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兰妃

杜若姑姑牵着萧麒走在通往皇宫内承恩殿的宫道上,替他掸去身上的枯枝,“殿下怎么这样淘气?让奴婢一通好找,下次可莫要再乱跑了,否则的话,奴婢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萧麒敷衍地应和着,低着头跟在她身边,愈靠近承恩殿,心里就愈如乱麻般,油然而生一股抗拒之意。

杜若看他鹌鹑似的模样,知晓他在担忧什么,将他拢到身边来,“殿下莫怕,娘娘吃醉了酒,还睡着呢,此时进去,是碰不着娘娘的。”

萧麒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握着手掌心里发烫的舍利子,想到了晏渠山,心里也明快了不少。

他快步地朝殿门内走去,却在走进的那一刹那,同殿内倚在贵妃榻上的女人四目对视,萧麒骇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女人生了一双妩媚的凤眼,手里的烟杆在榻沿磕了磕。烟雾模糊了她那张明艳绝伦的面孔,却也能在依稀薄雾中窥见那抹风情——这便是兰妃上官嫣。

这么个如画儿似的仙女,却在见着萧麒时厌恶地拧起了眉,杜若显然也没想到她醒着,猛得行礼,“娘娘怎地醒了。”

兰妃待萧麒不像亲儿子,反倒像是对仇人的孩子,平日里恨不得把他当作死的,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杜若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是知道规矩的,当下就要带萧麒去偏殿,不在她跟前碍眼。

却在走了没几步时被身后的女人叫住了,兰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起了身,眯着眼朝萧麒走过来。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把钳住他的手腕,看见他掌心里握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后,又讥讽似地冷笑起来。

“哟,舍利子。”兰妃咯咯地笑起来,眼眸垂下来,看什么秽物似的,她猛然松手,将萧麒甩到一边,手中的烟杆重重拍打在萧麒脸颊上,生疼。

“本宫是个没福气的啊。”她似乎叹然道,“生了个没用的哥儿,文不成武不就的,怎么,你现在……还想着遁入空门啦?”

“那就早点剃度去。”她冷冷道,“省得天天杵在本宫面前碍眼。”

萧麒垂着头站在原地,抿着唇,鬓边碎发被烟斗上的勾子给勾了下来,掩着脸,看不清模样。站在一边的杜若隐晦地看他一眼,眼底亦有怜悯。

兰妃冷嘲热讽地发泄了一通便离去了,大概是嫌同萧麒站在一起晦气。

杜若送走了这尊大佛,赶忙来扶他,擦他被烟斗磕红他的脸,搜肠刮肚想找出几句话来宽慰他,却也还是翻来覆去时那几句:“殿下,您别怨娘娘,您知道,娘娘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兰妃从前是怎样的?

萧麒并不知道,他只知晓自己早习惯了他母妃喜怒无常的脾性,和时不时发泄在他身上的怨气。

因而他并不在意地直起身揉了揉脸,将那枚舍利珍之又珍地放入怀中。

他记着晏渠山说:“我见了公子,心中无比欢喜,公子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都恨不得捧到公子跟前来任你挑捡。”

萧麒如何不知道这多半是句假话,可纵然是假话,也是平素第一次有人这样待他,足以他翻来覆去的在心中甜蜜良久了。

***

再说晏府。

晏渠山回去便将自己遇着皇子之事告知于晏良,晏良听说那是皇子,先是欣喜万分,忙问道:“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晏渠山一愣,老实答道:“说是二皇子。”

晏良便顿时泄了气,“怎么是二皇子。”

晏渠山道:“敢问父亲,二皇子有何不妥?”

晏良叹了口气,便将其中瓜葛细细讲予晏渠山听,晏渠山听闻萧麒并不尊贵得宠,也是气馁。可夜晚在床榻上转念一想,又认为这萧麒身上也并非有利可图———

皇上子嗣不昌茂,这么多年,就这么三个皇子,还有个宫女儿所出的大公主,便再没有皇嗣——

据说,都是皇后在暗中下手,可是皇上碍于余中钦,也不好深查。

萧麒现在虽说无权无势,但他母妃的父亲是武国公,兄长又是骠骑大将军。武党对余中钦向来是深恶痛绝,定然不会扶持皇后所出的三皇子。

萧麒虽然只是个哥儿,可假以时日,他未免不能同三皇子一党抗衡——

三皇子同薛恭文关系亲密,他是暂时攀不上了,可那萧麒……他想起了那小孩晶亮的眼,便知道他虽傲气,却是个不谙世事的。

皇子再怎么不得宠,可他到底是皇子,身份总是不同。

若他能与萧麒有什么干系,那么日后必然如借东风,青云直上。等得了功名后再观望局势,做个两头都不得罪的聪明人,那么,不论未来谁登上皇位,他晏渠山,都有得富贵。

他这样打着如意算盘,便打定主意要跟那三皇子攀上关系,可皇子哪是他一个六品小官之子能见着的?只能等,等时机到来。

于是,这一等,便是三年。

这三年间,发生了三件大事——其一,安定侯府小世子薛恭文,成了三皇子的伴读。

其二,工部员外郎之子晏渠山,考中了举人,夺得解元,作的诗文也流传甚广,一时间才名在外。

其三,塞外传来捷报,皇上龙心大悦,将在宫中大摆宴席,邀请上京中六品以上官员携妻子赴宴。

这日便是赏花宴,京中有头脸的人物都精心妆扮,乘着轿辇一早便前往宫中,夫人小姐们争奇斗艳,老爷才子们又频频作诗,皆暗中较劲,十分热闹。

晏渠山虽说是公认的才子,又考中了乡试第一,但到底只是个乡试。只是偶有人交谈后便又是只身一人,他的身世大家都心知肚明,因而总有些不屑,再者……

这些年来,薛恭文同晏渠山的关系愈发恶劣。

这姓薛的本是为着他死了的姨母出气,可慢慢的,却觉得晏渠山这人道貌岸然,十分可恶,因此这“报仇出气”便成了纯粹的恶。

每每相见,便要大动干戈,因此公子们并不敢逆着薛恭文的心意,都不同晏渠山交好。

晏渠山也并不在乎,他本对这宴席也无甚兴趣,只是这是宫中的宴——他等了三年,足足三年,终于又有了能同那二皇子见一面的机会。

他想得不错,武国公上官仪果然不能容忍余中钦扶持的三皇子一家独大,几次在皇上面前美言二皇子天资聪颖不可埋没,望他能与三四皇子一般跟着当世大儒上课。

皇上倒也没说什么,就这样随他去了。

晏渠山对于上官仪只求了这一件事有些失望,不过他既然开了口,便说明武党对于萧麒还是有些期望……许是他急功近利了。

此时此刻周遭皆是欢声笑语。偶有小姐和哥儿见着晏渠山英俊,红着脸给他塞丝帕,一时间他身边缠着许多人,心中正烦躁,准备去僻静些的上林苑避避风头。

貔貅云纹靴踩在地上,沙沙作响,随侍竹沥跟在他后头,“这……公子,寻了老半天了,也不见那二皇子,马上就要入座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晏渠山愈走愈觉得心烦,等了那么多日日夜夜,眼看着这么个到手的机会也要错过了,怎能甘心?

可昂首一看,天色已暗,确实不好再耽搁,只能按着原路回去。

也就是这时,上方突然一阵响动,竹沥惊呼一声“公子小心”便要蹿步上前,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那上头的响动越来越大,而后……

那样高的树,竟然是一个人向着晏渠山的方向直直落下!

那刹那实在是避之不及,晏渠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落在他身上,肩膀处被那少年的骨头磕得倏然一痛,随即对方的浑身重量便压在他身上。

少年的手撑在他身侧,那树高,他怕是也被吓到了,胸膛起伏着,将头埋在他脖颈侧呼吸了好一会,温热的鼻息喷撒在他裸露是皮肤上,热而潮润。

好了一会,身上的人才直起身来,晏渠山在朦胧夜色中端详了好一会对方的脸,而后便是心头狂喜。他在心中大谢上天厚爱于他,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这天上掉下来的人,竟就是他的登天梯萧麒啊。

后面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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