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结姻

哗啦一声,狂风骤起。

晏渠山鬓侧的发梢被吹起,拂过他的眉眼,遮住那幽深如古潭的眼底,叫谁也看不见。

萧麒像是被上官仪吓到了,宫室中有短暂的静滞,可不过转睫间,上官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将军极沉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萧麒泛红的眼眶,终归不忍心。

他这个年纪,又有什么看不透的呢?那点少年之间的情思,早就被他尽收眼底。

上官仪抬手想替他擦去眼角的湿痕:“麒儿,不要犟……那晏渠山,实在算不得你的良配。”

萧麒猛地躲开上官仪的手,近乎有些无礼地瞪着他:“祖父又知道些什么?晏渠山是不是我的良配,也不是祖父说了算的!”

“麒儿!”上官仪实在没想到一向听话的萧麒会在关于晏渠山的事上变得这么倔犟,“难道祖父还会骗你吗?”

他抬手指向门外,机缘巧合之下竟是正指着门外的晏渠山本人,上官仪吹胡子瞪眼道:“自古书生多薄情,攀上了富贵后便翻脸不认人的例子还要我给你一一举例吗?”

他嗤笑一声:“不必说远的——晏渠山他老子晏良本人,娶了安定侯嫡女后,在外面养着外室,还敢将外室带回家来记在那时尸骨未寒的大夫人名下。”

“大夫人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会气活过来。”

他愈说,便愈是语调激昂,连一张老脸都气得涨红,指向门外的手一个劲儿地抖。

“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的儿子,麒儿,我也是黄土没过半截脖子的人了,倒还不至于看不透一个黄毛小儿!!”

“他与晏良不过是一样的人,都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祖父慎言!”萧麒实在听不下去了,有些失了风度地吼着打断了上官仪的话。

萧麒道:“我不管他心里藏了什么,至少在我看来,他是真心实意的、不惜性命地帮我。”

他昂了昂首,身子挺得很直,宛若悬崖峭壁之上直挺的苍竹:“我信他,所以,也要不惜一切地帮他。”

说罢,萧麒又深吸一口气,似要抬步往外走去:“祖父若不帮我,我便自个儿去父皇面前替晏良说情。”

他一步接着一步,走地很稳,上官仪知道他是真有此意。

见萧麒油盐不进,上官仪简直要被他气得仰倒,当即怒气冲冲地叫住了他:“麒儿,站住!”

“你去替晏良求情?你怕不是真糊涂了!”上官仪呵斥他,“你有了皇上宠爱,可是毕竟还未及冠入朝,若是鲁莽插手前朝的事,皇上未免不会觉得你恃宠而骄。”

“别到时候没保住晏良,反倒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萧麒急道:“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晏渠山成了罪臣之子!”

上官仪累了,他按着眉心往后退了几步,而后颓坐在身后的黄花梨圈椅上——他老了,身子骨已大不如前,萧麒此番又如此执拗,上官仪实在没有力气与他争辩。

他摆摆手,不欲再与萧麒说这些,而是说起了另一个人:“说起来,自安定侯家的那小子入宫后,我便好久不曾见他了……竟也长得这样高了,我记得他方行冠礼没多久?”

萧麒一门心思扑在晏渠山的事上,并不清楚为何上官仪突然提起了别人,但还是敷衍着应了声:“嗯。”

上官仪欣慰地笑起来:“他与他爷爷年轻时生得很像,看着是个好孩子……年岁也很相配。”末了,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萧麒敏锐地听到了他藏在喉咙里的那句话,脑子一转便想通了上官仪的意思,他睁大眼睛,“蹭”地往后推了一步:“祖父!”

“难道祖父还想撮合我与薛恭文不成?!”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那一瞬间,站在外头听了半天墙角的晏渠山心里也蓦然跳出了这么个念头。

他的身世像是淤泥一样抹在自己身上,上官仪的那一番话,纵然伤人,却也并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可上官仪的这一念,却如同淬毒的箭矢一样刺进他的心脏了,倏忽间,他的心口发疼,又似乎……油然而生起了几分浓烈的不安。

“让你和他结姻有什么不好?”上官仪有些不满于萧麒的抗拒,“你若真想与三殿下争那储君之位,便要有助力。”

“安定侯家乃世家大族之首,若你能与薛恭文结姻,岂不是事半功倍的好事?”上官仪道。

“更何况,他于你有意。”上官仪看向萧麒的目光宛如鹰隼,将这尚且年少的二殿下看得透彻,“他对你之情意,阂宫上下谁都看得出来,三殿下也因此对他有戒备。”

“何不借此拉拢他呢?”上官仪悠然道。

萧麒气得两眼通红、浑身颤抖,只是抗拒道:“我不!”

“祖父觉得这就是我的良配吗?”萧麒回望向他,“一个只知道耍枪弄剑,腹无点墨的蠢货!”

“你讨厌他?”上官仪的眉深深地皱起来,他又长叹道:“麒儿,不要任性,薛小世子也许并不那么聪明,但本性不坏。若他真成了你的人,便不用忧心他在背后捅刀。”

他的最后一句话声音略重了些,可萧麒还年轻,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听了前半段就道:“本性不坏?”

“晏渠山还和他一起读书的时候,日日受他的欺负?这样的恶人,还能叫本性不坏?!”

上官仪听了这话,竟然幽幽地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我倒是听说,晏公子后来也没少给薛世子好果子吃。”

“他父亲就他一个孩子,将他宠坏了,更何况出身高门的公子们,多少总有些骄横的脾气……我看他现在好多了。”

他说罢,沉吟了一会,又意有所指地对萧麒道:“明抢易挡,暗箭难防。”

上官仪说完这句话,不知怎么地朝紧闭的门扉看去,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抛过来时竟使得在门外的晏渠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一颗心被吊了起来——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乱,晏渠山的步伐第一次变得狼狈,后退间甚至不慎踩到了枯枝。

晏渠山有如惊弓之鸟,被那细小的声音惊地转过身,回头的那一刻,却见得他身后站这个让人出乎意料的面孔。

晏渠山垂眸,掩去眸底的神色,规矩地朝来人行礼:“四殿下。”

萧玥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又柔声道:“不必多礼。”

晏渠山见他还没有让自己走的意思,只能忍着心头烦闷与他交谈起来:“是学生失态了,不知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玥掩唇轻咳两声,笑:“比你还早些,只不过我在暗处小睡,没叫人看见。”

他说完,又不知怎么敛了笑,眼眸满是忧心:“晏哥哥,那些话……你莫要听进心里。”

“其实上官家与安定侯家私交甚好,晏大人与夫人当年的事……”他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想来武国公也有些忿忿不平吧……”

很快萧玥又睁着那双水淋淋的眼看他:“但你别不高兴!”

“武国公一脉于前朝就是权贵,总有些……”他又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尊贵于旁人的。”

晏渠山这才看了他一眼,他觉得这个四殿下真是厉害,能把“高高在上和倨傲”称作“尊贵于旁人。”

他更佩服这个萧玥能在三言两语间将自己和他摆在同一位置。

萧玥垂下眼帘,又苦笑道:“这不是……余中钦,余首辅也曾不过是一届穷书生,京中权贵们看不起他的出身,这才一个劲儿地要抹黑他。”

“余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萧玥道,他复而看向晏渠山,“他曾多次在我和皇兄面前说到你,说你既是相才又是将才,有你这样的璞玉是我大梁幸事,还说……”

“他很乐意帮帮你。”萧玥压低了声音,“晏哥哥不必因为那些话委屈……”

武国公说他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内阁首辅说他是璞玉,不论是哪个人都知道选哪边——可晏渠山看着萧玥,极轻地一笑。

“殿下说笑了。”他道,“二殿下待学生很好,学生又有何委屈可言呢?”

他说罢,便不愿再与萧玥纠缠,行了礼则步履匆匆地离开。而萧玥挑拨离间不成功,也狠狠地拂袖而去了。

因此,他们谁也没能听得宫室内上官仪的话——

上官仪头疼地看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萧麒,他疲惫地抚了扶须,似是妥协:“你实在不愿结姻,那便罢了,只是你不可再对薛恭文恶语相向。”

“你若与他关系缓和些,我便去帮晏良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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