们约定得早,才推了你的邀约。你不喜这般,我下次陪你便是。”

林净玉把头一转:“我才不要你陪!”

陈睢:“那你陪我,夜里跟我睡,可好?”

林净玉想再撒点气,但又想起老宫主的话,犹豫着说了句好。他想,是该跟这些弟子打好关系,让他们将来心甘情愿地辅佐他。

等他成为宫主,什么真的假的,他就是真的!

沉舟杵在殿外,见他几句话把林净玉哄得服服帖帖,目瞪口呆,差点都以为少主被鬼附身了。

夜里,林净玉躺在他身侧,悄悄观察他。

陈睢躺着也端正,侧脸的线条在黑暗中清晰勾勒,动都不动,不像林净玉半夜乱打滚,睡得乱糟糟。

许是注意到林净玉的目光,陈睢忽然说:“并非是我要求夫子让你通过这次的考核,是他看过你解的禁制,认为你可以合格才改的结果。”

林净玉小声说:“真的吗?”

陈睢嗯了一声。

林净玉姑且信了,闭上眼睛睡觉。

次日,林净玉醒来,在他怀里稳稳当当地躺着。他逐渐习惯,如今也没那么拘束,往旁边翻身一滚,坐起身穿外袍。

陈睢睁开眼睛,见他下榻回到殿内洗漱。

林净玉洗漱得慢,等陈睢收拾好来找他上课,他还坐在铜镜前,让仙侍给他束发。

陈睢瞥了眼那仙侍,说:“这玉梳倒是精巧。”

林净玉:“是三……”

他忽然想起什么,闭上嘴巴。

沉舟看不懂眼色,乐呵呵地笑着说:“是三公子送的玉梳,少主可喜欢了,日日都要用来梳发。”

陈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林净玉连忙解释:“是他好久之前赠我的,不止送了我礼物呢,关门弟子人人皆有。”

陈睢:“是吗?”

林净玉点了点头,问:“对啊,他送了你什么?”

陈睢哪里还有印象,偏头说:“好像也是枚梳子。”

顿时,林净玉大失所望,说:“竟给我们送了同样的物件?”

陈睢:“大抵如此。”

林净玉不想说话了。

陈睢忽然说想要帮他挽发。他走到铜镜前,接过仙侍手中的梳子,缓缓梳林净玉的长发。

铜镜中的少年坐得端正,眉目清隽,明眸善睐。安静乖巧地坐在春凳上,愈发显得清秀灵动,有种娇而不俗的清丽气质。

啪嗒。

玉梳失手落在地上,碎成四五段。

林净玉:“……”

陈睢无辜地瞧着他,说:“不小心手滑,对不住。”

林净玉不信,他肯定是故意的。

陈睢:“我赔你枚新的吧。恰好,我那里还有枚一样的。”

林净玉蔫蔫的,说:“罢了,也不是单单送给我的。”

陈睢低头笑了笑,命仙侍拿了把新的木梳子,又挑了枚白玉冠,重新给他挽头发。

贺闲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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